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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不要講給別人听

一個人的日子會時不時發懶。

陳池昨天晚上吃過的餃子湯碗、今天早上喝過的牛女乃杯,原本都擱在水槽里,想等盤盞積聚得再多一點,一次性洗一槽。現在都被洗淨撈出,光光亮亮擺在台面上,旁邊還多了一個泡菜壇。

陸晴依著水槽,手中捏著藍白格子棉方巾,那涂著透明淺粉色美甲油的手指尖益發嬌潤醒目。

「我正好想洗一下手,順便把碗沖了。」她笑著,「在家的時候,我媽經常叫我洗碗,我都習慣成自然了。」

「……這,太不好意思了。」

「我想找放碗的地方。」陸晴朝灶台下的一排櫥櫃俏皮地努努嘴,眼楮里泛出笑意,「剛好看見那里放著一個空的泡菜壇。」

陳池的視線落在那個圓鼓鼓的玻璃壇上,窗外陽光正好,擦著玻璃曲面,照出了特別明耀的一塊亮斑。

「陳哥,我以前听你講起泡菜,感覺你也愛吃家鄉味的泡菜。芳憐也經常講,你們兄妹都喜歡酸辣的菜,其實什麼菜里放一點點自家做的泡菜,就都成酸辣的啦。」

陳池的目光移向陸晴的臉,陸晴笑靨如花,輕快道︰「壇子空著好可惜哦,反正空著滿著都佔同樣的地方,要不,待會兒我去超市隨便買點胡蘿卜什麼的,把它們切了放進去吧。」她輕輕拍拍壇子,尾指微翹,手勢縴巧,又盡顯嬌俏,聲音也歡欣,「只要放點鹽等上一個月,就差不多成了,特別簡單。我在家里看我媽做過,自己也偷學了幾招,真的一點不費事兒。」

一點不費事兒?

陳池不受控制地想到曾經,許霜降滿懷激情地做了一壇泡菜,疏于照料,失敗得連她自己都不敢嘗一口,倒掉時偷偷模模背著他。一轉身便嘟起嘴,滿臉郁卒,張口手掌,十指蔥蔥,幾乎伸到他鼻尖,氣急敗壞強詞奪理道︰「你覺得這雙手,有你媽的手那麼靈巧嗎?文能抹鹽腌泡菜,武能耍刀做衣裳。」

「有些事兒,它真不靈。」她神情無奈又坦蕩,像個耍賴小孩一樣嘻嘻笑。

「我自己不做泡菜,讓它空著好了。」陳池收回了那絲晃神,婉言謝絕道。

「我來做,一會兒工夫就好了。」陸晴眉眼彎起,「陳哥,你是不是以前做壞過,所以怕煩啊?我知道配比,保證能做出一壇酸脆爽辣的泡菜。」

陳池倏然抬眉,盯向陸晴,過半晌搖頭道︰「壇子就放那兒吧,它是用來養金魚的。」

「啊?養金魚?」陸晴愣住。

「黛茜,我要下去取點東西,去晚了人家要吃飯去了。」陳池笑道,「你坐一下,我換件衣服出門。」

陸晴微微張嘴,有點意外,嚅嚅著又不好問陳池後續的安排。陳池轉身就進房關了門。她瞧過去,臉上浮起了一抹嫣紅,忽而垂下眼瞼,抿著酒窩兒,眸光飄忽著不敢再往關起的臥室瞧。

桌上,除了她帶來的一箱獼猴桃,又多了一個大塑料袋,透過袋子,可知那是一盒大披薩,想來是陳池剛剛收到的外賣。

已近午餐時分。

「黛茜,」陳池很快開門出來,百搭的白襯衫黑長褲將人襯得頎長又清雋,「走吧,我順路送你到地鐵口,坐上地鐵,獼猴桃就好拿了。」

「哦,」陸晴一怔,忙道,「陳哥,獼猴桃送給你啦。」

「你朋友送給你的,你自己吃,我這邊菜場買水果很方便。」陳池探手拿起紙箱,微笑道,「走吧。」

「陳哥,那你拿出幾個嘛。」陸晴急道。

陳池的眸光落在陸晴臉上,停了停,仍舊搖頭道︰「黛茜,心意領了,不要拆箱了,拆了箱子就不牢靠,反而不好拿。」他掃一眼桌上,又拎起披薩的大袋子,「這樣,你來都沒水喝,你把披薩拿回去當午餐,省得路上再買了。」

