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六章】蜜月之旅(五)

磨刀石的兩端都有血跡,中間少,看樣子,是分別由兩端擊中了頭部,鮮血才又順著兩端流至中間。

廖子承拿好磨刀石︰「回去吧,開始審案了。」

二賴子把劉老伯的尸體背回了劉老伯的屋子。

翠兒知道爺爺死了,撲在爺爺身上,哭得聲嘶力竭。

堂屋內,村長和兩名手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華珠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這幾人,不是被劉老伯吃人給嚇跑了麼?怎麼又跑到人家家里頭來了?

村長的目光自從華珠進門便沒移開過,哎呀呀,剛才只顧著管老劉,都沒注意到這小婦人生得如此俊俏,瞧她那白花花的臉蛋和小手兒, ,只怕比膏腴還滑膩吧。身板兒清瘦,該大的地方卻一點不小。這……這麼風情萬種的小婦人,哎喲,真是……

廖子承入內,冷芒一掃,一股強大的冰寒之氣直直撲來。

村長打了個哆嗦,收回眼神,說道︰「回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們呢!」

華珠的眼皮子動了動,高燒還沒退,人不大精神,廖子承輕聲道︰「你先去屋里歇會兒。」

「不了,我看看。」華珠柔聲拒絕。

廖子承握住她的手在長凳上坐下,又看向村長,神色淡淡道︰「正好我也要找你。」

村長被廖子承這副領導做派弄得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你找我做什麼?」語畢,想看廖子承,卻被他渾身散發出的強大氣場壓得挺不直脊梁骨,眼神就堪堪落在廖子承領口的位置,便再也不敢往上了。

「搜查全村,看誰的耳朵受了傷,他將士本案的第一嫌疑犯。」廖子承不疾不徐地說道。

村長拳手猛地砸向桌面︰「你誰呀你?竟敢插手本村的案子?你眼里,有沒有我這個村長?我告訴你,別以為有倆臭錢就了不起了?這事兒我已經稟報了衙門老爺,你們兩個,很快就要被緝拿歸案了!」

華珠心中冷笑,居然懷疑他們兩個是凶手?按理說,這種懷疑也不是無跡可尋,畢竟劉老伯在村兒里生活了那麼多年都沒事,他們倆一來便丟了命。華珠反感的不是村長的質疑,而是村長狗眼看人低的嘴臉!他分明是認為廖子承只是個仵作,又嫉妒廖子承的容貌與氣度,這才想把廖子承狠狠地踩一腳。他若知,自己踩的是當朝二皇子兼水師提督,也不知會不會嚇尿了。

廖子承面部表情地坐著,也不搭理村長,就那麼用食指一下一下模著妻子的女敕手。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鎮衙門的官老爺來了。

官老爺四十多年紀,長得比村長還胖,屬于年希珠的級別,不過沒年希珠那麼可愛。

他一進屋,先是被一股強大到不容忽視的威壓震懾,腳步一頓,朝對方看去。

來的路上,村長的手下已經向他匯報了村子里的情況,也提到了兩位神仙一般的人物,他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正見到時還是被驚艷了。

此人……只應天上有!

「封大人!封大人您可來了!」村長笑呵呵地起身,做了個揖,把封大人迎上主位。說是主位,其實只是一把瘸了一個腳用磚頭墊著的椅子。

封大人甩甩長袖,一臉倨傲地坐下了,想著自己是屋子里最尊貴的人,怎麼能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嚇到?他們都告訴他了,對方是仵作。

一個仵作,縱然穿的華麗些,長得漂亮些,氣質高貴些,那也只是個仵作!仵作是賤職,村兒里隨便挑個出來都比仵作有體面!依他看呀,這小白臉兒八成是哪個官太太的小情人,這通身的貴氣也是跟官太太耳濡目染的。他從官太太那兒得了錢,便又在外娶了一房美嬌娘。別說,那小娘子長得還真好看,白白女敕女敕的,散發著一股少女的純真,可唇角微勾又隱有一種少婦的風情。

再看看自家妹夫那垂涎欲滴的樣子,淡淡一笑,小娘子,你自求多福吧。

「咳咳!」封大人清了清嗓子,拉長音調,問,「見到本官為何不行禮?」

華珠好笑︰「你確定你受得起?」

封大人的心咯 一下,小娘子的話什麼意思?他堂堂七品推官兒為何受不起一個仵作的禮?莫非——這二人另有來路?

