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的烈日高懸當空,金色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漏到柳夏身上變成了淡淡的圓圓的輕輕搖曳的光暈。
走在街道上,柳夏擦掉了額角絲絲冷汗,臉色有些發白的看了看手機的時間。現在是一點二十,距離開課時間還早。
他感覺自己最近有點不太對勁。至于究竟是哪里,自己還說不上來。將手機重新塞回口袋里,穿著身扣的一絲不苟的黑色西服,柳夏在周圍來來往往的短袖人群詭異的視線中面無表情的走向前方。
‘究竟是哪出了問題?’
腦子里思考著在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柳夏忽然感覺自己的口袋震動了起來。連忙收回了自己的思緒,他再次從口袋中拿出了那個手機。
‘是穗乃果吧?’能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打電話的一定是那個粗心大意的穗乃果了。心里這麼想著,柳夏卻意外的發現屏幕上顯示的並不是本地的號碼,而是086開頭的國際長途陌生電話。
‘這是個國內的號碼?’
這個手機號是來到日本後新辦理的,按理來說除了穗乃果還有花陽之外,能夠打進來的只有那個人了——
但是那個人的電話,可不是誰都能打的。
心里懷揣著對這個號碼的疑惑,柳夏臉上卻是面無表情的用拇指劃過手機的通話鎖,接通了這個電話。
「喂……?」
電話放在耳邊,里面傳來了一陣有些疲憊的溫柔中年女性聲音。她的聲音很平緩,有著一種沉穩的雍容感。但是柳夏總感覺自己似乎是在哪里听過這個聲音。他仔細的在腦海里回憶著,同時嘴里平淡開口︰「你好。」
「果然是小夏……」那個女人听了柳夏的回答似乎是松了一口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原本之前還算是平穩的聲音忽然有些隱隱的低落了下來︰「你在國外……還過得好嗎?」。
「你是哪位。」
柳夏毫不客氣,語氣平淡無味,似乎絲毫不為聲音的內容有所觸動。
那個女人顯然沒想到柳夏竟然能這麼直接的回答,她愣了愣,隨後立刻回過神來。語氣中也帶著有些尷尬的失落︰「抱歉,我有點著急了,可能是太久沒有見面了,我是……姚茗馨。」
姚茗馨?
柳夏忽然想笑。不是褒義的笑,而是嘲諷的笑。放在十年前,這個名字可是不得了啊!
姚茗馨,開國七大元勛之一姚帥的孫女。因長相貌美行事作風頗有手段,幾十年前曾是京城最有名的公主黨之一,只可惜沒逍遙幾年就被指婚嫁給了同為開國元勛的柳帥家孫子。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普通的一次政治結合,而且姚帥和柳帥那過命的交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誰也不會說什麼閑話。
然而任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位姚帥引以為傲的孫女,在柳家生了兩個孩子之後竟然被爆出出軌傳聞。雖然事情的源頭沒有查出,但是這事卻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在圈子里鬧的沸沸揚揚,甚至波及到了一些普通的省市政要圈子里。
姚帥的孫女給他最好的朋友柳帥的孫子帶了綠帽子,這事成了京城權貴們的一大飯後笑談。而作為當事人的姚茗馨,不僅沒有采取措施,竟然在一次內部的慈善晚會上大膽的承認了這件事的真實性,並且當著一干權貴的面前對著原本和自己手挽手進場的丈夫提出了離婚!