母親汪彩蓮、姑姑陳松安和丈母娘宣春花,家里送客時那套推來送往的人情作派,陳池陸續瞄到二十幾年,此刻下意識仿了六成神韻。

「我不要,陳哥,披薩你自己吃,獼猴桃也留下嘛,這麼多我拿不回去。」

「都很輕的,到地鐵這一段我給你送過去。」陳池往玄關走,口中開玩笑道,「芳憐要是到我這里,我有什麼吃的,她都能給我卷走。」

「哦,哦。」陸晴笑容有幾分牽強,只得匆匆拿起自己的包跟上。

出門時,有個小細節。

隔壁阿姨正好回來,在她家鐵門外拍了幾下叫門,趁勢瞟了陳池和陸晴幾眼,一聲招呼都沒有,就進去了。

許霜降在時,和阿姨的關系維護得不錯,阿姨看見陳池和許霜降,都會有話沒話招呼一聲,給個笑臉。

這回老阿姨眼角斜著陳池,是個僵尸臉。

陳池不作聲地領著陸晴下樓,送了她到地鐵口,陸晴起先硬是不要披薩,陳池客氣了一回,第二回陸晴揚起眉笑了︰「好啊,恭敬不如從命,今天出門跑一圈,我朋友給我獼猴桃,陳哥給我披薩,回去午飯晚飯都不用愁了咧。」

陳池轉回小區,上了樓,打開門,立在玄關處。

剛剛在外面,陽光洋溢在馬路上,鳥鳴兒啾啾,人聲兒竊竊,如今一下子沉寂了。屋里靜靜地,就和他早上剛起床一樣,冷清得似乎多時沒有住人。那種空曠靜默滲到了每一絲地板縫中,比桐油涂刷後的凝漆還要幽沉。透進窗戶的陽光穿過塵舞,映進室內,卻融不掉這份冷寂。

陳池走進廚房,瞧了半晌泡菜壇子,默默地放回了原處。

「你想買金魚缸,就直接買金魚缸,這個是泡菜壇。」他對許霜降這樣說過。

許霜降一直是中規中矩的,但冷不丁童真未泯,便會冒出一些異想天開的念頭讓他彈眼落楮。

「魚缸和壇子容量差不多,一樣的材質一樣的價錢,你不覺得這個工藝更復雜嗎?」許霜降樂滋滋抱著泡菜壇,「功能也強大,你瞧,拎拿十分方便。」

「我要把金魚飼料放在這里。」許霜降伸出手指圍著壇沿水槽繞圈,為自己的點子十分得意,「這樣喂食多方便。」

「你這樣做,不是要撐死金魚,就是要饞死金魚。」

也許她被他恐嚇到了,猶猶疑疑地一直沒有在泡菜壇里引進過金魚。

陳池返回臥室,半靠在床頭,側目望向床邊的枕頭,慢慢拿起,將額抵了上去。

許霜降也有疏忽的時候,離婚時她把衣服鞋子全拿走了,她常蓋的那床空調被的淡紫花棉被套也不見了,給他留了一個被芯,但她卻忘了拿走她的枕頭。

陳池是很糊涂的,離婚後他許久沒有踏進許霜降的大臥室,不知哪天夜里,他從沙發上起身晃回了大臥室,直接就枕上去睡了。後來他想將小書房的折疊床收起來,才發現他仍然擁有兩只枕頭。

兩只一模一樣的枕頭,只有許霜降好似懷揣啥巧方法,在他以前亂用時永遠能分辨得清清楚楚,這個是你的,這個是我的。

陳池是分不清的。他也從未花心思去仔細瞧過家里的這些小物件,許霜降給他哪個就哪個。

不過,他們吵架後一個睡小書房,一個睡大臥室,經過這幾個月的分居,等許霜降走後,兩只枕頭再擺回一處,陳池也能毫無障礙地分清了。

她睡慣的枕頭,有她的感覺。

他曾經在凌晨醒過來,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比忠誠地復制著以前的睡姿,側臥著朝向許霜降那半邊床,一只手揪著她的枕頭角。

