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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真回了房間已經筋疲力盡,她進了浴桶泡澡,連一貫不讓人伺候沐浴的習慣都改了,讓綠意藍湘給她洗擦頭發,自己靠著木桶枕巾,閉目養神。

熱騰騰的水汽把浴間變得霧氣繚繞,紫檀雕花五女賀壽紗屏將浴間遮得嚴嚴實實。

月白褻衣掛在紅木澡架上,屏風右側的案幾上擺著獸頭鎏金銅香爐,裊裊青煙,玫瑰干花香氣與一股似蘭非麝的香氣纏繞彌漫,慵懶而靜謐。

藍湘斟酌許久,停下打香胰的動作,將蘇妙真的濕發用松江白棉輕柔裹起道︰「姑娘,今晚,你對周姨娘的處罰其實不妥。」

「怎麼了?」蘇妙真懶洋洋問。

藍湘接過綠意遞來的澡巾,呈給蘇妙真後,背過身。嘩啦的出水聲和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起,待見一雙大紅睡鞋停在她面。

藍湘抬頭扶著蘇妙真出了浴間,直到蘇妙真坐定正對著螺鈿江寧拔步床的杏黃繡塌,方慢著聲說道︰「如果被老爺知道了,保不得要生氣,太醫都說這胎是男胎呢……若是,以後姑娘要仰仗得還是正經的親兄弟。」

藍湘見綠意雖蹲在牆角撥弄火盆里的銀碳,但也朝自己投來贊同目光,她手拿松江細白葛布,給蘇妙真擦拭頭發,卻許久沒听見蘇妙真說話。侍弄好炭火的綠意也過來,用美人錘給蘇妙真輕輕地錘腿,又使了揚州馥春林的香膏,格外用心地為蘇妙真涂抹保養。

蘇妙真絲毫無覺,待綠意為她換羅襪套大紅睡鞋後,蘇妙真抽回撐著下巴的手,放在膝頭道︰「藍湘綠意,難道你們這兒的人,都覺得血緣勝過一切嗎?」

藍湘沒听明白什麼是「你們這兒」,還以為蘇妙真在問她二人的隸籍,老實答道,「我和綠意都是家生子……所謂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退一步講,周姨娘這事原也不用罰得這般快,她現在正是金貴的時候,老太君日日賞吃食過去哩。」

蘇妙真听藍湘情真意切地為自己打算,想出言反駁又覺難以張口。自從周姨娘懷孕以來,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私下的一些言語蘇妙真也時有耳聞。

在她看來,蘇問弦是這府里的嫡子,王氏與蘇觀河的晚景如何想來也落在蘇問弦身上,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不說日後能否成材,就是能,也得等個二十年,蘇觀和已五十,王氏也快了。周姨娘這些時日總尋機頂撞王氏,無非是仗著太醫院的人也說她懷的,多半是個哥兒——這在蘇妙真眼里當然可笑,更對周姨娘生幾分不滿。再者,她與蘇問弦和蘇妙娣的感情,又怎麼會是一個同父異母的胎兒可比。

所以即便她得知了前因後果,也暗想蘇問弦懲治下人的手段過厲,也要向著蘇問弦,罰周姨娘院子里的人︰「算了,我行事是燥了些……但覆水不能收,長輩那里我也自有交代。」

*

王氏與蘇觀河應酬完畢剛回上房,便有人來報今晚之事。蘇觀河和王氏听到婆子講到蘇妙真的懲戒時,面面相覷。

待人出去,王氏歉道︰「這事是我不好,當初就不該答應斯容她,讓周成去誠瑾那里當差。」她刻意點出此事是周姨娘所求,見蘇觀河不發一言,便說,「真兒罰得重了,老爺你不要怪她。」

蘇觀河思索一回,撫須道,「玉娘,你想錯了,今日之事,須重罰斯容。」

「啊?」

「有那些小人以為我蘇觀河,會因庶子而置嗣子于一旁。當初既已經過繼了誠瑾,那他就是我二房的好兒子!如何能讓他們那起子小人,拿誠瑾的身份做文章?如此只會嫡庶不分,尊卑無序。誠瑾和咱們是不親近,可他的孝心沒得說!而且誠瑾上進,日後我們二房,多要靠他支撐門戶,真兒也需要個能干兄長為她撐腰,何況真兒與誠瑾這孩子的兄妹感情,這幾年我看著,不比那一母同胎的兄妹少半分。誠瑾若知此事,也定會有所觸動……」

「可周氏的肚子里……老爺,真兒未來可是要出嫁的……」王氏心喜不表,假意皺眉道︰「那未出生的孩子說不定才能承歡你我。」

「你我已知天命的歲數了,卻只能先為真兒打算……她是咱倆跟前千嬌百寵的女兒,周氏就是生了男嗣,要等成人也需數十年,更越不過你和真兒去……」王氏喜笑出聲︰「老爺,你對咱們真兒也太偏心了些,怪道把她慣得無法無天了……」