在那個年代,這種事情可以說還真是盤古開天地頭一遭。當場所有人都懵了,姚帥更是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當天就進了重癥監護,雖然搶救回來了,但是他那原本還算硬朗的身子直接捧起了藥罐子。
柳帥在知道了這些事情之後並沒有過激的反應,他表示年輕人的事情自己處理,雖然柳家上下都持著反對意見,但是最終,姚茗馨還是成功的離了婚,並且執意的帶走了女兒。還宣稱和姚家斷絕關系,第二天就直接坐著飛機離開了北京。
而這一離開,就再也沒回來過,甚至沒人知道她去了哪,現在在干什麼。至今大概已經有十多年了。
這檔子陳年谷子爛芝麻的事雖然被壓了下來,但是若有心人想要查,還是能夠窺知一二。
然而很不巧,柳夏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他也算是當事人之一。那個被留下來的孩子就是他,而這個姚茗馨,正是他的親生母親。
「原來是你啊。」他的語氣依然平淡無比,一點也感覺不到是跟自己的母親對話的感覺︰「有什麼事情。」
他懶得問對方是怎麼得到自己號碼的,也懶得和她扯一些沒用的。有些人、有些事是永遠沒辦法輕易的揭過去的。
「果然是這樣……不過感覺小夏變了不少呢……」那個女人尷尬的說著,隨即嘆息了一聲︰「其實,是因為哲恬的事情……」
女人的聲音帶著一點落寞的感覺,一點也沒有二十多年前的那種雷厲風行之感。更看不出這是一個主動拋家棄子跟著別的男人出軌的女人。
至于她口中的哲恬,柳夏可是記得太清楚了。
在他模糊不堪的童年記憶中,確實是有這麼一個小女孩總是在自己身後叫著自己哥哥。但是這些記憶也僅限于十二歲之前,而隨著這個女人帶著那個孩子離開了自己的世界,柳夏的童年也戛然而止。
「有什麼事。」他又重復了一遍,語氣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事情是和自己的妹妹有關而有所緩和。對于一個十多年未曾謀面的親人,他感覺不到一點親情。
「我想請你幫忙……勸勸哲恬……」曾經不可一世的姚茗馨此時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助︰「對于哲恬的事情,我找不到任何人能幫……也只有你這個哥哥可以幫幫她了。」
哲恬,原名柳哲恬,現名姚哲恬。柳夏還真好奇,這個十二年連話都沒說過的‘妹妹’有什麼事情是只有自己能幫的。
「事先聲明,我不會回國。」柳夏身姿挺拔,步伐整齊有序的走在道路上。手臂的擺動弧度和腳步的移動幅度嚴格的按照固定的標準,一手持著手機附在耳際︰「所以說,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那個女人再次嘆了口氣,這次通話的氣氛感覺不到一點與久未謀面的兒子通話的驚喜,反而充滿了心酸的無奈,她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對著手機徐徐的將事情從頭到尾的告訴了柳夏。
原來姚茗馨自從和柳夏的父親離婚之後並沒有再婚,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帶著女兒只身一人來到了一個鎮子定居了下來。而姚哲恬從小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平時也是一個听話的好孩子。可以說是典型的家庭模板式別人家的孩子。
可是最近,姚茗馨卻發現這個自己灌注了全部希望的女兒竟然在臨近高三的時候有些與以往不正常了。她從多方調查之後,震驚的發現,在自己眼里乖巧可愛的女兒竟然早戀了!
盡管姚茗馨曾經被人看做京城女性叛逆的典範,這種早戀的事情按理說她應該順其自然就好。但是意外的是,她的行為舉止和正常的家庭婦女沒有一點區別。她害怕自己的女兒因為早戀影響學習,害怕自己的女兒被那些男孩子欺負……
知道了這件事的姚茗馨從那一天起就沒有睡好覺過。而就在昨晚,她和姚哲恬深談了一次,原來女兒喜歡上的是自己的同學,同時也是教育局局長家的孩子。盡管懂事乖巧的哲恬一再保證自己不會再和對方接觸,但是姚茗馨在主觀意識上就不相信對方,自然把自己女兒的保證當做了一種表面的屈服。
官員家的孩子,在這個小鎮上沒人比姚茗馨更清楚他們的德行了!再知道對方身份之後,她更是心急如焚,她想盡一切辦法要查到那個教育局局長的家底。但是已經月兌離了京城中樞圈子十幾年,主動斷絕了姚家關系的她根本再也找不到一點曾經的關系。
以前,一個小小的縣城教育局局長她看都懶得看一眼,而現在,她卻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和對方見面。
姚茗馨的心態在十多年中早就不知不覺的從當年高傲的公主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她甚至想過去大鬧教育部門,但是她還是放棄了。看著自己的女兒每天臉上掛著強顏歡笑,姚茗馨最終還是不得不撥通了那個在她看來自己永遠也不會撥打的電話。