「你們……是做什麼的?」

廖子承淡道︰「仵作。」

還是仵作嘛!封大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給揣回了肚子,慢悠悠地笑道︰「村長,你剛剛跟我說你們村兒死人了,死者是誰?凶手是誰?把經過跟我說說。」

村長得意一笑,說道︰「死者是劉老漢,全民劉中貴,村里人都稱呼他劉老伯或者劉老漢。劉老伯一生清苦、待人寬厚,昨日,砍柴途中偶遇兩名外地人,好心收留他們在家中過夜。誰料他們不知感恩,反而起了歹心想把翠兒據為己有,這才趁著劉老伯去抓藥的空擋,暗殺了劉老伯!」

華珠笑了,殺人動機、殺人時機、作案經過,村長竟全給他們安好了,還講得仿佛是那麼回事兒。

封大人眉頭一皺,隨手操起一個杯子,當做驚堂木拍了下去︰「大膽刁民!竟敢在本村行凶!還不速速報上姓名,隨本官回衙門听候發落?!」

華珠端起手里的茶水,毫不留情地朝他潑了過去!

「不驗尸體,不審證人,不問嫌犯,就此結案,封大人是嗎?你這官兒是誰封的?把他給我叫來!」

華珠這一潑,可是把一眾人等給嚇壞了,封大人是誰呀?是他們青山鎮的土皇帝!他掌握著絕對的生殺大權,順他者未必昌,可逆他者,一定亡啊!這個嬌滴滴的小婦人,怎麼敢如此狂妄?

村長炸毛了,封大人是他靠山,不敬封大人就是跟他過不去,他捋起袖子,抬起巴掌就朝華珠扇了下去!

廖子承眸光一厲,一腳將他踹回了椅子上。

 !

力道過大,將椅子壓成了碎片。

「哎喲——哎喲——小王八羔子!你……你敢打你爺爺我?你們幾個,給我上!」

村長揉著**,一聲令下,兩名粗壯的手下便張牙舞爪地撲向了廖子承。

廖子承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一腳一個,踹地二人當場倒地暈厥。

封大人火了︰「凶犯拒捕,罪加一等!給我拿下!無論死活!」

外頭的捕快呼啦啦沖了進來,在沖進來的一瞬紛紛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如此昏庸的官員,難怪此處民不聊生了,一個案子連查都沒查,就定了她與廖子承的罪,還無論死活地緝拿。這種效率,傳到上頭,怕是還會受到嘉獎呢,上頭會說,封大人,你的破案率真高,不愧是造福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兒。

為了追求所謂的「績效」,不惜將血案變冤案,當初楊老伯的女兒就是這麼冤死了也求告無門。

華珠握緊了拳頭,相公,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不好生教訓他們一頓,他們永遠不知天高地厚!

廖子承自然沒讓華珠失望,他徒手,也不知使了什麼招式,靈活如狐,在刀光劍影中穿梭,毫發無傷,卻是把十名捕快全部撂倒在地。

屋子里,響起一大片痛呼的聲音。

封大人見自己的精英團隊這麼輕易就被對方給制服了,心中大感不妙︰「你你你你……你……你究竟是誰?」

廖子承撢了撢下擺,又拿出帕子擦了手,取出一塊令牌丟在了桌上。

封大人拿起令牌一看︰「水師提督?!啊——」

封大人撲通跪在了地上,磕頭道︰「小、小、小的不知提督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

一听是水師提督,村長的尿都嚇出來了。剛剛他還朝提督夫人扇耳光子,哎媽呀,提督大人會不會殺了他?

