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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春日風流 第八十七章

心狠帶煞?

王玉溪這淡淡兩句話,便是蓋棺定論,把話都說死了。

謝閔面色一沉,直是噎得半晌都發不出聲來。他王三一言值萬金!如此言語,真是半分面子也未給他,未給謝家,也更是誠心的不留余地了。

在這重姿容的年代,哪個姑子承得起他這般的斥責?原本,便是周天驕打罵了謝六,謝六雖丟了顏面,但來日躲在莊中藏些個日子,避避風頭也就好了。可如今再加上他的斥責,阿六可要如何再見人?

如此,謝閔抿了抿嘴,轉頭便朝謝蘊之看了去。卻見謝蘊之深如夜幕的眸中染滿寒霜,直過了半晌,也不過鎖著眉朝他冷冷搖了搖頭。

這般,謝閔眉頭一擰,直是慪得心都堵成了一截。卻到底這事是謝六理虧在前,眼見著推諉不月兌,他也怕自個會多說多錯,再叫王玉溪道出個甚麼惡言來。如此,謝閔也只好嘆著氣放下了車帷,扭過頭去,如個喪家犬一般驅車回返了。

彼時,饒是在馬車中裝暈的謝永清也再裝不得。她愕然地睜開眼,直被王玉溪的話震得愣住了。

心狠帶煞?平日里雖不常與人近,但向來溫文儒雅的瑯琊王三為何如此斥責她?

她並不知那小郎是他的嫡親阿弟啊!若她曉得那是王五,她如何也不會踢打于他的!是了!都是因了周天驕!這姑子惡毒如蛇蠍,早年砸過她的兄長!如今,又以黃金盞砸她了!若不是她在馬車中不發一言,叫她以為車中人是公子沐笙以致戀戀不走,又如何會有今日的禍端!

想著,謝永清恐懼得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她憤恨地掐著指尖,直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面色僵硬地取過銅鏡揩淚,顫著手,喃喃自語地說道︰「無事!無事!我的父親是家主,嫡姐是寵姬,又怎會同旁人一般受不起斥責,就此委頓下去呢?今夜父親便會來了,賞花宴亦多的是出頭的契機!我定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近來的天氣一直都怪,外頭的風不多時便又凌厲了幾分,如此,直刮得厚厚的車帷都刷刷作響。周如水掀開一角往外看去,便見天色陰沉,黯漫的天幕都好像要下墜了似得。

她秀眉一蹙,嘆了口氣。少頃,便又垂首對上了趴在她懷中,依舊哭得嚎啕不止的王子楚。

周如水白皙的手掌輕輕地撫著王子楚的背哄著,待他哭得不那麼急了,才再將他圓滾滾的小身體抱正,小心翼翼地解開了他的衣裳。

待見王子楚白女敕女敕的小身板上一點青紫也未有,周如水這才真真松了口氣。須臾,又不放心地柔聲問他︰「小五,告訴阿姐,她踢著你哪兒了?」

這麼小的孩童最是嬌氣,听她這麼一問,王子楚更覺得委屈,他小嘴抽噎著一哆嗦,大大的眼中就又蓄滿了淚。

見他這模樣,周如水也是無奈,她盯著懷里這小小肉墩墩一團,不禁就抿了抿唇。

少頃,便見她接過夙英遞來的濕巾,先仔細替王子楚揩了揩臉上的淚,直是盯著他哭紅的雙眼嘆了口氣,才一面替他攏好了衣裳,一面語重心長地說道︰「阿楚,不許再哭了。你可知,你亦有過?」

聞言,王子楚挫敗地癟了癟小嘴,他小小一團萬分沮喪地窩在周如水懷中,包在眼里的淚叭嗒叭嗒就滴了下來,直是哽咽了一會,才帶著鼻音,可憐兮兮地一噎一噎道︰「弱固不可以敵強!小固不可以敵大!」

听王子楚這般說著,周如水的臉登時就黑如鍋底了!這小家伙以為她不曉得麼?他那保氏早便與她通過信了,道他小小年紀卻一肚子的鬼機靈,與王翁認罰時不知多規矩,一句弱固不可以敵強!小固不可以敵大!便逗得王翁哈哈大笑。卻難道,這話成了他百試百靈的靈丹妙藥了麼?