那個人告訴她,她的丈夫早在十年前就死了。而後直接把柳夏現在的電話號碼甩給了她,沒有再給她一點機會直接掛斷。而她在次撥通的時候,那個號碼卻已經成為了空號。
柳夏不知道姚茗馨在知道自己的前夫早已身亡多年時是什麼樣的感情,但是很顯然,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至少是前妻。
「那麼你覺得我能幫到你什麼,我和姚哲恬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了。」
柳夏語氣里一點對妹妹親昵的感覺都沒有,直接稱呼著對方的大名。原本還算是平淡的語氣卻是鍍上了一層冷冷的冰霜。
‘我才不會在乎一個十多年沒見過的妹妹呢。’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我也只能找小夏你了……」姚茗馨說著說著,忽然啜泣了起來︰「他告訴我,那個電話只能幫我一次……但是他只告訴我了你的號碼……也只有小夏你能幫我了!」
‘還真是諷刺,曾經拋家棄子的勇氣也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柳夏扶了扶自己的眼鏡︰「那麼你覺得為了這種小問題就將這個電話的機會用掉,很值嗎。」
「我只有哲恬了……我不能讓哲恬出現一點差錯……她這樣下去一定會被人騙的干干淨淨……她根本不了解那種人的真面目!」
姚茗馨輕輕的啜了下鼻子,隨後干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將自己略有些濃重的哭腔掩蓋了下去,強行的做出了一副還算平靜的語氣︰「小夏,看在媽……妹妹的份上……,你就幫幫哲恬吧……從小,她最听的就是你的話了……」
柳夏心底忽然對自己這個母親有些感到悲哀。
縱然,那個妹妹的確如她所言從小對柳夏的話幾乎是言听計從,但是難道她不知道,再深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的磨合而消散殆盡麼?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會對一個只存在在記憶力的哥哥言听計從?還真是可笑。
‘看來長時間的普通生活不止讓她的心態被同化,就連智慧和手段也都沒了嗎。’
習慣性的分析著眼前之人所舉的用意,柳夏沉默了片刻,隨即開口道︰「你想讓我怎麼幫。」
听到柳夏比剛剛略有些緩和的語氣,姚茗馨的話里也不由的也掛上了幾絲喜色,但似乎是因為要提出要求的原因而有些遲疑︰「小夏……」她這麼說著,呼吸忽然有些急促︰「我想……我想把哲恬送到你那里……」
柳夏整齊的步伐猛然踏住,渾身都停頓了下來。
「不要開玩笑了!」
柳夏的聲音瞬間高了幾個分貝。他臉上帶著凝重的冷凜,棕色的雙眸目不斜視的望向前方,語氣前所有為的嚴肅。而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瞬間讓周圍幾個路人將視線注意到了這個渾身散發著嚴肅氣息的青年這里。
好像自從柳夏來到日本起,還從來沒有如此認真的說過一席話。
「她一個人來到外國很輕松麼!不論是日常還是語言會給她造成很多的困擾!而且臨近高三突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你認為這對她是好事麼!」
柳夏才不在乎什麼妹妹呢,他只是不想讓這個女人毀了一個孩子的前途。僅此而已。
沒錯,就是這樣。
「可是……可是我沒辦法……」听到柳夏沒有一點征兆的指責,姚茗馨終于開始哭了起來︰「哲恬這孩子太單純了……我不能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被騙的……」
女人的哭聲是柳夏最煩惱的事情,他腳下停頓的步伐再次踏向前去,口中的凝重也稍稍降低了幾分︰「如果這樣,那你為什麼不和她換個城市居住。」
顯然,這個方法是她早早就思量過的︰「我的年齡也不小了,我必須要讓哲恬過上好的生活,所以我必須得維持下去這份穩定得工作……但是我不放心哲恬一個人在別的城市……」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妙,以前走在地方的街上,省委都得繞道的人物現在竟然淪落到要為一份工作和生活苦惱的地步。如果曾經沒有那麼果斷的和姚家斷絕關系獨自一人離開,恐怕現在根本不會發生這一系列的事情。
不只是她,柳夏、哲恬、父親還有數以百計的站錯隊的人,命運估計都會是另一個樣子。
「這個事情無論如何都要仔細的考慮。」柳夏對著電話這麼說著,語氣忽然帶上了幾分憂慮︰「那孩子現在正處于人生的關鍵時刻,哪怕是現在的我……」
柳夏的話說了半截,忽然頓住了。
自己和自己的母親經歷是何其的相似啊!
