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他直截的將劉崢比作了小人, 道她雖是個記仇的, 卻無需這般與小人計較!細想明白了他的話,周如水不禁撇了撇嘴, 她似乎又听著了一拳落在棉花上的聲音。
彼時,車外議論之聲徐徐傳來。
他們道︰「怪矣!周天驕竟當眾斥責秦元劉崢了!」
「想是也該斥責的, 他秦元劉崢是甚麼身份?末等家族中的庶子, 排場卻比瑯琊王家的三郎還盛了!」
「但前歲,天驕公主不是才放言喜這秦元劉崢的麼?」
「不知, 怕是天家心意難測, 公主年歲又小, 就越發的不定性了。」那人又笑, 語氣很是譏誚,嘲道︰「見了王三郎這樣的如玉君子,那下品劉崢算甚麼東西?」
「確是不算甚麼!」
眾人想來也覺得前有王玉溪在此,天驕公主生了異心,不再喜劉崢是如何都說得通的。話鋒一轉,再望向劉氏車隊的狼狽模樣就更是興災惹禍,鄙夷非常了, 其間,更有對劉崢走俏不忿之人,借機散播起了惡言。
「原以為有些才氣, 但到底出身太差, 眼光甚短, 終是個濁物!」
「可不是麼?真真侮眼濁物。」
「不過一下品庶子, 還妄想成名,真真可笑!」
「他這也算成名?不過是攀附女子毫無脊梁的蛆蟲罷了!」
外頭的喝罵聲一聲疊過一聲,仿佛和約好了似的,眾人竟是將劉崢的不堪過往都細細數落了起來。
听見這些,周如水微顫,她更不自覺地扣緊了手,直掐得掌心生疼。她倒不曉得命運待她這般的好,才開了個頭,便許她斷了最大的厄運。
果然,世人都是喜于捧高踩低的。前歲,他們能夸他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下一刻,他們就能一口唾沫視他如螻蟻。
周如水正想著,身側傳來的簡牘翻動之聲叫周如水停了思量。她轉過臉來,這時刻,才終于靜下心來,歪著腦袋,細細打量起了王玉溪。他的眉眼生得極好,是那種精致到恰到好處的,漂亮卻不咄咄逼人的雍容美麗。
她依稀記得,前世君父召他入朝,在朝堂之上窺見他的容顏後,竟是以贊美傾城婦人的言語,夸他‘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彼時,朝中眾人以謝相為首,無不大笑應和。偏生王玉溪不氣不惱,即便被嘲做婦人,他依舊淡然地,穩穩地立在殿中,不過風輕雲淡地淡淡一笑。
彼時,周如水還以為這兒郎生得美。如今才知,君父大謬!瑯琊王三的姿容,比起美來,更是雍容,根本就沒有半點婦人之態。也不知,君父因何要如此嘲弄。
周如水不禁蹙起了眉,再想到今日鬧得這番處境,他被拖累得困在了此處,全是因她一人之過。周如水心頭有愧,如此,倒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想著,她的余光卻瞥過一旁所置的瑤琴,忽的,便心生意動了起來。
她記得,王三郎琴技了得,想來他是喜音律的。
據傳他的瑤琴,便是當年伏羲氏所傳的伏羲琴。
史載,琴本為伏羲氏所琢。一次伏羲見到鳳凰來儀,飛墜在一株三丈三尺的梧桐樹上。其後,伏羲便按三十三天之數,按天、地、人三才,將那梧桐樹截成了三段,取了中間一段送入長流水中,浸上了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干,最後,才選良時吉日制作成琴,賜名伏羲。
周如水其實也是個琴痴,原還想著如何與王玉溪告罪,可盯著盯著,她便不禁瞧著瑤琴入了神,再想那是盛名在外的伏羲琴,手指便不自覺地撫了上去。這一撫上琴弦,她才感到冒失,慌忙忙收回手來,廣袖卻又在無意中掃過了琴面。
頃刻間,琴音翠翠,直如珠落玉盤。王玉溪也抬起臉來,看向了她。
琴音方起,車外俱是一靜。緊接著,又傳來了一陣陣的歡呼聲,他們都在道︰「三郎竟是要奏琴了!玉溪公子的琴音啊!」
「吾此生竟能聞得玉溪公子的琴音了麼?」
這……
「小公主方才,目光炯炯似賊。」
周如水張張嘴,不及告罪,王玉溪已含笑看來,他的眸光很平靜,不放肆也無攻擊性,是恰到好處的,只會讓人覺得心頭一暖的平靜。而他的話,也恰到好處地解了周如水的難堪。
周如水窘迫得耳畔都紅了起來,對上他溫和的目光,更是喉嚨一卡,她迷惘又微惱地垂眸偷瞅向那瑤琴,先是軟糯地說了聲︰「天驕魯莽了,今日,竟一再沖撞了三郎.」
半晌,又懊惱地整了整衣袖,低低嘟嚷道︰「女君,千歲,殿下,他們都是這般叫我的。從不曾有誰,像三郎一般喚我小公主。」
聞言,王玉溪微微挑了挑眉,他神色悠然地看著她,轉而,又是一曬。
翌日,秦元劉氏領兵入城,俘萬余人,斬周氏皇族首級千余。
同年,秦元劉氏改國號為秦,遷國都于襄。
從此,世間再無周國,前歲的王孫公子幡然已成了亡國奴。
唯剩歌曰︰「天地開闢,日月重光。周有龍脈,傳國萬年。」
然而那龍脈不知在何處,那所謂的傳國萬年亦還不至百年,周國,便亡了……
王氏車隊圍城繞了半圈後,避進了一條無人暗巷。
馬車一停穩,恭桓便握著腰間的彎月鉤翻身下馬,他神色肅穆地行至車前,一禮,屈膝便道︰「屬下來遲,請公子責罰。」
「免。」車內,王玉溪單手支額,目光隔著車帷在他身上一掃而過,了然問道︰「吾回城之事,阿翁已曉?」
「南城門觀者如堵,天驕公主求見您的消息一傳,便都奔走相告了。」說著,恭桓擰了擰眉,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敢問這家中肅清一事,該當如何?」
王玉溪此次暗中回鄴,便是布下了天羅地網準備處理族中之事的。但如今,因周天驕撞破了他的行跡,怕是已經打草驚蛇了……
「罷了,只當好事多磨……」微風拂過窗欞,王玉溪的笑溫和至極,早定的計劃因這插曲全盤落空,他也真真未惱。一陣安靜中,他明亮的眸子忽轉向一旁的空榻,單手扶著琴面,眸光深幽,在恭桓疑惑的目光中,竟是輕笑著,一字一頓地喃喃自語道:「周天驕麼?很有趣不是麼?」
聞言,不光恭桓,馬車左右近侍也嗖的一聲,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他們這主子,向來視女子如蛇蠍螻蟻,何曾道過哪家姑子有趣?!
