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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石榴

虞若詡理了理思緒,邁步跨進了屋子。京城五品以上官員家的小姐們幾乎全部聚集在屋子里,滿堂香粉的味道厚重而甜膩。見虞若詡進屋,眾人像是約好了似的,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戛然而止,偌大的屋子頓時鴉雀無聲。

她不禁低笑,沒想到自己還有這般威力。

「虞小姐這是去哪兒了,剛剛還看你坐在位子上,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趙芷依見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像是賭氣似的大聲問道。

「只是出去透透氣罷了。」虞若詡懶得理會她,徑自走上前去,向坐在上位的宋貴人福了福身,「民女給娘娘請安。」

宋貴人慢悠悠地品了口茶,過了半晌,才開口道,「起來吧。」

「謝娘娘。」虞若詡心里清楚,自己目前還不是這位娘娘的對手,可不知她又會想出什麼招數對付自己,便忍不住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來應對。

「剛剛本宮和趙家表妹正好說道虞小姐呢。」宋貴人笑道,「表妹說趙大人給咱們皇上送了一把犀牛筋制的弓箭,本宮想著虞小姐也是對弓箭頗有研究的,還想請你跟在座的各位說說,這犀牛筋的弓箭是如何個好法?」

「娘娘過譽了,民女只是有些粗淺的常識,哪里能和趙小姐這樣的將門巾幗比肩?」虞若詡答道。

「虞小姐還是這般謙虛。」宋貴人話鋒一轉,微微拉長了聲音,「怎麼,還想像上次在太廟一樣,抗本宮的旨不成?」

虞若詡雙手捏緊了衣角,連忙跪下,「民女不敢。」

宋貴人哼了一聲,一旁的工部侍郎劉長慶之女劉惜月開口道,「虞小姐就別客氣了,正好我們也都好奇,這犀牛筋制的弓,到底是哪里好了?」

虞若詡抬頭,只見劉惜月一身淡紫色的宮裝,眉眼俏麗,眼角還生了一顆美人痣,和一般的世家女子相比倒是多了幾分媚色。

「那民女就獻丑了。」虞若詡沉聲道,「制弓以干、角、筋、膠、絲、漆,合稱六材為重要。其中六材之筋貼于弓臂的外側,能夠使箭射出時更加疾厲,中物也更加深入。而犀牛筋圓潤均勻,彈性上佳,是難得的珍品,用于弓臂之上,自是極易上手。「

說著說著,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和記憶中岳子容的聲音漸漸重疊——

「虞師妹,若是有朝一日能去西羌,我一定要尋一條犀牛筋來,這樣就算你連著練四五個時辰,也不怕肩膀疼。」

他指著牆上一把弓,細細地對她說道,「這六材之角和六材之筋雖說不起眼,卻是決定一把弓是否好用的關鍵。你以前用的弓都太硬,怪不得累得連毛筆都拿不動。「

她的注意力卻放在了犀牛上,喃喃道,「我還沒見過犀牛呢,不知道它長什麼樣子……」

岳子容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額頭,唇角卻掛著無奈的笑容,「怎麼又走神了?我正在跟你講話呢。」

……

「就算連著練四五個時辰,也不怕肩膀疼。「虞若詡低眉,聲線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緒。

宋貴人听了,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弓箭里倒是挺有學問的。」

「我倒是大開眼界了。」趙芷依笑道,「之前我也曾向父親請教這弓箭之事,父親就呵斥我說,這是男兒家的學問,就算女兒家學了武也不該過問太多。還是虞家家風開明,能讓虞小姐了解得如此深厚。」

家風開明?虞若詡冷笑,不就是說她心思不端,老是過問男兒家的學問麼?