他曾經也是屬于萬人之上的紈褲子弟,愚蠢的將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听幾句花言巧語整個人就開始飄飄然,而且他和姚茗馨都是屬于那種不做死就不會死的類型。
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那麼蠢,現在怎麼可能會在日本做一個什麼學生?
柳夏感覺,自己之前的那絲諷刺不僅僅是在諷刺姚茗馨,同時也是在諷刺自己。他唯一比這個母親強的,恐怕就是作死的程度沒有達到她的境界。至少自己至今保留著軍隊的軍餃,同時因為自己家族的緣故,自己也不用像她那樣為生活和家計擔憂。
「就算是現在的我,也沒有能力改變什麼。」他的語氣平淡,但是卻多出了幾絲感慨︰「她有時間麼,我先和她談談吧。」
柳夏此言讓姚茗馨稍稍有些心安,她用紙巾擦了擦眼角,平復了下心情,語氣故作鎮定︰「那好……哲恬今天放假的。」
隨後,柳夏只听到對面傳來了似乎是開門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陣悉悉索索的交談。不過片刻,一個略有些緊張的酥軟女聲便從電話對面傳來。
「喂……」
「啊,是我。」柳夏想要叫對方的名字,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拐了個大彎。語氣雖然依舊淡然,可是之前在電話里那副斬釘截鐵的無情一點也感覺不到︰「知道我是誰麼。」
在柳夏的記憶中,妹妹就是他的整個童年。妹妹的離開同時也是童年的結束,他怎麼可能一點也不在乎……
‘不對,我並不在乎。’
十幾年未曾交流過的妹妹……柳夏的心底其實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平靜,不論他在怎麼承認也是如此。
「是……是……哥哥……」
電話那頭,姚哲恬手里捧著手機,緊張的小臉有些不自然的看著近在咫尺盯著自己的母親,有點磕磕絆絆的開口說出了這個只存在于記憶深處的詞匯。
哲恬的聲音十分酥軟,那略微的緊張更是為其平添了幾絲嬌柔。嬌中透著幾絲俏,柔中卻又顯著幾分嬈。忽然乍聞,似若黃鸝出谷,婉轉柔和中帶著清脆怯弱;細細望聞,又如那潺潺的流水,清風拂揚,輕柔低撫又嬌俏多情;凝神細聞,仿若雲舒海闊,浪靜風平,只是使得人心胸無限開闊,而又欲罷不能。
而這一聲哥哥,給柳夏听的腦袋都有點嗡嗡作響。
多少年了……從未有人用這種語氣和柳夏說話。
察覺到自己有點尷尬,柳夏干咳了一聲強行把腦海中的那絲恍惚鎮壓了下去,語氣平靜的一點也看不出來剛剛出的糗。
「听說你戀愛了。」
和柳夏相同,哲恬同樣對這個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哥哥發 ,但是不管怎麼說,比起柳夏這些年所經歷的這麼多,哲恬的內心更多幾絲單純。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心里緊張的這麼自問這自己,剛剛自己的媽媽突然告訴她要和那個哥哥通話,可真的是給她嚇了一大跳。在哲恬的印象里,自己的哥哥從小一直都是滿臉笑容的對著自己。但是如果他用這種這麼平淡的語氣和自己說話的話……那麼一定就代表著他要生氣了!
因此,听聞柳夏這平靜的語氣,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自己的脖子。
「我……我不會了……」
她的性格本來是乖巧的女孩子,從來不會強行的去反駁些什麼。雖然她的性格實際上是那種很開朗的類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起自己要面對的是那個似乎只在夢里出現的哥哥,她就覺得自己有點變的膽小了。
‘這就是……哥哥嗎?’
