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的客人已經都走了,懸掛著的各式花燈輕輕搖曳,燈火通明間卻有淡淡的燈影在微微流轉。一片安靜中,威遠侯夫人謝氏狠狠一拂袖,桌上一個描金點翠蓋碗應聲落地,清脆而響亮地啪得一聲摔成了碎片。
周圍伺候著的丫鬟婆子輕手輕腳地散開來,將燈樓四周原本開著的門窗都合上,合的嚴嚴實實地,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于是連樓里的花燈都不再晃動,周圍是凝滯了一般的寂靜。
只听得撲通一聲,謝氏對著王老夫人跪倒在地,泣道︰「娘,媳婦兒心里難受,難受啊!柔柔被指了這麼不明不白的一件婚事,這才兩個多月,听說那邊誠王府里,那安郡王的一個侍妾如今居然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這有孕的日子已經如此不堪,誠王妃還把那侍妾視若珍寶地供了起來,那等到日後柔柔進門時,指不定庶長子都好幾`.``歲了,這是赤luoluo打我們的臉啊!而且那安郡王,不止府里不寧,听說還在外面日日追逐一個商家女,鬧得滿城風雨。這事媳婦受不了,實在受不了了,娘親,我……我對不起阿準,我都不敢告訴他實情……」
王老夫人面沉如水,旁邊的大夫人沈氏和三夫人戚氏趕緊上前把謝氏扶了起來,謝氏伏在沈氏的肩上痛哭,王老夫人慢慢道︰「為娘也沒想到,這安郡王竟然如此胡鬧,御賜的婚姻,這般不放在眼里。誠王妃也是,柔柔是她親自開口向皇後求來的兒媳婦,如今竟然這般縱容自己兒子,這是完全不把我們威遠侯府放在眼里了……」
謝氏抽泣道︰「娘,阿準已經好些年沒有回京過過年了,原來我們娘幾個還在邊城陪著她,如今連我們都回來了,就他一人孤零零在那邊,現在又有了柔柔的事,陛下他……他也忍心,如此對待忠良……」
沈氏眼中寒光閃過,她沉聲道︰「娘,柔柔這個事,您拿個主意吧,這般折辱我們家,有些血性的都受不了。娘若是同意,咱們這便退了這個婚事,不管那甚麼時機不時機的了。阿準一人在邊城辛苦給皇帝戍邊,這些事他都不清楚,若是他知道了來龍去脈,怕是不知道會干出什麼事來……」
王老夫人擺手道︰「我養的兒子我清楚,就算阿準知道了,他也不會做出甚麼有違大義的事來。雲霓,你一向冷靜,如此之語不可再言。」
沈氏呼吸一屏,低聲道︰「媳婦知錯……娘,那柔柔這個事,您看……」
戚氏在旁邊道︰「依我看,咱們趕緊找個理由,給柔柔把這婚事盡快退了。然後再給柔柔找個別的人家嫁了,斷了他們皇室拿咱家孩子搞什麼動作的想頭!」
謝氏抽泣著道︰「可是……哪能那麼快找到合適的人家,再說了,剛退親就定親,這明擺著是要打皇上的臉,萬一真惹怒了陛下,那連那一家都受牽連被咱們害了。而且咱家還有祁兒,還有小樹苗和木木朵朵,陛下萬一日後拿他們出氣……」
戚氏道︰「合適的人家嘛,定然是有的……若是覺得不好退親,就先讓柔柔出去住個一年半載之後再說,不在京城皇帝眼皮子底下,等柔柔能成親那會兒陛下可能都把這事忘了,也牽連不到咱家別的孩子。」
王老夫人斜她一眼,冷冷道︰「老三媳婦,那家那位只是你外甥,還是個表的,柔柔他們可是你親佷子佷女,你可別豬油蒙了心,連這個都想不清楚了!」
戚氏被她這話震得渾身一顫,忙跪下道︰「娘,媳婦萬萬不敢那麼想,柔柔從小就跟我親,我疼她都疼不過來,怎麼會不顧她的幸福,媳婦只是想著……」
王老夫人疲憊的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明白,剛才也是我把話說重了,顧家那孩子我看著也是個好的,但是還是女敕了些,顧家族中也復雜,以他現在的本事恐怕護不住柔柔。柔柔從小在咱們這樣的家中長大,又跟她父親幾年,心思太坦蕩,我著實不放心把她放到那樣的家庭里。」
「開始我想著,那安郡王雖然名聲不好,不過傳言真假不好說,誠王妃實是個明白人,誠王又沒了,府中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柔柔真嫁過去了,至少不受公婆妯娌的罪。沒想到事情居然……還是為娘太想當然了,沒想到耶瑪公主如今也糊涂至此。」
