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詫異萬分地半張著嘴,哪曾想這位夏總鏢頭人未老,心思也不閑靜,竟把他那本風月小說暗揣在身上,十有八、九是方才正在偷閱,听人上樓來才匆忙收起,不想這下竟露了底。
夏仲璉窘得老臉一紅,徑自有些發愣。
秦霄瞥見旁邊那對母女齊齊望過來,也自驚愕,夏夫人更是臉色不善,似要上前,趕忙一躬身,搶先將那書冊撿拾起來,捧在面前,隨即「咦」聲道︰「這本‘十香雲蘿記’是上古神怪志略,小生聞名已久,只是無緣得見,不想夏老英雄竟藏有此書,真是……這個,不知可否割愛借小生翻閱兩日,以慰多年之願?」
夏仲璉畢竟是老江湖,立明其意,干咳一聲,當即微笑道︰「區區一本閑書而已,有何不可?公子但請拿去看,不必急著還來。」
說著拿手一推,做個相請的樣子,卻又沖他擠擠眼,暗送謝意。
秦霄也陪著他裝模作樣,將書揣入懷中,抱拳稱謝。
那邊秦夫人卻是眉色微顰,搖了搖頭,並沒說話。
夏以真見父親與秦霄素昧平生,一見面卻相談甚歡,縱然平日對手下親傳弟子也不曾這般和顏悅色過,不由大是奇怪。
又恐稍時這讀書人再多起話來,在父母面前胡說八道,徒生誤會,想了想便道︰「爹,娘,秦公子進京是要準備明年應考的,咱們便不要耽誤人家讀書了,女兒還有好多話要和你們說呢。」
她原想借此叫秦霄走,正要向母親使眼色,卻听父親「哦」的一聲,忽又對秦霄道︰「秦公子是要進京應考?那不知目下……」
秦霄一笑謙道︰「小生不才,僥幸得中今科應天鄉試解元,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唔,原來秦公子是解元公,老夫失敬,失敬。」
夏仲璉肅然起敬,連連拱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客氣了半晌。
夏夫人瞧得很是不悅,終于忍不住插口道︰「人家是真個讀書的,你這老不休也跟著酸文假醋的做什麼?說正經的,這位秦公子曾救了咱們真兒的性命,還知道些那日咱們遇襲的內情,不如便請他說來听听。」
此言一出,夏仲璉笑容可掬的樣子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面色陡然變得沉冷起來,現出一副江湖中人特有的威寒之勢,一望便心中凜然。
但那神色一閃即逝,隨即平和下來,卻也沒了笑意,又仔細打量了秦霄兩眼,便道︰「夫人,真兒一路趕來與咱們會合,定然累了,你先帶她下去歇歇,我這里有幾句話想同秦公子說。」
夏夫人當即會意,拉著夏以真道︰「真兒,娘做了些酒釀,你來嘗嘗。」
這邊夏以真兀自擔心,盯著秦霄,只盼他快些離去,秦霄卻只作不見,反而應聲道︰「小生這里也正要與夏老英雄相談。」
夏夫人看得眉間微皺,也像憋了滿肚子話,當即拉著夏以真下樓去了。
房中只剩下兩個男人,氣氛也恍然間有些尷尬。
秦霄索性先不開言,伸手入懷,將那本《十香雲蘿記》重又拿出來,托在掌心笑道︰「夏老英雄請收好。」
見他恭敬地將書奉還給自己,夏仲璉微沉的唇角不禁又挑了起來。
「多謝秦公子方才出言解圍,老夫這里謝過了。」
「哪里,哪里,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夏老英雄不必如此客氣。」
夏仲璉一笑,這才接過仔細揣入自己懷中,隨即朝旁邊的竹凳指了指︰「秦公子請坐。」
秦霄也不客氣,道了聲謝,便閑雅地坐了下來。
