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小恩子見黎軒出來,忙亦步亦趨跟上。
「你去做件事……」他臉色蒼白,聲音飄忽地交代了幾句話。
小恩子听完,神色也鄭重起來。「奴才記住了,爺請放心。」
黎軒點點頭,想了想,又囑咐道,「夏霜,采棋,采書幾個……也不可全信。」
小恩子愣了愣,「奴才省得。」
「有什麼你不好出面的,便讓陳義去。」他疲憊地說道,「謹慎著些……別驚動了福晉。」
「是。」
………………
午後的陽光正好,如薄紗般絲絲縷縷照在身上,格外溫暖。
黎軒到杜家時,夕顏已經倚在榻上睡著了。
一旁杜嬸正輕手輕腳地把她手邊的繡活兒放進笸籮,見他來了,也不意外,屈身正要行禮,卻被他無聲止住,于是只恭敬地低聲說道,「小姐吃了沈大夫的藥,精神有些不濟,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黎軒點點頭,溫柔地看向夕顏,「她今天都做了什麼?」
「小姐說想多學學蜀繡的針法,奴婢便教了她些。」杜嬸憨厚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質樸的笑容,「小姐天資聰穎,什麼針法都一學就會。」
「是麼?」他輕輕扯了扯嘴角,笑容中不覺帶上莫名的苦澀,「難怪她給景熠繡的衣裳都那麼好。」
「也虧了小姐喜歡做這些……」杜嬸嘆息道,不知想起什麼,眼眶微微紅了,「不然臥床的那幾個月,都不知有多難熬。」
心口猛地揪緊,半晌,他才輕聲道,「我听說……她那時候,傷得很重。」
「是啊,」杜嬸低低嘆了口氣,「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當初要不是被庵里灑掃的師父發現,小姐只怕……」她不由哽咽,「也好在濟玄師太精通醫術……又連夜派了人下山送信……您是不知道,阿仲把小姐接回來的時候,她那個樣子……連哭一聲,都疼得全身發抖,每天只會呆呆地掉眼淚……慢慢兒的,人也變得痴痴傻傻,誰都認不得了……哎……那些日子……真是不敢回頭想啊……」
杜嬸難過地說完,才意識到一旁黎軒失魂落魄的表情,趕緊抬袖子擦了擦眼角,勉強笑道,「如今,最難的日子總算熬過去了……自從大少爺找了沈大夫給小姐醫治,小姐的身子一天好過一天,人也比先前精神多了。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往後啊,小姐一定都順順當當,平平安安的!」
「是啊,都會好起來的……」他無意識地重復著,手輕輕拂過她的秀發。
夕顏忽然不安地抽搐了一下,眉心也皺了起來。
「不怕,不怕……」他哄孩子般低語。
她輕輕嚶嚀了一聲,似是放松了下來,身子卻又不自覺地往內側縮了縮,又變成小小的一團。
他低著頭看她,面色沉重而悲涼。
恍惚間記起年少時帶她跟寧若出門游玩的情形——鵝黃淺碧,宛如雙生花般耀眼明媚。
如今……
他心里再清楚不過,如果沈大夫的推測都是真的……寧若一定月兌不了干系。
可不管寧若是不是曾做過什麼,都是他毀了她。
那樣的疼,那樣的絕望……
都是他給她的。
如果他在她被人設計的時候保護過她,如果他在她被人誣陷的時候相信過她,如果他在她幾乎被玷污的時候解救過她……那她今天,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是他,把她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微涼的指月復小心翼翼滑過她頰上光潔的肌膚,感同身受的無助與悲哀,好像隨著血液蔓延到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
這些日子,夕顏睡意頗濃。因不像往日那樣,想睡又睡不著,或是睡著又總被噩夢驚醒,因此哪怕小睡都能睡上一兩個時辰。醒過來人也有些懶散,跟個孩子似的賴在床上不愛動,只拿了繡活兒倚在床頭做。
中間「李大夫」又來過幾次,每次不是她睡著了,就是她不願意見人,反正總被她以各種理由打發。
說不上什麼原因,她就有些怕他。
或許也不能算是害怕,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想起那天,他跟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在一起,那種歡喜中夾雜著濃濃絕望的感覺……
她不喜歡。
她不能消極,不能傷心,她要趕緊好起來。
午後,夕顏睡了半個多時辰,才懶洋洋地爬起來。
她有些迷糊,怔怔地坐著出神。
抬手掀起床幔,想叫人伺候梳洗,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遠處的案前,有人低頭在畫著什麼。
過午的日光透過窗欞子灑在他身上,將周圍的一切都襯得黯淡下去,只覺得這人清冷高貴如神祇一般,美好得好不真實。
她不由望著他發起呆來。
一時之間,她竟完全沒有想過,他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她房里,尤其……是她睡著的時候。
仿佛一切都再自然不過……他喜歡在這樣的午後安靜地坐在案前讀書寫字,她有時玩心大起,躡手躡腳繞過去想嚇他一跳,卻每每還沒到跟前,就先被他發現,一把扯到懷里。兩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就好像藤纏繞著樹一般…………
他說,「夕顏,咱們一直像現在這樣,多好。」
是啊,多好,兩情繾綣,生死相依。
可為什麼……他言而無信……
為什麼明明說好廝守下去,最後拋給她的卻只是一紙休書!
她失神地想著,仿佛有無數個畫面排山倒海地涌上來。
「既然拉了我的手,」他的嘴角微揚,反而把她握得更緊了些。「以後可不準再松開了。」他笑得溫柔好看,好像眼里心里只有她一個……
他把她重重丟在床上,「爺不過就是可憐你,逗你玩玩罷了!」他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裳,她疼得整個人都像要被他撕裂了……
「夕顏,給我生個孩子吧。」他在她耳邊輕聲喃喃,「男孩女孩都好。若是女孩,像你一般天真爛漫,一定可愛得緊。要是個男孩……男孩也不錯,我親自教他騎射書畫,你說好不好?」
一個孩子,一個像他的孩子……
那人似乎已經畫好了,擱下筆,只是凝神望著,若有所思。
好半天,他回過神來,抬頭朝她的方向看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