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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牙儈自然也瞧見了,像極是害怕,慌不迭地催促車夫避到旁邊停了,把路讓開。

秦霄也不自禁地朝車里挪了挪,只將簾子打開條縫向外望,就看那數騎人馬奔得甚疾,轉眼間便到了三四十步遠的地方。

這時已能看清為首的那個大帽垂系,身著通袖紋曳撒,胸前金線攢聚,依稀作斗牛圖樣,其後幾人皆是紅帽青甲,服色鮮亮,竟全是京中錦衣衛的打扮。

秦霄望見為首那人的面孔,先是一愣,隨即撒手撤了簾子。

「你怎麼了?」夏以真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奇道。

「莫高聲,是錦衣衛。」

秦霄壓著嗓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本想再湊到窗口去看,卻怕被外面的錦衣衛瞧見,又恐她憋不住也要去瞧,便忍住了。

所幸夏以真倒沒多事,只是面色疑惑道︰「不會的吧?竟能追到這里來,我不信錦衣衛當真這麼神通廣大。」

秦霄趕忙又指唇搖了搖手,示意她莫再多言。

耳听得馬蹄「嗒嗒」聲響從旁掠過,雖在車內,仿佛仍能覺出那股勁風撲面而來,令人心驚。

秦霄沉著眼,方才那領頭人的模樣勾起的前事,在腦中不斷泛起,口中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

正自愣神,冷不防夏以真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人都走遠了,還傻呆呆的做什麼?」

「沒什麼。」秦霄隱去憂色,坐直身子。

夏以真見他像在刻意隱瞞,不禁追問道︰「那你方才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什麼?該不會這些錦衣衛就是你在寺里遇見的吧?」

秦霄不願她再刨根問底,當下清了清嗓子,搖頭道︰「不是,當時去寺中的才只三個人,都是尋常打扮,過去的這些都不在其列。我只是在想,廠衛稽查無孔不入,當日周兄所租的游船有跡可循,會不會順著那條線真的查到他身上?」

夏以真聞言,眉間也是一顰︰「這話有理,那須得及早去知會一聲,叫他留心防範才好。」

「不妥,周兄如今身在朝中大員府上,咱們貿然前去,反倒著了行跡,再則他既通著朝中關節,耳目自當比咱們靈便,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自有辦法知曉,咱們還是莫要多此一舉,現下最怕的就是牽連到咱們。」

「那你有什麼對策?」

「廠衛橫行天下又非始于今日,憑我一個小小舉人,能有什麼對策?不過麼……賢者立世,自有天佑,諒也無妨,日後待我晉身高位,登閣拜相,說不得便可假聖上之手叫他們恭恭敬敬。」

「嘁,盡說些沒用的。」

夏以真嗤了一聲,撇過頭不再理他。

秦霄只是想她別再追問,當下更不多言了。

馬車又向前走了不遠,就听那牙儈在外頭叫聲「到了」。

兩人待車停穩了,這才下來,迎面就見路邊果有一處宅子,粉牆環護,翠竹叢排,正中朱漆大門,懸匾上寫「水月盈天」四字。

再看宅後背靠一座小丘,高止十余丈,此時雖已入冬,上面卻還林木蔥翠,不見蕭瑟之意,山旁尚有一灣溪水,曲折遷回,注入迎面湖水之中。

而湖岸上蓼花叢葦,嶙石雜間,遠眺正可見城中繁華之處,果然可稱得上精致絕佳。

秦霄只在外面看看便十分滿意,夏以真也自瞧得眼蘊喜色。

那牙儈是個眼頭活絡的,察言觀色,便知這生意十成已定了九成,也自歡喜不勝,當下就領兩人入內細看。

繞過影壁,就看這院落七八丈見方,三面抄手游廊,石板甬路相連,迎堂正對,兩邊各有兩三間房舍。院中搭著花棚,牽藤引蔓,垂花累累,其下擺有石桌石凳,廊邊還有幾叢秋菊,此刻兀自開得鮮艷。

