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巧是在半夜幽幽醒轉的,她睜開眼,看見一盞豆大的燭光搖曳著。
四周靜謐無聲,聶小凡一度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姑娘你醒了?」柳玉高興的喚道。
茴香也過來,小小的包子臉沖著聶小凡笑得很開心。
「我是你們?」聶小凡問道,聲音卻有些沙啞。
「當然是我們了,姑娘還以為是誰?」柳玉開心的道。
茴香連忙去小廚房為聶小凡把粥端來。
大夫剛才可是說姑娘這病,是餓出來的一醒來可得多吃點東西。
柳玉和茴香一左一右喂著聶小凡吃東西。柳玉許氏高興壞了,不住的說話︰「姑娘不知奴婢們這兩天有多擔心姑爺也急壞了。要是姑娘再不回來我和茴香都湊著盤纏打算出去找你了」
聶小凡緩緩的吃粥,柳玉自說自話,也不打算等聶小凡作答。
總之姑娘醒了,她很高興。
突然,姑娘不吃了,定定的看著門外。
柳玉茴香回頭一看,是周九郎站在門邊,也定定的看著聶小凡。
「醒了?」他帶著笑,溫柔的問她。
「醒了」聶小凡平靜的答道。
周九郎走過去,接過了柳玉手里的粥和茴香手里的湯匙。
柳玉和茴香相視一眼,緩緩的退了出來。
「大夫說你醒來,要先喝一點碧粳粥緩緩脾胃」他說著,熟練的喂聶小凡喝粥。
她沒有喝。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聶小凡才道︰「周九郎」
「你什麼都不必說!」周九郎打斷了她。「你是我的妻子,無論你想說什麼,道歉也好感謝也好什麼都不必說」
聶小凡心下一暖,她太頭,迎上他溫柔的目光
她確實是想要道歉,也想要道謝
歉意是因為她的多次隱瞞和任性,感謝是因為周九郎始終對她不離不棄
可終究,他什麼也不讓她說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不是我?」她索性換了一個話題。
或許是該到了坦白的時候了。
周九郎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
她不是她?
她就是她啊她們一起出游,她雖然病弱,卻很懂得照顧人。他們三人偶有爭吵,都是她在中調和可以說,聶小凡才是他們中的粘合劑她時而穩重,如他的娘親一樣溫柔,時而又調皮不已她像個精靈,令人想要親近,卻始終看不破她會什麼魔法這些都是她啊
她怎麼可能不是她呢?
再說了她和他拜堂成親至今,她怎麼又變成不是她了呢?
這怎麼可能?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沒有變。你始終是你而我愛的,也始終是你!」周九郎堅定的道。
聶小凡抿抿唇,還待再說,可是周九郎卻突然想到了什麼,用手封住了她的嘴。
「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妻子,無關身份。我可以理解和包容過去種種,若你再計較,就是矯情來了!」他急急的說道,卻令聶小凡心里一暖。
聶小凡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周九郎才緩緩放開了他的手。卻不放心的放在她唇邊。
他很怕很怕聶小凡,一個不小心就說出什麼驚天猛料來。
比如比如替嫁啊比如她不是那個聶三姑娘之類的
他雖然不在乎身份,可他還是寧願一輩子不知道的好!若有什麼往事都隨風而逝吧
「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吃飯,養好身子待明兒一早還有好戲呢」周九郎說道。
聶小凡木然的吃飯。
兩人都不再說話.
承順二十五年
夏至。
這一日,令京城民眾談論了近一月的成國公冤案終于開審。
有被告,汝南王。
有原告︰朱家小廝。和當年,傳說中的被成國公「欺壓」的昌平等地的百姓。
案子開審時,夏月約了周九郎和聶小凡在聚賢樓喝酒。
「你不去親自盯著嗎?」周九郎和夏月並排坐在臨街的窗邊,看著街道上的人聲鼎沸。
「父皇已經很惱我了。我再去就不是為民請命,是脅迫君上了」夏月道。
說是請他們二人喝酒,然而聶小凡卻是一來就被她嬸娘給叫走了。
正好他們二人也該暢飲一番。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這件事真的成了萬一我是說萬一,周巧巧執意要為她父親報仇呢?」周九郎問道。
他說的成了不是指案子翻案成功,而是指,將來周巧巧嫁與夏月為後,到那時夏月會如何處理權臣和皇後之間的紛爭。
「你這可真把我問住了」夏月呵呵笑道。然而這話他是不該笑的。畢竟很嚴肅不是嗎?
可能就是這話題太嚴肅了,而他們的關系也還算尚可。所以能用笑來緩解一下空氣里的尷尬吧。
周九郎也跟著大笑起來。仿佛兩人正在談論什麼笑話。
夏月悠悠喝了一口酒,又道︰「其實一個人到了不同的高度後,所思所想就會改變的很多東西,現在覺得重要,等擁有得多了,又越發覺得不值一提了」
言下之意,或許等周巧巧一朝為後,入主中宮後。這仇恨在她看來便是微不足道的了。
因為,到時她將是一國之母豈會跟臣子計較?
他說完,又哈哈笑了起來
周九郎也跟著哈哈大笑。
可是心里卻始終覺得差那麼一點兒意思。
照夏月的話,當今的李皇後也是一國之母,她有那麼大度嗎?
沒有吧?