忍住劇痛,村長爬到封大人身邊跪好︰「提……提督……提督大人!」

廖子承看都懶得多看他們一眼,只又坐回華珠身邊,華珠高熱太厲害,坐都快坐不穩了。他攬住華珠肩膀,讓華珠靠進自己懷里。

封大人、村長和一屋子人連頭不敢抬,就那麼戰戰兢兢地跪著。

廖子承用唇角踫了踫華珠額頭,燙得很,他皺眉,倒來熱水和十粒藥丸,喂華珠服下。

整個過程,屋子里靜得只剩眾人的呼吸聲,和華珠的喝水聲。

吃完藥,華珠靠上他肩頭,有氣無力地問︰「先從誰審起?」

「楊老伯。」

華珠點點頭︰「我來審。」

封大人與村長親自把堂屋收拾干淨,與廖子承一塊兒走進了偏房,華珠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對面,一張四方桌,再對面,一條長凳子。

楊老伯來了,他年紀比劉老伯小,身形魁梧,常年種藥,令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他已知自己昨夜治療的對象是鼎鼎大名的提督夫人,進門後,跪下磕了頭,說道︰「草民叩見夫人。」

華珠拿出小冊子和筆,用眼神示意楊老伯坐下︰「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與劉老伯被殺一案有關,還請你如實告訴我。」

楊老伯覺得好奇怪,既然是審案,為何還能允許他坐?他之前到衙門告狀,可都是跪著的。

華珠用筆端點了點桌面︰「坐吧,楊老伯,你看我本身就病了,別讓我把力氣花在請你入座上。」

楊老伯受寵若驚地坐下︰「夫人請問。」

「你與劉老伯關系如何?」

「普通朋友,有些往來,他偶爾從我這兒拿藥,用柴抵錢。」

「拿什麼藥?」

「他有很嚴重的風濕病,到了潮氣重的日子就犯病,還有翠兒,小姑娘每年都會得一、兩次風寒。」

華珠一一記下,又問︰「昨晚他戌時四刻(晚上八點),他到後山找你拿藥,那時,他的嘴角有沒有傷痕?衣服有沒有破裂?」

楊老伯搖頭︰「沒,他找我時,好好兒的。」

華珠又問︰「他為什麼自己不把藥拿回來,卻叫你親自送來。他是不是在離開你家後去了別的什麼地方?」

楊老伯想了想︰「他只說他有事,但沒說是什麼事,他拜托我送,我跟他交情還不錯,就送了。」楊老伯答道,「他還說,公子和夫人一看就是矜貴的身子,讓我給開藥丸,免得熬藥也不知熬到什麼時辰。」

「劉老伯有心了。」華珠凝了凝眸,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哪怕剛剛講著一句關心的話,「那你從這個院子返回後山途中,沒再遇到劉老伯?案發地點,離你家不算特別遠。」