秦霄見這院子雖小,卻也頗有致趣,不覺又滿意了幾分。

于是又去各處房間看了,里面陳設器物也都古樸有韻,雅致精美,極是合意,覷見夏以真左顧右盼,知她也看得入眼,便湊近笑問︰「你覺得可好?」

夏以真這會子像是心緒極佳,也不再冷顏對他,點頭應道︰「確是不錯,就定下這里吧。」

秦霄會心一笑,當即招手叫過那牙儈,說定價目,簽了租契。

這京城之地果然是饌玉炊珠,一座小院,短短半年租期外加牙行掮費,便堪堪要八十幾兩現銀,要知即便在江南富庶之地,這筆錢財也足可買十幾畝上等水田了。

不過秦霄雖然惜財,卻是個豁達不拘之人,遇上可心的東西,但凡付得起,便絕不猶豫。

當下錢據兩訖,又另拿了些散碎銀兩,暗中囑咐那牙儈將馬車留下,再幫忙去添置些日用必備之物來。

等那牙儈樂顛顛地應承去了,兩人也不耽擱,當下出了門,跟車夫指明路徑,上車又行。

一路回到客棧,上樓取了包袱,算清了房錢,歡歡喜喜地乘車直奔新宅。

待到時,那牙儈已在門口等候,說吩咐的東西都已齊備,日後若要續租再買或是另尋更好的下處,盡可再去他們恆樂行,包保滿意。

秦霄正在興頭上,隨口應下,打發他去了,自和夏以真關門入內。

這忙了許久,早已過午。

夏以真朝正堂指了指道︰「你先去歇歇吧,待我放下東西去買些吃食回來。」

「姑娘且慢,我有話說。」秦霄見她轉身,急忙叫住。

夏以真回過頭來,柳眉微顰︰「什麼話?」

秦霄不緊不慢,抬步從她身旁繞過,搶先站在左邊回廊下。

「正堂那里還是姑娘去住,我只要這間便好。」

「什麼?」夏以真張口一訝,隨即嗔道︰「莫說笑了,這宅子是你選的,租錢也是你付的,為何卻叫我住正堂,自己到小間去?」

「既然是同住,何分彼此?夏姑娘向來是豁達之人,就不必為這等小事計較了吧。」

「不是我計較,只是……這成什麼規矩?再說你還要讀書,這邊小間午後便不敞亮,哪還用心讀得下去?」

秦霄呵然一笑︰「多承姑娘美意,可是方才看時難道沒見那正堂的寢處全作閨房布置麼?我一個大男人住在里面成什麼樣子?況且那些陳設桌幾器物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便是換到這里也用不得,反倒是姑娘住著更合宜些。」

「……」

夏以真听到這里,愣愣地望著他,雖覺仍是不妥,卻又找不到話來推拒。

只听秦霄又道︰「再者,這處小間清靜,開窗便可見外面溪水,斜望便是半個湖面,瞧著心曠神怡,寫詩作賦時也能憑添幾分文氣,不似正堂,只能瞧見後頭那山,景致稍遜了,未免無趣……」

夏以真只听得頭大如斗︰「行啦,行啦,選個房也要酸文假醋地生出這許多話來,煩不煩呀?」一跺腳,轉身快步去了。

秦霄挑唇望著她婀娜的背影,拎著藍布包袱,蓮步輕盈,走上台階,進了正堂,不禁圓首一笑︰「嬌女以真,嘖,入我彀中矣。」

言罷,也轉身慢散著步子,欣欣然踱入小間。

……

溪水明窗幾,翠竹倚門綠。

花香馨自遠,弦月照湖魚。

卻說兩人便在這城南小宅住了下來,每日同桌而食,興致高時,便在湖邊漫步閑話,倒也愜意。

秦霄瞧著手里的銀錢漸少,不得不多加努力,每日里便在房中用心趕寫書稿,只是現在與夏以真同在一處屋檐下,只怕白天被她撞見,因此不敢太著行跡,大多只能在晚飯掌燈後「用功」,常常寫到次晨時分,到了日間反而蒙頭呼呼大睡。

夏以真初時甚是奇怪,明明白天大好的時光,這書呆子卻不讀書,偏等到夜深人靜時再點燈發奮,也不怕熬壞了身子,究竟是什麼道理?

後來忍不住問他,結果自是招來一堆掉書袋的大道理,心中嗔怪,索性也不再管,任他去了,不在一處時,便自己勤練武藝,修習心法。

秦霄自也瞧在眼里,暗自將她一招一式,一笑一顰都記在心間,待到夜晚便盡數付諸于筆間,那書稿寫得更是暢意揮灑。

就這般忽忽過了月余,大致便已寫成。

他又增刪修改了幾日,自己也覺甚是滿意,想著可以送去書社月兌稿刊印了,這一日便以閑極無聊為名,邀夏以真去城中賞玩。

夏以真不明所以,也覺悶得厲害,當即便答應了。

兩人出門,索性也不乘車,就沿著湖岸邊走邊聊,問明路徑,一路到了東城,找到三笑堂在京城的分號。

秦霄借故說想進去挑幾本書買,夏以真覺得無趣,又看斜對面有一處好大的刀劍鋪子,便說去挑件趁手兵刃,由他自去。

秦霄當然是求之不得,見她轉身走了,便溜進書社。

櫃上的管事問明來意,當即客客氣氣地將他讓進後堂,奉了茶水伺候,秦霄這才拿出小樣與他檢看。

那管事翻不片刻,便嘖聲連連,不住叫好,絕口稱贊寫得好,尤其書生私窺魔教妖女在潭中浴足一節,雖無實事,卻是蕩人心魄,精彩絕倫。

秦霄謙了兩句,當下便與他定了刊印之事,又付了潤筆錢。

正要離去,那管事忽然扯住︰「先生此書似還未定名。」

秦霄略想了想,挑唇笑道︰「便叫作《書劍合歡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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