見狀,王玉溪卻是淡淡一笑,他疲懶地闔上眼,徐徐道︰「回府。」
鑾鈴叮叮,當馬車馳入宮道,周如水的記憶便也如那些長在宮瓦上的楞草,一點點生出了枝椏來。這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這是她真正的故鄉!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澀之情彌漫在她心尖,她的鼻頭忽又涌起酸澀,淚水漸漸迷蒙了視線。
她明白,想要改變命運,光靠願望是不夠的,還需有力量,能夠將自個連根從過去中拔起,即便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的力量。
周如水掀開了帷簾,趴在車窗上,探出了頭去。
本是同根生,公子沐笙也似是有感應地回過了頭來。他看見周如水正望著他,煞白的臉上淚眼朦朧,那雙盈盈帶淚的眼中,有欣喜,有委屈,有惆悵,有依戀,太多太多,似是只一瞬間就給她周身添盡了憂傷,添滿了裊裊霧氣。
看著她,公子沐笙當即便沉了臉。他踏馬回身,行在車旁關心地問道︰「阿妹,你這是哭甚?」
公子沐笙是氣周如水今日的胡鬧,但也到底心疼親妹。他先前在眾人面前道要罰她,不過是做做樣子,叫王玉溪賣他一絲薄面,許如水個台階下罷了。但講句實話,自家阿妹要是真被罰狠了,他才是頭一個不會肯的。
再而言之,因前歲大兄太子洛鶴身故,周如水受驚病重,險些救不回來。為此,公子沐笙對她更是百依百順。今日她出宮去迎秦元劉崢,公子沐笙其實是早就知曉的,只因他想要阿妹開懷,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她去了的。
哪曉得,這小姑子臨到城門前卻變了卦,秦元劉崢瞧不上了,轉眼竟攔了王玉溪的馬車,這一鬧,倒驚得南城門比之鬧市更甚。這事處處都透著蹊蹺,只道王玉溪那架勢,一看便知是想掩人耳目暗中回鄴的,連他放在王氏的暗衛都未得到王三回鄴的消息,他這個懵里懵懂的阿妹卻把王玉溪給逮了個正著!
前歲,夏國使者訪周,不入宮門卻先至了瑯琊王府,道是瑯琊王氏滿門俊秀,願在王府中為夏公主錦端覓尋良婿。
夏使到時,王府的年輕公子二十余人,早知錦端公主美貌純良,便都爭先恐後。唯獨王玉溪聞而闢之,漫不經心,他側臥在東床之上袒月復躺著,飲茶閱帖,若無其事如不知。
後來,夏使點名請他,許以錢權美女,他卻道︰「人生只為欲字所累,便如馬如牛,听人羈絡;為鷹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無欲,天地也不能轉動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況一切區區事物乎!」
明明王玉溪將高官美女比做了區區事物,言辭拒絕了夏使。夏君卻反是越發地看重了他,更是再三地請他出仕。後來,王玉溪辭以風痹,道是他重病在身不能起居,這才算在面上推卻了夏國之請。
可,風痹向來是年老之人才會患的偏癱癥,王玉溪這般年少,道自個患了風痹,實在是太過荒唐!暗地里,夏君自是不信,便使了暗衛深夜密刺王玉溪。直到王玉溪遇了刺仍躺在榻上堅臥不動,夏君才不得不信,不得不就此罷休。
這之後,王玉溪才離開了鄴都,回了瑯琊避世休養。
因此,公子沐笙清楚的知道,若不是周如水誤打誤撞拆了王玉溪的台,怕是世人都不會這麼快曉得,王三已是歸鄴了。如此,他才擔心王玉溪會不快,會出言斥責周如水。畢竟,王玉溪雖未及弱冠,卻已為高士,他的名望又實在太盛,人都道他世間無二,得他贊者蓬蓽生輝。被他當眾斥怒了的,也會聲名盡損,受盡世人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