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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顯慶四年(完結)

顯慶四年,長安的血腥氣息與以往的每一個年份都一樣,于西疆的商戶們而言,卻是商道平安,通達暢行,無疑是個做買賣的好年份。

秋日里初升的陽光將白楊樹葉涂抹成了燦燦的金色,襯著滿城帶著明藍畫飾的淺黃色屋子,再與空氣中隨處彌漫的葡萄釀的歡月兌香氣一攪和,整個撒馬爾干城浸沒在馥郁濃烈的秋季中。

宅子的書房里,那歇的一張臉卻黑了一晌午。與他截然不同,莫訶倒是頑得甚是爽快,他兩手各握了一管筆,左右輪番在案上涂畫,案上的一沓紙早已教墨跡污爛了。

拂耽延從正房過來,一眼瞧見那歇郁郁的神情,書房內這情形已不是頭一遭上演。莫訶一抬臉,見他進來,便甩開筆,帶著滿臉的墨漬,張臂沖他撲將過來,「阿耶阿耶」地歡叫著。

那歇也跟著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向他行禮,又愁眉不展地坐回原處去,順手將手邊幾張烏糟的紙拉至身後。

拂耽延拉開莫訶坐下,向他一伸手︰「在寫什麼呢?」

那歇猶豫了一息,從身後拽出一張涂畫得亂糟糟的紙來遞向拂耽延︰「今早才想到的,《九章算術》里頭的‘均輸’一題,可以‘衰分術’來解,晌午便拿來演算了一番。」

「可算得了?」拂耽延哪里懂什麼數術算法,隨意在紙上掠過一眼。

「還差那麼一點兒,便能得了。」那歇垂頭,語帶委屈。

莫訶順著拂耽延的膝頭爬了上來,指著他手里紙上的涂畫高興地嚷︰「阿耶,看小狗!」

拂耽延沉了臉,那歇忙道︰「不礙事,阿耶,再算過也不礙什麼。」

拂耽延寬慰地點點頭,很是期許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順手抱起莫訶往外走,一壁低聲訓道︰「頑你的小狗去,不許再同你阿兄胡攪。」

莫訶被帶出書房,掙著蹭到地下,張開雙臂,搖搖擺擺地跑出去,脆聲喚著︰「大富,大富……」

拂耽延忽就怔立在秋陽之下,莫訶歪歪斜斜跑開的背影與風靈極似,連那專愛惹是生非是頑劣性子也如出一轍,無端勾起他一陣相思。

宅子外頭駝鈴「當啷當啷」響起,宣告著往余杭去了四個多月的商隊終是歸來了。拂耽延回過神,拔腿便往後巷去。

領頭的老部曲老遠沖他作禮,喚一聲「阿郎」。拂耽延揮手示意余下的那些部曲不必再作禮,徑直問道︰「這一趟走得如何?路上可有紕漏?」

老部曲笑道︰「阿郎多慮了,雖說這兩年皆是阿郎押貨,可大娘十六七歲上便帶著咱們走貨,向來穩穩妥妥,這一回自然也安順。」

向來穩妥便沒有一十六年前瓜州的初遇。拂耽延心底輕笑,口里追問道︰「風靈幾時歸家?」

「一過長安大娘便同咱們分開了,她道要去一趟長安城郊,再于沙州停一日,有故人要探訪。咱們帶貨走得慢,她腳程快些,耽擱下幾日也不打緊,理應與咱們同一日歸來,怎的她還未到?」

「怎能慢過你們?」一道笑語沖入後巷,拂耽延轉回身,風靈乍然在他身後出現,石青的夾絮窄袖小翻領胡袍,一頂卷檐虛帽下藏著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風塵僕僕卻洋洋得意地朝他走過來。

這副裝扮正是一十六年前頭一回見她時的情形,綿長的歲月從她身上臉上經過,卻未曾留下什麼痕跡,抑或是,她的樣貌在拂耽延眼中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一如既往。

拂耽延也不予部曲們同她說話作禮的機會,返身帶了她便走︰「都知曉你今日要歸家,杏葉一早煮了沐洗熱湯,加了干艾葉,眼下大約熱得正好。」說著話,腳下步子帶著她往內宅院去。

「阿延,賀魯暴亡了。」風靈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他在昭陵邊囚著,我去昭陵外拜過先帝,听聞賀魯如今惡疾纏身,無氣力時便癱臥囚室中,有氣力時便囔著要了斷,只無人搭理。我……我夜間翻進去拋了藥予他好解月兌,次日尚未走出長安地界,便傳他暴亡了。」

「也好。」拂耽延心不在焉地應道。

「音娘在沙州還算過得,法常寺里的音聲兒教她調練得個個如壁畫上的飛天,舞得絕妙。她甚是掛念你,我同她說你顯慶二年平賀魯時殉了國,她倒是平靜,只要我往後再莫去見她。」她又說了一樁事。

「恩。」拂耽延並不在意。

「阿延?」他的無動于衷,風靈多少有些不悅,「你可有在听我說?」

他探臂攬過她的肩膀︰「那些人那些事與咱們有甚相干?你倒不若同我說說今秋帶了多少越錦過來,明春開市打算作價幾何。另有繚綾、軟綢多少,換得白疊幾許販回中原去。」

風靈仰頭大笑︰「從前你鄙薄我市井氣重,而今這話卻該我來送還你。我早就疑心過,粟特人最善經營,你本就是粟特人之後,藏匿得再深,也抵不住骨子里行商的那一腔血。」

拂耽延笑了幾聲,忽而又擺出了一臉正色︰「你往沙州時可曾去瞧過敦煌城外的佛窟?」

風靈停下腳,轉到他身前,雙手按在他前胸,卻似在壓制住自己的激越︰「你替沙州府軍開的那一窟,如今里頭不止供著菩薩,還供著你的造像,軍眷、商戶、外城廓的貧民,時常來供奉灑掃,香火不斷,大伙兒感念你護守西疆商道多年,留了個念想。」

「改日得閑,去城外轉轉,也擇一處再造一窟。」拂耽延心底暗嘆一聲,一探臂,將她往屋里緊帶了幾步。

……

李治斜斜地倚著錦靠,一手揉著脹澀的眉心。

甘露殿前的宮人忽漸次下拜,一同稱了一聲「殿下」,李治拿開揉著眉心的手,瞧了一眼款款而來的皇後武氏。

武氏朝桌案投了一眼,抬手輕巧地替李治揉開眉頭︰「都已過了半年,朝中尚有人在替長孫氏喊冤?」

李治默然點了一下頭︰「他終究是朕的舅父,先帝的舊臣,一路護著朕坐到了此處,而今人歿了,族也沒了……」

「聖人這又是何苦來,當日長孫氏榮極一時,該有的顯赫貴重,聖人一樁也沒少給不是。他若不起不臣之心,眼下該在長安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武氏騰出一手,將桌案上攤開的奏誰uo厴希?喙庖黃常?旨?肆硪壞雷啾 ?闥呈貧嗲屏肆窖邸 br />

「寧西長公主?便是昔年遣嫁賀魯部和親的那位?不是說路遇黑沙暴殞命大沙磧中了麼?怎有人又在商道上見著了她?」她淡淡地蹙起眉,凝息默想了一回,目光中突掠過一道銳利,望著那奏報柔聲問︰「聖人可要將外頭的話柄清理一番?」

李治神色恍惚了一會兒,伸手取過那奏報丟進腳旁的紫金火盆︰「罷了,李家的血脈,死的還不夠多麼?」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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