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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菜拿懷疑的眼神將藤彥堂從頭到腳瞧了一遍,同時很疑惑似他這般精明之人怎麼會問出如此有損他逼格略顯愚蠢的問題。旁人不知道答案也就罷了,他不應該不清楚呀!

藤彥堂黑亮的目光微微爍動,似有抹喜色一閃而過。

香菜的眼眸中涵蓋了許多東西,依舊如仲夏夜的星空般清澈明媚動人心神,卻也似乎是她第一次拿正眼瞧他,至少藤彥堂是這麼以為的。

片刻後,香菜輕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像是恍然中有所頓悟。她確實有種忽然間茅塞頓開的感覺——

藤彥堂再精明,卻也拋不開當局者的身份。正所謂「當局者迷」,他沒看破未看透當下的金融時局也算情有可原。他只是一名考慮著謀算著如何賺的盆滿缽滿、渾身散發著銅臭味的商人,並非專門從事這方面研究的經濟學家。香菜自然也不會自詡自己是這兩者中的任何一個專家。她只不過比這個時代對這方面有所涉獵的人多吸收了幾十年的經驗教訓罷了。

香菜從藤彥堂的身上收回目光,眼尾掃了一下櫃台上那把老渠常用的算盤,唇角似乎受到了牽動,微微扯了一下。

淡然的目光中像是沉寂著一座古老而悠長的鐘磬,積蓄著某種能夠震蕩天地撼動人心的力量,只待噴薄出一聲巨響扶搖萬里直上九霄。

她用一種置身事外的口吻陳述道︰「除了戰後賠款,如今的洋行不過是國外的資本家自我華人的口袋中掠奪真金白銀的另一種方式罷了。」

興許是香菜的話中並沒有帶著什麼情緒。藤彥堂並沒有為之觸動。反而老渠十分的不以為然︰「淨瞎說,那些洋人難不成還真敢把我們華人存到他們銀行的錢偷偷運到他們自己的國家去?」

老渠覺得香菜的那句話未免也有些危言聳听了,言不符實。

這樣的話要是傳揚了出去,當真有人就信了,那得引起多麼大的恐慌呀!

香菜歪頭看老渠,反問道︰「他們有什麼不敢?」

「我們去取錢,他們要是沒錢給我們,就不怕我們鬧起來,去搶他們?」

香菜幽幽望了老渠一眼,眉宇間迅忽閃過一絲清冷之色。只听輕輕嗤笑一聲。「他們有什麼好怕。」

當下的金融時局的確叫人心灰意冷,倒還不足以讓香菜感到切膚之痛,就算有所感觸,她也會隨波逐流。而不是順勢而為。

「你當他們傻嗎?他們當然會預留一部分資金用來周轉了。只是大部分真金白銀都被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運走了。」

「走進洋行。明顯就感覺跟國內的其他銀行不一樣,相對來說,洋行的安保措施做的是最好的。誰說要去搶銀行這樣的話。我信。但是誰說要去搶洋行,我只對他呵呵一笑。洋行拋出比咱們國內其他銀行都要高的利率,就是誘使你們這些人上當受騙的一塊糖。以華制華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下到職員上到高層,洋行中任用的那一個人不是華人?我想這一點,你們比我更了解。當真有那麼一天所有的華人都醒悟意識到上了他們的當受了他們的騙,他們大可以借口推月兌掉所有的責任,卻把他們手底下的那些傀儡一個個送到斷頭台上。我沒有在洋行里存過錢,不過我猜,誰要是去那地方取錢,只怕要走的程序要比國內的銀行還要繁多吧。那些個程序,只是他們心不甘情不願讓你取走錢的一種表現。」

听香菜說的頭頭是道,老渠心中莫名的一陣恐慌。

他仍不敢置信,瞪大眼楮,以一種不確定的口氣否認道︰「這這簡直就是陰謀論!」

藤彥堂神色冷凝,若是在榮記商會沒打算躋身金融圈以前,他听了香菜今日這樣的話,大抵會是置之一笑。香菜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他驚顫的心突突直跳——

「等到改革幣制的時候,你們就知道他們的厲害了。」

藤彥堂像是被誰提住了頸子一樣,不知是因為呼吸滯澀,還是因為被太多的問題盤繞,他的大腦昏昏沉沉,整個人靠坐在沙發上,哪里還顧得上維持風度。花幟銀行的那個副行長,到底值不值得他們爭取?榮記有近半的資產存在洋行,該不該取出來?還有

這些問題,可以由他一個人想。然而問題的答案,卻不能由他一個人來決定。

心中一旦被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就再難壓抑疑竇的生長。

「這樣的事情,自己知道就好,沒必要到處宣揚。」香菜不想原因為自這一番陰謀論,為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藤彥堂多少明白這些話會給世人帶來的影響。

老渠卻不懂,「為什麼?把這件事公之于眾,讓那些洋行倒了不就行了!」

香菜丟他一個「你太天真」的眼神。

「洋行的黑幕一層又一層,你以為咱們國內的銀行見不得人的勾當就少嗎?國內銀行的背後都是官僚,現在國內大部分銀行都是給貪腐的官僚洗黑錢的地方。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國內銀行背後的這些官僚和洋行背後的那些洋人資本家,相互牽制對方」

老渠凌亂了,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沖香菜擺手,「打住打住,我不想再听你說話了!」

听了香菜的一番陰謀論後,他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不過就是一個務實的小商人,沒想過有什麼大作為,若能平安度過下半輩子,隨波逐流也未嘗不可。

他生怕被香菜洗腦,連忙轉移了話題,問藤彥堂,「二爺今日所來為何?」

藤彥堂沖他輕笑,任誰都看得出他笑的有些牽強,看來他也是受到了香菜那些話的影響。

一開始他听了香菜的那番話,並沒有什麼觸動,然而細思之下甚是覺得恐慌。

若不是被老渠問起,他當真要忘了今日來此的目的。

藤彥堂斂容正姿坐好,「渠伯,道成可在?」

「道成啊,他不經常到這兒來,這些天在家里養傷呢。」繼而,老渠又問,「二爺找道成有事嗎?」。

藤彥堂點點頭,恭敬道︰「可否請渠伯讓他到這兒來一趟?」

「好好,我這就——」老渠自然不敢怠慢,抬手伸到櫃台上電話座機的方向,話語一窒,動作一頓,整個人如同雕塑一樣僵住了片刻,很快掩飾性的大笑道,「我這就叫他!」

藤彥堂對老渠目露些許感激之色。「那我在榮記酒樓等他。」

殊不知老渠一溜煙跑回家,給渠道成帶了話後,就將自己藏在櫃子縫隙里面的銀行存折給掏了出來,打開存折擰眉掃了一眼後又將小本合上,揣進了懷處的衣襟中。

提起菜籃子,順手又抄了一塊青色的布頭,他一出家門就馬不停蹄的往洋行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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