楊老伯就道︰「還是有點兒遠的,不過那條路,倒是我回家必須經過的路,可惜我沒踫到,我一直到家都沒踫到。」

「你回家後有沒有再出去?」

「沒有。」

「誰能給你作證?」

「我兒子兒媳和孫女兒都能作證。」

華珠揮動炭筆,快速記下筆錄,身子的虛弱令她的速度急劇下降,最後不得不以符號代替。

寫完,華珠又面色如常地問︰「你回去後,有沒有听到爭吵?」

「沒有,我們干活兒的人,都睡得死,打雷都轟不醒。」

「你認為誰是凶手?」

楊老伯沉默。

華珠用筆端敲了敲桌面︰「提督府既然敢接受這個案子,就勢必會負責到底,我向你保證,你不會遭到任何報復。」

楊老伯四下看了看,拿過華珠的筆,在華珠的冊子上寫下村長,然後大聲道︰「我不知道誰是凶手。」

華珠了然,很配合地說道︰「真不知道嗎?」。寫下,原因。

「真的不知道哇,楊老伯平時沒與誰結怨啊。」楊老伯嘴里這麼說著,手中握著的筆卻寫道,「村長想要翠兒,村長也住後山,村長是劉老伯的債主。」

華珠明白地點了點頭︰「你回去吧,有問題我會再聯絡你。」

偏房,廖子承一直打量著村長與封大人的神色,直到華珠說下一個盤問村長,廖子承才把刀子般犀利的眸光收了回來。

再次面對華珠,村長整個人都不自在了︰「夫……夫人您……您有話問我?」

華珠淡淡地「嗯」了一聲,冷冽的眸光投向了他︰「你與死者是什麼關系?」

「啊?」村長一愣,「我是村長,他是村民,就這個關系。」

「不是債主與欠債者的關系?」華珠語氣如常地追問,沒因厭惡他就惡劣了自己的口吻。

村長的喉頭滑動了一下,訕訕笑道︰「是,他是欠了我的錢,他有風濕病嘛,老楊家的看又看不好,有一回他疼得實在沒轍了,我就借了錢給他,讓他到鎮上瞧瞧。幸虧有我這麼愛民如子的村長啊,不然,他一雙腿早就廢了,哪里還能干活兒?」

華珠不听他吹噓,只問︰「借了多少?」

村長兩眼望天︰「欠我十兩。」

十兩,對一個砍柴伯伯而言無疑是天文數字,華珠眸光一涼︰「本金?別給我扯利息啊。」

村長清了清嗓子,臉色不大自然了︰「二……二兩。」

二兩本金,八兩利息!華珠真想掀翻桌子踩死他!

斂起心頭怒火,華珠冷笑︰「愛民如子,嗯?他還不起,你就叫翠兒抵債?」

村長的臉一白,這種事兒怎麼被夫人給知道了?不過納妾又不犯法,至于借錢,也不是他逼著老劉借的。雙方自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夫人能扯把他怎麼著?

村長就道︰「我是說如果他還不起,但他要是還得起,我也不會拿翠兒怎麼著。」

華珠的眸色一厲︰「可是他堅持要還,不管用多少年。你等不及要納翠兒過門,所以干脆殺了劉老伯!」

村長騰地站起身︰「你……你……你胡說!我沒殺人!你看我耳朵,我耳朵好好兒的,我不是殺人犯!昨晚跟他打架的不是我!」

這時,二賴子進來了,剛剛開審之前,華珠拜托他做一件事,沒想到這麼快。

二賴子擰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年的左耳綁著紗布,紗布上滲出猩紅的血絲。二賴子憨憨一笑︰「夫人,我每家每戶都看了,就他的耳朵壞了!」

華珠微微一笑︰「謝謝你,孫華。」

孫華,二賴子的名字,幾十年沒听過,二賴子自己都快忘了。二賴子紅著臉,笑著走了出去。

那少年一入內,便哭著撲進了村長懷里︰「爹——」

村長的腿都軟了……

華珠眸光犀利地看著他們︰「難怪你不願意搜查耳垂的主人了,你是怕我們查出你兒子才是真正的凶手!」

少年激動得咆哮了起來︰「我沒殺人!我沒有!爹你告訴她,我沒有殺人啊!我真的沒有!我走的時候,那老頭子還好好兒的……」

村長急得恨不得一巴掌扇暈他!

華珠淡淡一笑︰「這麼說,你承認昨晚與劉老伯發生過爭執了。」

少年瞠目結舌︰「呃……我……這……他……哎……我……」

華珠翻了一頁冊子,提筆問︰「為什麼要殺劉老伯?」

「我說了我沒殺他!是他跑到我家鬧事!我想教訓一下他,所以把他打出去了!但是我有殺他!我就砸了他幾個拳頭!」少年氣紅了眼。

華珠不為他的怒火所懾,平淡無波地問︰「他為什麼要到你家鬧事?」

「他……他不還錢咯。」

華珠猛拍桌面︰「講實話!」

少年嚇了一跳,這女人,比他好小吧,怎麼這麼凶?少年吞了吞口水,說道︰「他……他上我家,說今年沒錢還,我爹說干脆把翠兒給他吧,別這麼硬抗著了。他不干,還羞辱我爹,罵我爹是不要臉的……不要臉的野狗。」

村長的臉都綠了!