更何況李皇後還是個無寵的皇後呢
但此話,他不宜再追問。
他現在有所擔心,于是出口問了。夏月也答了那他便不能不依不饒了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他若是有太多不滿,反而不美。
再說大伯父那邊還沒下最終定論呢。
兩人各懷心事,又踫了幾杯酒,如同京城的紈褲子弟那般放肆喝了一回
宗人府里,汝南王的境況很是不妙。
他作為親王,自然不用跪地受審,縱然承順帝賜了座,汝南王還是覺得如坐針氈。
成國公舊案,當年事發是因為。有村民冒死狀告成國公侵地殺人。皇上便令汝南王徹查此事。
接著,朱皇後在宮里妄圖傷害剛剛出生的六皇子。惹得龍顏大怒。正好此時汝南王查出成國公一族跋扈囂張,殺人奪地不是偶有為之,而是時常發生
當時朱皇後在宮里不得寵,也沒有人成國公說話,這案子又被承順帝指派給了周紹陽主審徹查才坐實了成國公一家的罪名。
如今周紹陽是摘出去了,汝南王也曾試圖與周紹陽聯手,卻不料他根本不願出手。
這事兒不管內里如何,明面上,周紹陽始終只能是個失職之罪!
汝南王此時面對著幾個農民哭天搶地的指控,覺得頭暈成一圈。當然這指控不是直接說他的。而是說他的一個管事當年是如何逼迫這些人上堂做偽證,陷害成國公的。
照這幾位昌平民眾的說法。當年成國公有意要擴大朱家在昌平的別院(現在已經改為皇莊),大肆向周邊的人家買地。
然而一開始,成國公家的銀錢是給足了的。然而沒過幾年,就是這位管事帶著一行凶神惡煞的人闖進了他們家,要求這些人做假證,誣陷成國公強買強賣
據村民們講,那些人當年是打死了好些個反抗的青壯年的。然而這些人命最後都安在了成國公頭上
村民們不大懂規矩,面對當朝天子,雖然實現演練過,卻還是不免焦急害怕堂上亂作一團。
承順帝听得頭暈。看著紫脹著臉的汝南王直嘆氣搖頭。
這時,有陪審的官員提議,既然買地和上堂作證之間隔了幾年,那麼這案子其實可以從尸體著手
「陛下可令仵作開棺驗尸,能查驗到死者去世的年份」官員恭敬的提議。
承順帝看了一眼堂下的幼弟汝南王,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宣仵作!」承順帝朗聲道。
汝南王被嚇了一跳。他抬頭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承順帝。心里越發沒底了。
這個案子到底是怎麼著皇上心里該是有數的。
成國公與平西王兩家互相扶持,一內一外,已經從很大程度上威脅到了大盛的江山了。
承順帝也是籌謀良久才對成國公下手。可如今他竟能放任兒子鼓舞百官來打他的臉面?莫非是嫌他辦事不力,給了別人很大的把柄,要收拾他了嗎?
汝南王驚慌失色。
如今他久不伴駕,已經很難揣摩皇帝的意思了。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自救?
仵作回來,稟明了查驗的結果。官員立刻將查驗結果呈上︰「回陛下,那些尸骨有些無法查驗但可以確定,昌平的民眾,都是死于十五年前左右。而而成國公買地,是在那之前的十年之久!」
十年之久?
承順帝嘴角抽抽,簡直想拿起書案上的折子朝汝南王砸去!
十年之久的事也要找出來做文章?還是在京郊附近!
愚不可及!
簡直是愚不可及!
這十幾年,不知那些心有異心的人是怎麼看他這個皇帝的
「你還有何話可說?」承順帝怒焰噴發,沖著汝南王吼道。
聚賢樓里,很快便有了關于案子判決。周九郎既驚訝于皇帝結案之迅速,又驚訝于汝南王竟然被皇上厭惡至此?
最後關頭,竟是直接貶為庶民?
夏月是真心高興。可周九郎眉頭皺得更深了。
「相爺相爺」正在賞花喂魚的周紹陽被這驚呼聲打斷。
「相爺案子案子判了!」下人喘著氣的道。
「相爺」見周紹陽沒有反應,下人再次喚道。
「知道了判了就判了唄!」周紹陽說道。汝南王在多年前就惹得陛下不快。如今被被針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下人一愣。
難道相爺這段時間休沐在家,對朝局都不怎麼關心了?
「相爺這麼大的案子,您不奇怪為什麼判那麼快嗎?您不好奇結果嗎?」下人問道。
周紹陽喝了一口茶,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了,悠悠閑閑地道︰「嗯那你說說結果是什麼?」
下人又是一愣。
好吧他家相爺厲害著呢!
「皇上已經查明原委。成國公一案,當年的首告確是實情,成國公確實是縱奴行凶了不過不過後來皇上委派了汝南王徹查此案,汝南王因與成國公有舊怨,便起意陷害,壓了許多村民來做偽證」
因為相爺好像沒什麼興趣的樣子,下人說得也不太激昂。
「嗯是奪了他的王位吧?」周紹陽問道。
下人點頭。又道︰「相爺是在家閑得久了,對朝局都不關心了嗎?」
「我閑得久了嗎?」周紹陽問道。
下人們紛紛點頭。
「是閑得久了。該動動了」周紹陽說道。並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若是再不動,只怕許多人要忘了他了。
這把老骨頭,也快忘記身處朝堂時的感受了。
不過要說他對朝局不關心,這鍋他是不背的。他能如此雲淡風輕,說白了,還不就是因為提前預知到結果嗎?
承順帝和他雖然一舉鏟除了朱家。可無論是他,還是承順帝,都害怕招致後人的唾罵畢竟成國公朱家不是一般的開國功臣,他祖上,可是太祖親口承諾的共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