哲恬的心里重復著這樣一句話,努力的想要把這個冷清的低沉男聲和記憶中的那個充滿了活力的稚女敕童聲結合在一起。然而就在這時,另一個及其漠然的男聲猛然出現,瞬間就把原本柳夏的聲音吞沒隨後消失不見。
「有在听麼。」
柳夏的詢問立刻打斷了哲恬內心世界的戰爭,她立刻驚醒了過來,隨後雙手托緊了電話︰「在……在听!」
‘這孩子。’
柳夏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一閃即逝。
「你現在的你正處于人生的關鍵時刻,你知道麼……」
哲恬粉色的雙唇微微的動了動,而之前緊張的情緒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隱隱有些低落︰「恩,我知道……」
雖然她努力隱藏著自己的情緒,但是敏感的柳夏還是听了出來。可是他沒說別的,而是自顧自的繼續問道︰「你現在的成績怎麼樣。」
「成績……」哲恬的小臉有點發苦,她抬起那雙墨色的雙眸看了看自己的母親,隨後又低了下來︰「最近的成績……不太好……」
「是因為戀愛麼。」
「有……有一部分原因……」
哲恬想要說不是,可是一听哥哥那冷清的聲音,心底竟然對自己的謊言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排斥。
雖然和這名哥哥十二年沒有見過一次,但是……現在的哲恬卻能隨心所欲的說出自己在母親面前不敢說的話,就好像完全沒有了束縛一樣。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和對方足夠‘陌生’,還是因為別的生麼原因……
‘但是這種感覺……’
哲恬墨色的眼眸微微的閃爍著有些向往的光芒。
然而柳夏卻絲毫沒打算給自己這個妹妹留一點面子,他毫無留情的問道
「你喜歡他麼。」
電話這頭的哲恬立刻一怔,修長的雙手不由的攥緊了手機。
‘不喜歡!當然不喜歡了!’
內心里大聲的這麼告訴著自己,有些緊張的哲恬再次微微抬起眼楮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她想要說出這個能夠讓媽媽心安的答案,可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力量驅使,話語出了嘴卻是變了個意思。
「我喜歡!」
喜歡……
手機的音量十分充足,近在咫尺的姚茗馨能夠清晰的听見柳夏的問話。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之前那副帶著淡淡期待的樣子瞬間就僵硬住了。
哲恬用貝齒死死的咬住了淡粉色的下唇。她臉上同樣的浮現出了一絲不可置信。
‘竟然在媽媽的面前……’
「是這樣嗎。」這頭的哲恬用著堅定無比的語氣這麼說著,柳夏雙眸忽然有些意興珊闌的垂了下去,但是嘴上卻還是平靜的問道︰「在你看來,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哲恬不忍看著媽媽失望的樣子,可是在這一刻,她卻想把自己一直憋在心里的話盡數傾吐出來。
「他是一個優秀的人!」緊緊的攥著手機,哲恬不敢看媽媽的表情,嘴里堅定的說道︰「他不會被任何規則束縛自己,他喜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說自己想說的話……」
「所以說,他是一個不良少年。」
柳夏直接打斷了自己妹妹的話語,之前微微低垂的眼眸重新抬了起來。
「不是的!」哲恬有些著急的辯解了起來︰「雖然他很少表達自己的情緒,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實際上是一個善良的人!而且……」