王老夫人長長地嘆氣,沈氏和戚氏不敢說什麼,緊閉的燈樓中只聞謝莞輕輕的抽泣聲和老夫人的嘆息聲。半晌,王老夫人道︰「其實如真有句話,為娘覺得有道理,不如讓柔柔先出去住個一年半載的,避避風頭,如今京城風言風語,柔柔這是不知道,若是日後听得什麼傳言,定然心里難受。孩子出去住一陣,省的她難過,我們做長輩的再觀形式,找個機會退婚也好,弄清楚事情怎麼回事也好,總歸不用還得費心思瞞著孩子,手腳都不好施展。」
幾個媳婦听著婆婆的話,相顧頷首,謝氏道︰「娘,那柔柔去哪里好?可是回邊城她父親那里麼?」
王老夫人搖頭道︰「不妥,阿準身邊沒有別人,柔柔過去連個教導的女性長輩都沒有,沒得以後談婚事時讓人家詬病……」
謝氏臉一紅,囁嚅道︰「其實媳婦也曾說過給阿準納個良妾……」
王老夫人橫她一眼道︰「納妾?老二身邊要是有個妾跟著,柔柔更不能過去了,難道要讓孩子落下個小老婆教養的名聲?咱們陸家沒有納妾的規矩,更別提你給他生了四子一女,他要是還想納妾,就太不知好歹了。」
謝氏默然,但神情明顯輕松了些。
王老夫人看她臉上神色,嘆口氣,著看沈氏戚氏她們道︰「媳婦們,咱們陸家不納妾的規矩,是祖上就有的,你們不必因為此事心里一直有陰影。」
「老大老三媳婦,為娘知道,因為老大老三走的早,你們一直為沒能給他們留下一兒半女而難過,但這是天意,就算他們原來早早納了妾,沒孩子還是沒孩子,這都是注定的。再說了,你們都是那麼好的女人,他們要是真辜負了你們,為娘第一個就不同意。」
沈氏和戚氏垂著頭,但眼里都涌出了淚。她們咬著嘴唇不出聲,眼淚卻都在臉上默默流淌。
王老夫人接著道︰「原本我是想著,你們還年輕,原就不該為他們守著,該是找個好人家另嫁了,後半輩子也不用這麼熬著。無奈你們不願意,一轉眼也這麼些年過去了,咱們娘仨相依為命,這大概……也是命數。」
听到這里,戚氏忍不出哭出了聲,她趴在大嫂沈氏肩上,單薄的肩背輕輕抽動,沈氏摟著她肩膀,眼淚落在她發髻上,珍珠般滾了兩滾,滾到了地上,消失在鋪的厚實的絨毯中。
王老夫人又道︰「其實以你們幾家的門第,當年嫁到陸家來,著實是陸家高攀了。阿莞就不論了,你和阿準是自小的情份不比別的,而雲霓當年若是入了宮,如今起碼也是四妃之位,如真若是那會兒嫁去蒙古,恐怕也是王妃了。是阿懷阿暄他們害了你們啊……」
沈氏抬頭,看著王老夫人,雖是淚眼朦朧目光卻仍是堅定︰「娘,嫁給陸懷媳婦從未後悔過,就算再給媳婦一次機會選擇,媳婦也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他。」
王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眼楮也有些濕潤,輕聲道︰「孩子,你有個每個女人都羨慕的婚禮,為娘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年沈家十里紅妝送親,阿懷牽著蓋著紅蓋頭的你來到為娘和老侯爺面前時,臉上的笑容滿足的,是為娘多少年來僅見的。」
沈氏也忍不住哽咽了,旁邊的戚氏哭道︰「娘,媳婦……媳婦一直做著個夢,夢到有一天,大哥和暄哥他們……他們回來了……娘您說有沒有可能是真的,畢竟他們……他們雖然都說是殉國了,可是尸骨一直都沒找到,萬一……萬一哪天就回來了呢……所以媳婦不能改嫁,萬一暄哥他回來了,如真卻離開了,如真……如真會受不了的……」
王老夫人也掉了淚,她一手摟著一個媳婦,喉頭聳動,什麼也說不出來。
謝氏在一邊也哭的不能自持,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有幾年住在京城外祖母家,經常來陸府玩,陸家只有陸準和自己年紀相仿,卻很討厭陪她玩,說女孩子嬌氣又愛哭,討厭的很。倒是大哥陸懷和小弟陸暄陪她玩的時間多,陸懷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實人很寬厚,對她很有耐心,而陸暄本就愛玩愛鬧,鬼點子特別多,是小時候的謝莞最喜歡的玩伴。
當年一度她還在心里偷偷苦惱過,自己長大是嫁給陸懷好還是陸暄好,沒想到,最後真是嫁到了陸家,卻是嫁的最討厭的陸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