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昶想多留李謙幾日,但李謙因路上行程已經很慢婉拒了魏昶的盛情,次日一早便離開了越州。
歷時四個月,輾轉幾千里,一行人終于到達了宜安。
自進入虔州境內,璃雅就被一路的景象驚住,此時北方已近深秋,葉黃花落,南國仍是花紅柳綠,入眼盡是枝繁葉茂,鳥語獸鳴,為此還欣喜的說著︰「我覺得這里挺好,怎都說的像蠻荒之地一般?」
褚說道︰「那是因為夫人還未在虔州久住,一般北邊過來的人,在這里待半個來月就開始出現各種病癥,虔州暑濕,與北方的差異還是非常大的。」
褚是他們剛進入虔州時在景安縣遇到的一位教書先生,彼時正帶著十一二歲的兒子做街上幫人寫字,王紫陽路過他的字攤時隨意瞥了一眼,發現他的字中頗有風骨,在這種偏遠郡縣算是難得,便停下與他攀談。褚初時看王紫陽不露真面容,也不願與他多談,直到李謙循聲而至,得知他便是貶黜而來的靖遠侯時,褚臉上現出一絲激動,當下表明了身份。
原來褚就是宜安的一名落地秀才,在司馬賀把持朝政時進京趕考未中,永昌路途遙遠,盤纏短缺,家中又有年邁父母,遂斷了再次進京的念頭,來到景安縣給縣令做幕僚,但景安縣令幾個月前病逝後,再未有人願意來此,于是與宜安相接的景安也成了一座無主之城。
「阿信,你通知虔西觀察使彭彥,景安也與宜安暫時合並了,我來接收。」李謙吩咐完阿信,又問褚︰「先生可願跟隨我回到宜安做我的幕僚?」
褚連聲同意︰「草民本就是宜安人氏,只因老家讀書人太少,回去實無用武之地,又不願遠離父母,只得暫居景安,原想今年年底回家後再不出來,現在遇上李大人肯來此偏荒之地為百姓造福,草民替家鄉父老謝過大人!」說完拉著一旁的兒子就要下跪,李謙立即扶住制止,褚當下回到住處收拾東西,隨李謙等人一起回到宜安。
宜安處在扶遠與景安之間,境況卻是最差,一行人剛進入宜安地界,就看到前方蔥郁濃密的茂林上空粉霧彌漫,褚說︰「這就是瘴氣。」並拿出一兜檳榔給每人分一顆︰「含在嘴里嚼一嚼,瘴氣就不會附身了。」
一路走來,璃雅已經見識了許多以前從未見過的瓜果吃食,檳榔雖第一次見,卻也不再大驚小怪,按褚所說直接放嘴里嚼,誰知初時的清涼過後,苦澀的的味道直沖咽嗓,不由分說直接吐出,但那種說不清的甜澀味道一直堵在嗓子眼中無法上下,喝了一大口水才稍稍好些︰「這是我生平吃過的最難吃的一種藥了!」
王紫陽哈哈大笑︰「這東西因人而異,有的人避如蛇蠍,有的人就愛如山珍,你不習慣也罷,我這里另有藥丸,你且服下,對抗瘴毒的作用不比檳榔差。」說完遞了兩粒要給璃雅,這次璃雅吸取教訓,先湊上去聞了聞,確實沒什麼怪味才吃了下去。
宜安當地的土官們對李謙的到來並沒有褚表現出的激動,甚至帶著不屑與鄙夷。這個地方已經不知派來過多少官員,沒有一個能堅持任滿三年的,甚至有的剛到轉了一圈就匆匆逃走,在當地人眼中,李謙與他們沒什麼區別,甚至看起來更為養尊處優。
但是,令他們有些吃驚的是,李謙剛住下來,就開始逐個約談,仔細查問過往錢谷刑名,風俗禁忌,宜安了解完後又動身前往扶遠,一番折騰下來心里也有了數,準備開始大刀闊斧的整頓治理。
夜深闌靜,一燈如豆,在撫遠簡陋的縣衙中,李謙正翻閱著近日根據三縣官員口述整理出來的簡牘凝神思索,一串輕盈的腳步聲在身後停住,接著眼前一黑,四下里沒了動靜。
「別鬧了,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李謙輕輕拿下遮住他雙眼的素手握住,回過頭沖璃雅寵溺一笑。
璃雅順勢依偎在他懷里,撅起嘴不滿的說道︰「這話應該我問你,這麼晚了還不睡。」
「你先回屋,我很快就去。」
「我們來虔州已經快一個月了,你整日忙的跟那幫說話古里古怪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是我睡著後你才睡,我醒來時你已走,阿音又馬不停蹄的跟著王紫陽山上山下的亂竄,這邊人說話也听不懂,我一個人都快悶死了!」
「伯陽那是在找采藥,臨海濕地有許多罕見的花草藥材,否則他能千里迢迢就跟我來游山玩水麼?我更是在辦正事,我們來這,可不僅僅是為了遠離朝局躲清淨。至于這邊人的說話問題對你來說,一時半會可能真听不懂,沒關系,你多向褚請教,時日久了自然會適應。」
璃雅皺皺鼻子,眼光瞟了一眼案上的如山簡牘︰「這是什麼?反正我也是閑著,幫你一起看看,沒準還能出個主意。」
李謙輕笑一聲︰「治理州縣你也懂?」
「笑話,我隨六哥守鄴城那麼多年是白守的麼?」
「好,這卷是扶遠,這卷是宜安,這卷是景安,都是這些日子我自己記錄的各種問題,你先看看可有頭緒。」
璃雅整日除了睡覺再無別的事可做,這會正是精神抖擻,捧起案卷大略的看了一遍,最後指了指撫遠卷上的一行字︰北地漣水有鱷,食民畜產將盡,以是民貧,鱷魚之患,實則比猛虎、長蛇之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認為,應從此處下手,撕開三縣管治的口子。」
李謙笑了笑︰「說下去。」
「根據褚所說以及你在三卷中均提及的,虔州人篤信巫神,幾乎每個大的鎮子都有一個巫神,每縣又有一名最有威信的大主巫,百姓將他們的話奉為神諭,官府只是個擺設,這也是為什麼歷屆官員不能滿任的主要原因,當然,不排除的確有些北方來的官員是受不了此地濕熱之氣,但大部分還是由于遭到民眾或明或暗的驅趕,這種原因他們回去後又不能說,所以京城的大員們都以為真是煙瘴所致。」
璃雅拿起李謙的茶杯喝了一口清茶接著說道︰「說到底,還是因為閉塞偏遠,民風不化,要解決這個問題,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不容易,就是大辦鄉學,推及德禮,這個不用我說,你和褚肯定都心里清楚,只是操辦起來須歷時數年,非一朝一夕之功可得。所以眼下,不管用什麼手段,先得讓百姓們相信你,而非相信他們的巫神。漣水有鱷魚,危害人畜,死者不下千計,周圍的百姓卻听信巫神的鬼話,認為鱷魚是天神之獸,為懲罰不敬神袛的惡民而降于漣水,如果能從這里做些文章,說不定能讓整個虔州上下對你有所改觀,起碼三縣的大主巫再沒有能力趕我們出虔州。」
李謙臉上笑意更濃︰「璃兒果然聰明,那你說說,怎麼從鱷魚身上做文章?」
璃雅撓了撓頭︰「這個還沒想到,我回去再想一想,說不定就有主意了。」說著就要起身。
李謙按住她︰「我已經想到了一個主意,你幫我听听是否妥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