「那可不是?「宋貴人接話道,」本宮想起來了,虞小姐家在閬中,畢竟地處西南,風俗人情和咱們京城定是大不相同的。就連這避諱……也是不同的。「

虞若詡心里覺得好笑,原來這京城的小姐們素養都這般高,連罵別人是個鄉巴佬都說得這般隱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虞若詡還是低著頭,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皇上身為天子,自是胸懷百川,民女的家鄉閬中雖說不是金貴之地,卻也頗受皇上和太後的重視。」

宋貴人被她軟軟地頂了回來,心里的惱意卻無法發作,「虞小姐說笑了,若說閬中不是金貴之地,那天底下就沒有富庶之地了。」

閬中有整個朝廷唯一一座金礦。而這座金礦,有一半都捏在虞家的手里。

虞若詡听到宋貴人這樣說,心里有些懊悔,自覺剛剛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連忙俯去,「娘娘說笑了,閬中怎能和京城媲美。」

「怎麼說到閬中了?」門口傳來梁婕妤的聲音,虞若詡像是遇見救星一樣,大大松了口氣。眾人連忙起身行禮,「給婕妤娘娘請安。」

「都起來吧。」梁婕妤一身紅色宮裝,金絲繡的袞邊顯得她氣質格外華貴,「本宮剛從母後那邊過來,還沒進屋呢,就听見在說閬中的事情,也是怪熱鬧的。」

「母後可真疼姐姐,每次都是親自教導規矩。」宋貴人嘟起櫻唇,聲音異常嬌軟,「妹妹以後也要跟著去,省的母後每次都說我只顧貪玩。」

梁婕妤淡淡一笑,「妹妹誤會了,是父親托母後帶了些家里的玩意來,哪里又是在親自教導規矩了?」

宋貴人一听這話,臉上有些訕訕的,「這樣啊,姐姐你看我老是惦記著學規矩的事情,都忘記今天正巧是姐姐家人進宮探望的日子。「

梁婕妤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只見太後身邊的黃姑姑掀了簾子進來,對眾人福了福身,「婕妤娘娘,貴人娘娘,各位小姐們,時辰快到了,太後吩咐讓大家直接去前殿準備開宴。「

梁婕妤點頭道,「知道了,本宮會帶著大家過去的。「

虞若詡只覺得有些疲累,這屋子里的剛剛結束,另一場更加勞心的又要開始了。

乾寧殿前的丹陛上刻著五爪龍紋,朱紅色的台階筆直向上,連接著巍巍宮闕,數十盞雕琢華麗的琉璃燈懸掛在宮檐兩側,映照著乾寧殿藍底黃字的牌匾,恍惚間有種飄渺而威嚴之感。

虞若詡跟在梁婕妤身後,亦步亦趨地進入大殿。小皇帝和太後去了內室更衣,所以位于台階之上的主位是空著的,而各級官員和內命婦們已經坐在了兩邊,桌案上堆滿了裝著各式點心和果子的碟子,倒應了《世說新語》里觸目見琳瑯珠玉之景。

梁婕妤和宋貴人走上台階,坐在了小皇帝和太後坐席的兩側。虞若詡走到虞仲鈞身邊坐下,低聲道,「爹爹,女兒今天沒有惹禍。您就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了。」

虞仲鈞一時噎住,「你啊……」

她微微一笑,端起眼前的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卻掠過坐在自己斜對面的梁瑾。他側著頭,好像正在聆听定遠侯的教誨,一副謹慎疏離的模樣。不知為何,虞若詡驀地想起剛才他捂住自己耳朵的那一幕,耳根忍不住有些發燙。

「今天不少外邦藩國也派了使者給皇上賀壽。」虞仲鈞見她有些愣神,便暗中指了指靠近主位的那幾桌,「鮮卑,西羌,高麗,連南越也派人來了。」

「南越?」虞若詡有些訝異,「我看折子上說嶺南那邊內亂,南越王室已經陷入困境,這次來賀壽,難不成是為了請求援兵?」

虞仲鈞低聲道,「多半是。不過現在朝廷的心月復之患是鮮卑,廣陵那邊又時不時有百姓聚眾鬧事,南越想在這個時候向朝廷借兵,怕是有些困難。」

虞若詡點頭,「女兒也這樣想。「她忍不住又看了南越國使者一眼,只見他正恭恭敬敬地和身側另一個少女說著什麼。那少女側著頭,看不清楚樣貌,但依稀能辨別出她衣服上南越國王室的繡紋。