一想明白他的小心思,周如水直被氣得不輕,一時便扯開了王子楚扒著她衣裳的小肉手,瞥了他一眼,把他抱坐去了一邊。

就見她冷著臉掀開了一旁的手爐,再也不管癟著嘴的王子楚,只自顧自地用象牙鑷子攪手爐里頭的香灰。

她這毫不搭理的模樣,也叫王子楚越發的委屈,他可憐兮兮地揪住周如水的衣袖,死活不松開,甕聲甕氣地道︰「阿姐,小五疼。」那聲音綿綿軟軟,女乃生生的不知多膩人。

只听他這般撒嬌,周如水便忍不住了,她低下頭,靜靜地看著王子楚,看著他小小一個人兒,那麼軟,那麼惹人疼,好像一使力就能掐碎似的。若不是今年的春天寒得厲害,地上的雪積得厚還來不及化,他年紀又小,身上穿的衣裳也就益發的多。她實在不曉得,謝永清那一腳,會生出怎樣的事端來。

想至此,周如水直是紅了眼眶,她盯著王子楚的眼楮,也不礙他年紀小,已是沉重認真地說道︰「小五,你這般過不求諸己,反而求諸人。那十幾年後,又與那些個螻蟻有甚麼區別?」

說到這,她明亮的眸中劃過一道感傷,抿了抿嘴。半晌,才極是認真,極是溫柔地轉了個話頭,再問王子楚道︰「今日高士之流,論起琴來,只知瑯琊王三,不知蘄州泰邟。卻你可知,泰邟先生是誰麼?」

王子楚雖小,卻也極懂眼色。見她這般認真,也不敢再調皮,只無辜地眨了眨大眼楮,吸著鼻子,好不可愛地含著淚搖了搖頭。

寂靜的車廂中,白蘭香陣陣,他蓄著淚的眼像是珠玉琉璃一般,漂亮得不可思議。周如水看著看著,心便更是軟了。她輕輕地揉著王子楚的發頂,面色和緩地說道︰「二十幾年前,蘄州泰邟善琴無人不知,可因他喜怒無常,授徒二十有九,末了末了,卻只余下你兄長一人。而你兄長拜他為師時,與你今時是一般大的。」

「為何只余兄長一人?」見周如水好像不惱他了,王子楚刺溜一下,又如一個胖泥鰍一般鑽進了她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好。

周如水任他小小一團在她懷里擺弄,沒好氣地揪了揪他肉呼呼的小臉,低低道︰「我曾听聞,泰邟先生教琴只奏一遍,余下便需自個領悟。你兄長同你一般聰慧,更能糾察己過,知錯能改。而縱然泰邟先生喜怒無常,他從師十余年來,卻從未嘗見喜慍之色。」說到這,周如水低頭看向他天真的小臉,認真地說道︰「小五,待你長大後,是要像你兄長一般飽學凜然?還是要同那謝六一般,仗勢欺人,自毀家蔭呢?」

她問得認真,王子楚也听得認真,他本就聰慧,如今明白過來,直是難過得嗚咽了起來,小小一團摟著周如水就害羞地往她頸窩里蹭,半晌,才帶著顫抖的哭腔,甕聲甕氣地認錯道︰「阿姐,小五知錯了,小五再也不敢了,小五不給阿姐和兄長丟人。」

是夜,謝家在別莊設宴。

周如水並不打算出席,卻她才將請帖扔在一邊,便見謝蘊之兀自掀簾跨進了屋來。彼時,他周身靜肅得嚇人,黑袍黑靴,只腦後一根白玉發簪添了幾分親近。

乍一見了謝蘊之,念及自個早先誑打了他的同胞阿妹,周如水一時便覺著自個矮了半截。卻,再想起夙英和她道,她與謝永清爭執之時,謝蘊之被一眾女郎阻得□□乏術,後頭,便是周圍的女郎們都散去了,他也並未上前,甚至王玉溪當眾斥責謝永清時,他也神色淡淡,更是放下了車帷,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作出了事不關己的模樣。

如此,周如水挑了挑眉,如初春露水般嬌女敕的小臉歪了歪,忽就眯著眼,狡黠地對著他道︰「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你可是貴人難登門呢!難不成,是我替你教訓了不懂事的阿妹,你特來道謝了?」

這話忒不要臉,果然,謝蘊之緊緊盯著她眉心勾著的五瓣紅梅,眉頭緊鎖,冷冷地道︰「領你去參宴。」說著,他俊秀的眉頭又是一軒,渾然是忍著怒意問她道︰「周天驕,王三到底教了你甚麼?開府蓄養男寵?當眾擲打貴女?你尚未及笄,便連名聲都不要了麼?」

「那我該如何?」見他伸手就打笑臉人,周如水登時也沒了好氣。對著他冷肅的眉眼,她瀅瀅水眸一眨,便也冷了神情,輕嘲著質問他道︰「是該任著劉錚佔了我的宅子?還是該任你阿妹摔打我的阿弟?」

黃昏之中,夕陽在天,人影在地。周如水靜靜看著謝蘊之,話音才落,便是一噎,騰地消了怒氣。她也忽然才想起,曾幾何時,謝蘊之也曾這般對她火冒三丈過。

彼時,秦元劉氏日益榮盛,因是向來微末,劉氏一朝得勢,便就削尖了腦袋想要沾上那「清貴」二字。後頭,偏值劉崢父親大壽。她被迫得沒了法子,只好求了謝蘊之去為那劉老兒寫幅字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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