少年撇了撇嘴兒,哼道︰「我氣不過,就打他,他跑,我追,追上了,揍了他幾拳。但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殺人!我離開的時候,他腦袋好好的呢!」

華珠從房間里拿出染有血跡的磨刀石,少年的臉色在看到磨刀石的一瞬立馬變了。

華珠將他神色盡收眼底,嚴肅地問︰「你敢說你沒用它行凶?」

「我……我……」少年渾身顫抖了起來,朝村長投去了求救的目光,「爹——爹——我……不是我殺的……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打死他……誰讓他咬我?我……我……」

封大人想找她和廖子承做替死鬼,就是想為自己的佷兒掩飾罪名吧。華珠眸光一涼,狗官!

村長還沒把凳子坐熱,復又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夫人!夫人您繞了我兒子吧!他還小,不懂事!他不是故意的啊,夫人!」

十六七歲的年紀,不小了,該負刑事責任了。

華珠蹙眉,打算叫他們走,偏房卻突然傳來廖子承的問話︰「你敲了幾下?」

問的是少年。

少年一陣,含淚道︰「一下,敲完,他流血了,我就跑了,我不知道他會死。」

驗尸的結果,廖子承只告訴了華珠,旁人並不清楚,只以為劉老伯是被人敲壞腦袋死掉的。而且,廖子承說劉老伯被敲了三下,如果少年沒撒謊,那麼在少年離開後,劉老伯又遇到了別人,那個人,才或許是真正的凶手。

華珠理解了廖子承的意思,又問村長︰「劉老伯被敲了三下,如果你兒子只敲了一下,那麼你認為,另外兩下是誰敲的?」

村長如釋重負!

喘息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應該是蘭大嫂子!我跟她提過,只要翠兒肯嫁我,我……我就分給她一大筆好事錢!為著這個,她天天在家里詛咒自己親爹早點死呢!」

少年听了這話,猛地抬頭︰「對對對!一定是她!我跑了老遠了,還听到後邊兒有人喊爹,是女的!就是她!」

「不是我!絕對不是!我昨晚離開爹的院子後立馬回了家,一直被我那口子壓在床上做,連上茅廁的功夫都沒有,不信,你去問我那口子呀。」蘭大嫂子笑著解釋,提及夫妻間的房事時,絲毫不覺臊。

華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別企圖用這種污言穢語讓我失去方寸,劉蘭,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蘭大嫂子撇過臉︰「我還能去哪兒?不就是回家?」

華珠的筆端在桌面上點了幾下,嚴肅道︰「沒去後山?」

蘭大嫂子眼神一閃︰「沒去。」

華珠加重了語氣︰「真沒去?你現在是嫌疑犯,我完全可以對你大刑伺候,想吃苦的話,就繼續給我撒謊!」

蘭大嫂子打了寒顫,蒼白著臉道︰「我去是去了,但……但我是追蹤我二哥二嫂去的!你們真要懷疑凶手,就懷疑他們吧!那個金桂枝,才真真兒是個心狠的!為了錢,她什麼都干得出來!」

「錢?金桂枝為什麼會認為劉老伯有錢?」華珠死死地盯著蘭大嫂子,盯得她無所遁形,明明都是病秧子,這眼神怎麼還是好像可以殺人啊?蘭大嫂子面露難色地揉了揉帕子,道,「哎呀,好吧好吧我說!昨兒離開爹院子的時候,我踫到了二哥二嫂,他們以為爹的手里有金子,等爹出門肯定要去要的,我躲在外頭,等他們三個出來,遠遠地跟了上去。」

「是他們以為,還是你騙他們這麼認為?」

蘭大嫂子不說話了。

華珠搖了搖頭,這些沒良心的,為了錢,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跟上去之後呢?你看到了什麼?」

蘭大嫂子嘆了口氣︰「我看到他們三個吵了起來,我爹還拿一個什麼東西打了我二哥,太嚇人我不敢看,怕被發現一塊兒挨打,就走了。」

講完,又補了一句,「相信我,金桂枝一定是凶手!」

「什麼?說我是凶手?誰?是不是劉蘭那個賤人?」金桂枝坐在凳子上,怒不可遏,劉二福坐她旁邊,默默垂淚。

華珠暗暗搖頭,人死都死了,你再來哭有什麼用?