很黑很黑的夜里,他的手往下模,只有柔軟的床褥,沒有她溜到枕頭下的那顆毛茸茸亂蓬蓬的大腦袋。

他將許霜降恨得咬牙切齒。

陳池將臉捂在她的枕頭里,良久,猛力吸了一大口氣,把枕頭放下,才將呼吸接續上。

窗外,天光明媚。

陳池倚在床頭望出去,望到一角蔚藍天空,雖只有一角,卻知道它自由自在地鋪展得無限高遠。

他知道她在哪里,每一天每一夜,他和她不過相距幾十公里而已。此時此刻,她就在離他幾十公里外的地方,過得歡喜暢意。可他竟然什麼都沒做,甚至沒有去揍一頓林虞。

他和她結婚時,母親領著他們在小區里散步,那些鄰居湊上來打听,媳婦這麼遠的人,池伢怎麼認識的 ?母親一臉笑,有緣千里來相會,他們有緣。

千萬里都遇上了,幾十公里卻做了陌路人。

陳池垂頭看著橫擱在腿上的枕頭,半晌仍舊把它放回許霜降睡慣的半邊床頭,他下了床,斂眉將網上訂來的紙板箱一個個組裝起來,將自己那些厚實的冬裝先塞進去。

陳池動作麻利,也不像許霜降那樣講究分類,他的宗旨很明確,今天這一撥是將日常不大用的所有東西都收起來,只留一些必要的物品維持到正式搬家。半個小時後,陳池拎著一個箱子轉移到了客廳。

桌上的絹玫瑰玻璃花瓶也在此列。他瞅了一眼,花束久未打理,早已兜滿塵,黯淡得如同小商品市場中最無人問津的地攤角落里的一元一把假花。

陸晴對這絹玫瑰夸張的贊譽驟然浮起在陳池耳邊。他面無表情拔出花束再瞅一眼,手腕微抖輕輕甩向桌沿連敲兩下,震落了不少灰,然後將勉強鮮亮一些的花放到箱底。

許霜降走了,但她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小習慣倒像是一顆種子,在陳池身上出人意料地發了芽。首先她不會這樣在屋內抖灰,其次她實在要是抖了灰,附近能承灰的桌子椅子必定要拿抹布細細捋一遍的。陳池如今自己收拾,無意識地刻印到了後面這個步驟。他拎起椅子,斜著在地上頓了兩下,攤開手沿著凳板呼嚕捋一下。

手掌跟兒挺平滑,也沒甚沙沙的灰塵觸感。陳池便將椅子推進桌下,他直起腰,瞄著陸晴坐過的這把椅子好一會兒,撥出手機。

「四丫,問你件事兒。」

「哥,你說。」

顧四丫受了自個媽的千叮嚀萬囑咐,陳池的心情不順,和哥哥說話,莫要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嘰嘰嚷嚷。她打心眼兒里也為陳池低落,這會兒接他的電話,語氣從沒有過的柔和。

「你和黛茜,就是你同學陸晴,經常聊天吧?」

顧四丫奇怪,這叫啥問題,她便不以為意地答︰「嗯,有時候視頻,有時候就看看動態什麼的。」

「你是不是告訴黛茜,我離婚了?」

「哦……前幾天我說了。」顧四丫的聲音低下去,「哥,我嘴快了,我想著大家都認識,你們又在一家單位,以為她早就知道了。」

說起來顧四丫也是好心,她驟然听到陳池離婚,而且還離了好幾個月了,心理接受不了,又不敢直接問陳池,總覺得那是在她哥面前撕傷疤,這才忍不住找了陸晴,想多打听點兒。

陳池默然。

「哥,怎麼了?」顧四丫怯怯問,暗忖該不是陸晴大嘴巴似地嚷嚷出去,讓她哥在公司不相干的同事下屬面前難堪了吧。

「沒什麼。」陳池過了半晌才又問道,「你們聊天的時候,有沒有誰說過霜霜不會做泡菜?」

「啊?」顧四丫愣住,結結巴巴道,「我們有時候瞎聊……嗯,家里釀酒泡菜腌臘肉什麼的,好像……」

「四丫,以後我的事,還有我和霜霜的事,不要講給別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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