「南越國王室也來人了嗎?「虞若詡問道。

「那是南越國公主。」虞仲鈞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悠悠道,「一會兒,說不定有好戲看呢。」

怔忡之間,一陣禮樂聲飄來,眾人一愣,連忙齊刷刷地起身,本有些嘈雜的大殿瞬間沒了聲音。

太後和小皇帝緩緩走上台階,多日不見,小皇帝好像長高了些,可是眼里的薄涼之意似乎比往日更盛。太後身著鳳袍,金燦燦的步搖發出細碎的響聲,在寂靜的大殿里顯得有些令人心驚。

「拜見皇上,太後娘娘。「

「平身吧。「太後幽幽開口,」今日是皇帝的壽宴,眾位愛卿的心意本宮和皇帝都明白,現在就不要太過拘束,隨意就好。「

「謝皇上,謝太後。「雖然太後開了玉口,可是也沒有人真的敢在聖駕面前」隨意「的。宮女們魚貫而入,為每一桌添上玲瓏精致的菜肴。虞若詡看了看眼前的魚羹,晶瑩剔透的肉質,上面還添了一顆紅艷艷的櫻桃作為點綴,顯得精美異常,倒是舍不得下箸了。

「母後,這水晶魚羹看著倒是新鮮,臣妾還從沒見過這般漂亮的菜肴呢。「宋貴人嘖嘖贊嘆道。太後笑了笑,」這樣說起來,哀家也從未見過這樣精致的魚羹,看這樣子都狠不下心去嘗嘗。「

「臣妾也是呢。「宋貴人眼楮一轉,」不知是御廚房哪位心靈手巧的,能做出這樣一道佳品。「

台階下有人身影一動,虞若詡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走上前去,俯身跪下,「回貴人的話,是臣妾想著皇上和娘娘都愛吃魚,如今又正是鯉魚肥美的季節,便親自做了這水晶櫻桃魚肉羹,聊表臣妾的心意。」

虞若詡一怔,這女子,不是以前梁婕妤身邊的鄭姑姑麼?

「鄭美人真是蕙質蘭心。」宋貴人笑著看了梁婕妤一眼,「也是姐姐的功勞,把身邊的人教得這般好。」

梁婕妤淡淡道,「妹妹客氣了,鄭美人天生是個伶俐的。」

虞若詡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當時在宮門口第一眼見到晏姑姑的時候覺得眼生,原來之前她熟悉的鄭姑姑搖身一變,已經一步登天成了小皇帝的鄭美人。

「這般玲瓏心腸,哀家喜歡。」太後揮了揮手,「把哀家的翠玉鐲子拿來,賞給鄭美人。」

「謝娘娘賞賜。」鄭美人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連忙叩首謝恩。虞若詡有些疑惑,明明是梁婕妤身邊的人,怎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被宋貴人被抬舉?

她想起太廟求雨那一日,梁婕妤晚到了一個多時辰,當時宋貴人問她「宮里沒事吧」,難不成和鄭美人的事情有關?

「連宮里的娘娘們也有這般好手藝,真是讓小人大開眼界啊。」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虞若詡抬眸,只見一個身著鮮卑服飾的男子站起身來,「小人除了賀禮以外,還奉可汗之命,帶了些鮮卑的新鮮玩意來給皇上和太後娘娘助興。」

「可汗有心了。」太後微笑道,「不知大人準備了什麼新鮮的玩意?」

「正逢王後誕下麟兒,可汗十分高興,感謝天神賜予我們鮮卑這樣強壯而高貴的後嗣。」鮮卑使臣命人抬來一尊碧玉雕刻的石榴樹,上面掛滿了小石榴,輕輕一動就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這是我們可汗一箭破石而出的寶玉,之後不久就傳出了王後有孕的喜訊,可汗又听說漢家宮廷里有石榴多子的吉祥說法,就叫人將這塊玉打造成石榴樹的形狀,祝願皇上早日開枝散葉,子孫滿堂!「

虞若詡心里一動,目光越過石榴樹,怔怔地看向梁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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