夏仲璉繞回案後,也在椅上坐了,壓低了些聲音問︰「秦公子是如何與小女相識的?」
這話原本就在預料之中。
秦霄按下他與夏以真頭次相遇不提,只將那日突遇喜船之後的事情大略說了一遍,隨後又正色道︰「小生一介科甲士子,貴鏢局與江湖上的事原不該多問,所以有些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公子仗義相救小女,便是比起我輩江湖中人也不逞多讓,不必過謙,何況此事使我重明鏢局遭逢大變,更壞了小女的婚事,老夫誓報此仇不可,公子有話但請直言,老夫必定洗耳恭听。」
「既如此,小生便大膽了。」
秦霄略略一頓,繼續道︰「當日那神蛟門少主縱馬上船,命人四處拋撒喜錢,刺客雜在渡船、民船中靠到近處,忽然暴起偷襲,那少主被六七人圍攻,連中數刀,又被踢入江中,以上均為小生親見,絕無虛假,不知夏老英雄可從其中瞧出什麼來沒有?」
夏仲璉沉眼捋須,凜眉思索片刻,猛然抬頭驚道︰「公子的意思……這其中有詐?」
「夏老英雄明鑒,正是。喜錢明明應該當街拋撒,卻偏偏要在船上招搖,致使喜船被圍,這已是反常。再者,若刺客本意是要擊殺那神蛟門少主,待圍攻得手後,或割其首級,或任其橫尸船上,都可說得過去,為何卻偏偏將人踢入水中?」
夏仲璉一拍大腿︰「照啊!那小子身為神蛟門少主,水性可是一等一的好,倘若當時還沒死,被他從水中逃了,豈非功敗垂成?這確是個破綻,大大的破綻!」
秦霄點點頭︰「破綻還不止如此,那幫賊子事先在船上放置雷火炸藥,只待踢那少主下水後,便立即毀船,試想當時若他還在船上,便會飛灰湮滅,一了百了,豈不更是干淨?如此想來,之前踢他下水之舉便更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所以小生猜測,此事多半便是神蛟門自己做下的一出好戲,目的便是要對付貴鏢局。」
他堪堪說完,夏仲璉確是擰眉不語。
默然半晌,才抬頭道︰「秦公子所言有理有據,令老夫茅塞頓開,只是我重明鏢局雖說與神蛟門並無多少交情,可也沒有仇怨,當時雙方又要結為兒女親家,與我與彼都是好事,他們卻為何要從中生事,暗算老夫?」
秦霄接口道︰「老英雄莫急,小生以為這事或許也並非神蛟門的本意。」
「哦,此話怎講?」
「小生這里還有一事,不妨說出來供夏老英雄參詳。」
「公子快請說。」
「就在襲船之日當晚,小生曾受邀與寧德知縣同舟共飲,席間談起此事,他毫不熱心,還說也曾收了貴鏢局的喜帖,卻推月兌沒去,像是早已知曉似的,而對貴鏢局與神蛟門的內情卻是如數家珍。也同在當晚,以真姑娘心念二老安危,曾去鎮上寶號分局查探,幸被我攔住,當時那里已明哨暗防,巡查的也不是平常公門衙差,這其中恐怕另有隱情,絕非表面上那麼簡單。」
夏仲璉臉上抽了幾下,雙眉糾結擰蹙,又陷入了沉思中。
秦霄瞧得出,其實他心中也早有思量,自己也不便將那話繼續往深處推說,以免招嫌。
片刻之後,夏仲璉舒開眉頭,拱手一笑道︰「多謝秦公子提點,老夫已心中有數了,此恩此情,容日後相報。」
秦霄起身還禮︰「小生年輕識淺,妄猜亂言,怎當得夏老英雄如此客氣?再者,小生與以真姑娘是朋友,當敘子佷禮,請老英雄千萬莫再以公子相稱。」
夏仲璉望他翻翻眼皮,嘴上卻道︰「這如何使得?老夫素來最敬重讀書人,秦公子又是飽學之士,今科解元,有功名在身,老夫豈可自居長上?若不是自家一介武夫,才識淺薄,又因著真兒的話,老夫恨不得與公子八拜為交,結為忘年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