華珠看向金桂枝,一本正經道︰「劉老伯拿東西打了劉二福,你氣不過,就奪了他手里的東西把他打死,你,是凶手!」

金桂枝炸毛了︰「我再糊涂也不會對自己的爹下手哇!他死了,我們能有什麼好處?」

華珠淡淡一笑︰「好處……自然不少了,比如,你們不用擔心要替他還債,直接把翠兒給了村長就是。」

金桂枝和劉二福全都噤聲了。

華珠的心陡然一涼,這些子女,果然一個一個都盼著劉老伯早死,好把翠兒拿去抵債!順便,再撈點好處!畜生!

「哎,我說提督夫人,凶手真的不是我啊,我們倆要是有膽子弒父,早八百年就這麼干了不是?」金桂枝說完,暗覺表達不妥,又改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膽兒小,也就敢旁敲側擊地訛訛老爺子,但絕不敢對他下殺手。昨晚我們找老爺子要金子要不到,反而害得二福被一頓好打,您看,二福的胳膊都被打青了!二福有心還手,才不會中招。我們倆,當時就跑掉了。說來也怪呢,當時老爺子的額頭上明明流著血,居然還這麼大的力氣,不愧是常年砍柴練出來的好身子。」

如此,村長的兒子沒有撒謊,他敲完劉老伯時,劉老伯雖流了血但身子依舊無大礙。那麼,凶手到底是誰?

金桂枝目光一掃,壓低了音量道︰「提督夫人,實話告訴你吧,凶手哇,是楊老伯!」

華珠眸光微微一顫︰「他?為何?」

金桂枝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您是不知道呀,楊老伯的女兒就是被我爹害死的!沒有我爹的古道熱腸,楊老伯的女兒啊,現在還是好端端的村長美妾呢!」

楊老伯沒想到自己會再次被提督夫人叫來,比起剛剛的鎮定自若,此時的他明顯多了一絲蒼老與蒼白。

「是,我女兒的死的確與老劉有關。」

華珠沒動筆,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楊老伯的眼眶漸漸有了濕意︰「但我不怨他,真的。他是一片好心,不忍我女兒繼續受村長的折磨,所以才幫她逃了出去!我該怨的,是村長這個王八蛋!是他把我女兒活活打死的!」

講到這里,楊老伯握緊了拳頭,「你們知道他作踐了多少良家婦女嗎?村里的壯丁大多出去尋差事了,一去幾年不回。沒了頂梁柱的家里……就算被他欺負了也只能忍氣吞聲!你以為只有我女兒過得慘嗎?你去村子里問問,但凡有姿色的,家中又無壯丁的,哪個沒被他糟蹋過?」

華珠的心口一陣縮緊!

楊老伯憤恨的淚水掉了下來︰「要不是老劉以死威脅,說誰敢動翠兒,他做鬼也不放過他,村長早就把翠兒給佔了!我沒老劉這種骨氣,我只有一個病弱兒子,一個智障兒媳,還有一個小孫女兒……我……」

一大家子,全靠他一人扛著,真是難為他了。

華珠垂眸,忽覺筆重如千金,字字難述。

「你沒告官?」

「告了,可封大人是村長夫人的大哥,我告狀沒告成,還險些被打死!」事到如今,楊老伯也不再隱瞞了,哪怕隔牆有耳他似乎也不怕了,他撲通跪下,老淚縱橫,「夫人!求您和大人,為我們做主吧!那個十惡不赦的禽獸!一定是他殺了老劉哇!他害了那麼多人……」

楊老伯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華珠扶了他起來︰「楊老伯,提督大人會查明真相的,如果你所言不虛,提督大人一定會讓罪有應得之人受到律法的制裁!」

偏房內,村長已經嚇得嘴唇發紫了。

封大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大冬天,他的汗卻浸透了棉衣︰「提……提督大人,你別听他胡言亂語……下官幾時毆打過平民百姓?」