‘真是有種心酸的感覺’
听著自己妹妹不斷的在一個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哥哥面前說著另外一個男人有多麼多麼好,柳夏瞬間感覺到一股從腳底上升到頭頂的酸味。
‘沒錯,這不只是心酸,不要在欺騙自己了。’
實際上,柳夏對這個妹妹的感情很復雜。若說他在乎,可十幾年來他從未嘗試過尋找自己的和這個妹妹身在何方,也沒有在她生病的時候對她噓寒問暖;若說他不在乎,可是一听到自己妹妹的消息,心底雖然不由自主的告訴自己根本就不在意對方,但是嘴上卻誠實的坦白了一切。
‘說到底,還是屬于一個男人的自私性。相比起兄妹之情,一個十幾年未曾謀面的妹妹體現更多的似乎只能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瞬間就將人性心底的丑陋透析的干干淨淨,一點也不遮掩的直面面對著自己心底的那份黑暗,認真的剖析著其中的各種原理企圖尋找解決方案,同時他淡然的開口中斷了對方那喋喋不休的‘暗戀大伐好’
「哲恬。」
柳夏平靜的呼喚直接中斷了女孩子的話語。
「你還太小了,我不希望你將注意力過多的放在這里。」
……
‘你還太小……’
‘不許早戀……’
‘你是個學生……’
‘你要知恥!知恥!……’
‘你已經快高三了!……’
‘如果你再這樣,我們學校就要開除你了!……’
‘不想學就不要來!要談戀愛回家談!……’
‘你這種學生我見的多了,真骯髒!……’
‘……’
一連串未曾發生,但是卻不斷環繞在自己腦海中的指責立刻讓哲恬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同時,她的理智也消失殆盡。
「夠了!」
她突如其來的大喊給姚茗馨和柳夏一驚,柳夏腳底的步伐也停頓了下來。
「為什麼你們總是要這樣!」
哲恬握著自己白皙的拳頭,肩膀不住的顫抖著,隱隱帶著哭腔的聲音質問著所有人。
「哪怕是你,也是這樣!為什麼我的生活就一定要按照固定的軌跡來進行!」
「我努力的回應著期盼,我什麼都願意做,可是就算是這樣,為什麼還是要這麼強迫我!」
哲恬的質問到最後演變成情緒的宣泄,然而不知道在何時,她雖未哭出聲,但是那梨花帶雨的臉上卻早已是淚流滿面。
「我知道媽媽一切都是為我好,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綁在原地!我想盡一切辦法不讓媽媽擔心不想讓媽媽有壓力,但是我的壓力誰又能來幫我!」
強烈的感情如泰山壓頂般向她襲來。哲恬試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來掩蓋自己的悲傷,可是她的啜泣很快變成了持續不斷的低聲哭泣。她就好像一個在夜幕來臨時迷路的孩子那樣哭泣著、宣泄著。
「我一直以為……在我印象中那個總是會對著我露出笑容的哥哥一定會理解我……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會在和哥哥見面……可是……可是就連哥哥都是這個樣子……」
姚茗馨手足無措的看著從來沒有這麼激動的女兒。她從來也沒想到,自己給女兒的壓力竟然這麼大。而看著哲恬無助的樣子,姚茗馨的眼眶中也開始涌上了晶瑩之色。
‘如果當年……我沒有……’
「為什麼你們……」
「哲恬,不要哭了。」
電話中忽然傳來了柳夏這樣的聲音。
那聲音依然淡如止水,音量也沒多大,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落在哲恬的耳里,奇跡般的的讓她停住了嘴中似乎是開了閘的宣泄。
而她也隨之瞬間停頓了一切的動作。白女敕嬌柔的臉上雖然依舊滿是淚痕,可是那原本壓抑無比的墨色雙眸卻充滿了迷茫之色。
‘哥哥……?’