蘇觀河笑道︰「當初咱倆盼了幾十年,方盼來這麼一個獨女,真兒又是咱們兩人一手教養長大的,又不獨獨我一人溺寵……」兩人喁喁私語,擁帳夜談了一晚。

次日,蘇妙真起身去養榮堂定省。

進院先有蘇母大丫鬟明兒出來,給揭了猩紅氈簾,低低瞅她一眼道︰「周姨娘的嫂子和婆婆今兒一大早,遞話進來說想要拜見老太太哩。」

蘇妙真方知這事兒傳得兔起鳧舉般,周姨娘的親人來求情了。塞過瓖紅寶累絲螃蟹掩鬢給她︰「內造的物件。」明兒不肯收,道︰「大前兒姑娘讓綠意姐姐送來珍珠耳環一對,今兒怎好再拿的。」

蘇妙真執意再三︰「我總勞你過院問話,昨還讓你做了盤紅棗糕過去,倒累你辛苦。何不給你兄嫂備下,日後也可給你佷女做個添妝」。便進到里頭,邊走邊扯扯鬢發,又胡亂地在臉上拍了拍,步入內間,見王氏正立在下首,垂手听訓。

蘇母歪在炕上,靠著猩紅金蟒引枕,捧了嵌金雲銅手爐,也不看王氏,慢慢道︰「老二家的,斯容先頭也在我這里伺候過,她為人是有些不調伏,但心眼兒是好的,現在有了身子喜出望外,可能有忘形之處,但依我說,便是供著她又怎樣呢,正該好好地調養才是。你昨夜那般落她臉面,一則,未免會讓她惶恐;二則不宜于養胎,三則,讓底下人見了,還以為你容不得妾室,失掉體面……」

王氏口中應諾,不敢反駁,紅上臉皮,一旁的陶氏衛氏兩個妯娌也沒出聲,各自或看手腕上的鐲子,或瞧帕子上的花樣。

蘇妙真快步上前,「撲通」一跪。房內諸人的目光,頓時都往這邊來,蘇母直腰轉臉看她,更是驚詫︰「哎唷,這是怎得?」

她結結實實磕個頭,道︰「祖母,這事是真真惹下的,您要訓斥就斥責真真吧,我先斬後奏,娘她實在是不知……」

蘇母正說話間,猛地听乖乖孫女重重地在下首踏板處磕頭,那響聲跟扯雷似得,亦是一驚。放眼瞧去,蘇妙真光潔如玉的額頭上登時紅了一片,心疼道︰「快快起來。」忙指使明兒扶她起來。

蘇妙真擋開明兒,哀切切地看王氏一眼再仰頭看向炕上的蘇母,「真真連累娘親受屈,又越了規矩罰了周姨娘,還請祖母降罪。」說著,又俯身磕頭,怯怯看了蘇母,小聲說,「可祖母念在真兒是情急激憤之下,別罰得太重了,打些手板心,不知行不行。」

早上起來蘇母還沒用飯,記起擺來的芙蓉酥是周姨娘好吃得,便使人送一碟子去。那婆子回來稟說「姨娘昨夜被罰了禁足半年呢,說是連著伺候的下人也被罰月例了」。

沒細講,又有先前伺候過蘇母的周老婆子遞話進來說要拜見,蘇母心里已有幾分怒意,等王氏陶氏衛氏三個妯娌結伴來請安時,便借機訓斥王氏。

但蘇母對這里頭的來龍去脈也不甚了解,只听下人說是跟某個灑掃小廝相關。

王氏入門幾十年,未能給蘇觀河誕下男嗣一事,始終讓蘇母深以為憾,連帶著對王氏也有幾分不喜,更不必說王氏在南邊六年,這婆媳之間,著實淡淡。故蘇母也未曾仔細問過那婆子,只欲先敲打敲打王氏。

蘇母現見蘇妙真怯生生地伸了手臂出來,撩袖撇過臉,小聲求她說︰「祖母可打輕些,真真最怕疼了。」那一腔對王氏的不滿此刻都化沒了,蘇母又心疼又好笑,瞅蘇妙真口中只念叨︰「成個什麼樣子,祖母何嘗說要罰你了,明兒,趕緊扶五姑娘起來,地上跪得多難受。」

明兒笑呵呵地又去扶蘇妙真,這回蘇妙真乖乖地起來,蹭到蘇母面前。蘇母見她也不說話,只抿了那櫻紅小口,怯怯地瞅著自己。

心里頭的一番憐愛自不消說,忙摟了這乖孫過來,「瞧你這樣兒,分明怕極了挨板子,現在自個兒倒要逞英雄?原是大人間的事兒,倒把我真姐兒給嚇著了。」

明兒沏茶前來笑說︰「听五姑娘的話里,還是有別的緣故,老祖宗何不听听,說不得一听,這里頭的是非曲直就明啦。」

蘇妙真暗道這平日里多與人為善果然沒錯,一些頭面脂粉之類的玩意兒現下能換來幾句幫襯話,極是劃算。感激朝明兒一笑,向蘇母訥訥喊道︰「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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