「你的賬,本官稍後再與你算!」冷冷說完,廖子承撩開下擺,大踏步走出了房間,走到華珠身邊。

一上午審訊,華珠累得精疲累盡,廖子承一來,她便靠進了他懷里。

廖子承攬住妻子的肩,犀利的眸光投向門外不知何時出了太陽的晴天︰「此案告破,把鄉親們叫來,我要當眾宣布真相。」

空蕩蕩的平地,白雪被踏滿了鞋子的痕跡。

劉老伯面色安詳地躺在木板上,翠兒跪在一旁。

村長、封大人戰戰兢兢地立在風口。

衙門的捕快成一字型排在二人身後。

蘭大嫂子、金桂枝、劉二福有模有樣地跪在老父身邊,翠兒對面,流著眼淚。

鄉親們縮著脖子,把手插進袖子里,一臉愕然地看著廖子承與華珠。他們知道這倆人不是妖怪了,是上頭的大官兒,比封大人還厲害的大官兒。

先前立了「大功」的二賴子,滿臉自信地搬來凳子給華珠坐。

華珠坐下了。

廖子承迎風而立,微風鼓動衣擺,如紫旗招展,他犀利的眸光自所有人的臉色一一逡巡而過,隨即抬起手臂,搖手一指︰「他,就是凶手。」

眾人大驚,他?怎麼可能?就算全村人都有嫌疑,他一定是沒有嫌疑的呀!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他?

村長一**跌倒了地上,這時什麼情況啊?怎麼變成這樣了?

翠兒、蘭大嫂子、劉二福、金桂枝齊齊抬眸,望向了廖子承,不約而同地道︰「不可能!」

廖子承面色不變,拿出了凶器——磨刀石︰「真相只有一個。」

翠兒的淚水越發洶涌了︰「不可能,大哥哥你騙我!我爺爺……我爺爺他……他怎麼會自己殺死自己?」

廖子承語氣如常道︰「這塊磨刀石是你們家的,上面有臘豬蹄的味道,你爺爺昨晚吃過臘豬蹄,然後拿了磨刀石出去。」

「是,磨刀石是我們家的,但……不能因為我爺爺拿了磨刀石,就認定我爺爺殺了他自己啊!」翠兒哭得淚如雨下。

華珠暗暗一嘆,雖然她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可真相就是真相,無論接受與否都不改變它的本質。廖子承從拿到磨刀石的那一刻,大概就猜出了劉老伯是自殺。誰出門抓藥會帶磨刀石呢?除非是故意的。目的是什麼?行凶,或者送人。結合劉老伯昨晚的行蹤,可以判斷為第一種可能。但如果是劉老伯殺別人,他殺的對象一定是自己憎恨的人,這人不會是自己子女。那麼只能是與他有過過節、然後進行了打斗的人。假設這種猜測是正確的,那麼,以他的力道,一石頭下去,對方就該懵了。他無需刻意咬掉對方的耳朵。咬耳朵的行為,在她看來,更像一種嫁禍和激怒。劉老伯希望把凶手嫁禍給耳朵的主人,並且故意掉出磨刀石,引誘對方砸了他。

但他沒想到,對方沒把他砸死便跑掉了。

這時,劉二福與金桂枝又來了。

劉老伯一心求死,不想打斗時間與死亡時間隔得太久,故意發怒,用磨刀石把劉二福打跑,他避開了要害。

等到幽暗的夜色中,終于只剩他一人了,他復又拿起磨刀石,握住的卻恰好是有血跡的那一端,砸向自己腦袋的干干淨淨的另一端,這才導致磨刀石兩端都出現血跡。

可他,為什麼一心尋死,又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尋死?

廖子承幽幽一嘆︰「昨晚他故意提起楊老伯女兒的案子,故意試探我將來若是做官,會不會替百姓做主,我給出了肯定回答。當時沒往深處想,現在看來,他只怕在路上問我名字後就猜出我的身份了。」

劉老伯知道天一亮她和廖子承便會離開,所以不惜以自我毀滅的方式將矛頭指向村長家,希望廖子承能把這顆毒瘤拔掉。這樣,他的翠兒才是真正月兌離威脅了。但月兌離村長的魔爪還不夠,他又怕自己活不了幾年,一旦一命嗚呼,那些貪心的不孝子女會把翠兒當搖錢樹賣給別人。所以干脆——

華珠的鼻子微微發酸,為劉老伯蓋上了白布︰「敗給你了,翠兒我帶走了,安息吧。」

------題外話------

可憐的劉老伯…。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