……
「哲恬,不要哭了。」
哭泣中的小哲恬听聞此言,握著一個小拳頭時不時的擦著眼角的淚花,啜泣著微微抬起頭來。
這是一個男孩子,他穿著就好像電視新聞里那些只有大叔和老爺爺們才會穿的老氣白色襯衫,臉上帶著及其平靜的微笑,對著坐在地上哭泣的哲恬伸出了一只手。
「媽媽只是帶你出去旅游而已,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這個男孩子的面容,然而因為光芒映射的原因,小哲恬除了他嘴角那個微笑,完全看不清楚他眼楮的神色。
「真的很快嘛……」她啜泣了一聲,隨後用小拳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那個男孩子一下子抓住了哲恬白女敕的小手,嘴里自信道︰「一定會的。」
小哲恬順著男孩子手上的力氣站了起來,身上純白色的連衣裙沾上了幾縷灰色的雜漬。她墨色的眼楮閃動著不自信的光芒,可愛的抬起了自己的小腦袋仰望著這個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的男孩子。
「可是……可是在外面有人欺負我……該怎麼辦?」
「欺負你?」男孩子好像是听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一只手不禁撫上了小哲恬的腦袋,披肩的烏黑長發隱隱有些發亮︰「如果被欺負了就說你叫柳哲恬!」
男孩子這麼說著,隨後嘴角的笑容愈發緩和,他輕輕的低下頭來,臉湊近了哲恬懵懂的可愛面龐,而那有些刺眼的光芒也逐漸的從男孩子的臉上向後退去。
小哲恬墨色發亮的雙眸緊緊的盯著男孩子逐漸靠近的臉。光芒逐漸褪去,一雙棕色的雙眸倒映在了小哲恬的眼瞳之上。
「是柳夏的妹妹!」
隨即,一個溫暖的吻印在了她的額頭上。
……
「已經安靜下來了嗎。」
靠在大廈樓下的牆壁上,柳夏對著手機平淡的問道。
「是啊。」輕輕的關上臥室的門,姚茗馨似乎松了一口氣,但是語氣多少顯得有些心力憔悴︰「她睡著了。」
柳夏低垂著雙眸,相比起之前的平淡,語氣多少帶著一絲遲疑︰「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沒辦法的話……就送她來日本吧。」
「真的嗎!」姚茗馨臉上立刻驚喜了起來,雙手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電話,語調也不可控的提高了幾分,但隨後似乎是害怕吵醒自己的女兒,連忙又低下了聲音︰「小夏你願意幫忙照顧哲恬嗎?」。
「……」罕見的,柳夏竟然嘆了口氣︰「她是我的妹妹。」
哪怕自己這個媽媽當初做的事情在混賬,她也是自己的媽媽;哪怕自己這個妹妹和自己在陌生,她也是自己的妹妹,柳夏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
雖然柳夏知道,自己說不定這個學年畢業就必須離開日本,可是作為一個兄長,對自己的妹妹必須要承擔起一定的責任。他是個成年人,之前若是不知道也罷,既然現在自己的母親都已經找上門了,他也沒有理由在避而不談。
「我事先聲明,如果哲恬不願意,你也不要強迫她。」柳夏淡然的說著,在腦海里組織著自己的語言︰「而且在日本,她的成績注定不可能有什麼起色。我希望你能放平心態來看待她學習成績這件事情。」
果然,說起學習成績,姚茗馨又開始嘆息了起來︰「雖然我也知道……相比起被那種男孩子欺負所造成的後果,成績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我還是希望哲恬能夠上大學的……」
柳夏凝神思考了起來。說實話,他之所以改變態度願意讓哲恬來到這里,除了他心底的確有點對以前那段回憶的不舍之外,更多的也是害怕哲恬在那種環境下真的做出了什麼出格的事情。從她之前說的那些話來看,這個出格可以從各個角度上理解,但不論是什麼角度,都不是柳夏希望發生的。
有一句話說的不錯,有些事情說不定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如果姚茗馨沒有得到柳夏的聯系方式,未來的兩個家庭會走向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不論姚哲恬是走上歧途還是正途都和柳夏沒什麼太大的干系,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一切也都不存在。包括那份越來越淡漠,直至最後消失不見的親情。
「放心吧,我會讓哲恬上大學的。」
這點能量以前在柳夏眼里不值一提,但是現在的他來說實際上十分艱難——但是也不是沒辦法成功。
而且這里面最奇怪的一個地方就是為什麼那個人會告訴姚茗馨自己的聯系方式?
這個疑問柳夏注定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得到答案,他有些悵然的囑咐了自己的這名母親兩句,隨後要到她的銀行卡號。畢竟他既然知道了家庭狀況困難,也不可能在讓人家自己出錢。而且說不定自己今後要多出一個必要的家庭支出了。
‘才不是因為他是我媽呢。’
柳夏將短信發給了姚茗馨,心底這個告訴著自己,隨手擦掉了額角的絲絲冷汗,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走進了研修課大樓。
其實有些時候,男性傲嬌起來,比女性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