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明亮的憶舒殿內殿里,因為梁儒明的問話,蹲在龍床前、雙手趴在龍床邊沿上支撐著前傾的身體的冷晴因想起了成亦影離世時的情景而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而那廂,躺在寬大的龍床上,身上蓋著明黃色錦被的梁儒明卻是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力氣,忽然將他身下的床板砸得「砰砰」直響,口中更是怒氣沖天地嘶喊著︰「朕不是嚴令不準將仲卿的死訊傳給太子妃的嗎?太子妃怎麼會知道的?是誰!是誰去傳的話!!!」
一直安靜地站在冷晴身後的張玄福見狀,當即雙腿一軟就朝著梁儒明跪了下去。躬身叩頭的同時,張玄福口中戰戰兢兢地回道︰「皇上息怒!下臣當時就嚴令宮中亂傳了,下臣甚至抓了幾人殺雞儆猴,下臣、下臣也不知道太子妃怎麼就知道了太子殿下的死訊啊……」
張玄福是真的惶恐不安當日,梁笙德的死訊傳回來後,梁儒明憋著口氣嚴令宮中將梁笙德的死訊傳給成亦影,才如此吩咐完,梁儒明就吐血昏迷了。
張玄福到底是跟在梁儒明身邊幾十年的老人了,有些事,即便梁儒明不明說,張玄福只看梁儒明的眼神和臉色也能明白梁儒明的想法。是以,張玄福此番當然也是明白梁儒明如此吩咐的顧慮的。
因此,即便梁儒明才吩咐完就陷入了昏迷,張玄福依然恪盡職守地將梁儒明吩咐的事情用心地辦了下去為了遏制傳言,張玄福當場庭杖了幾個管不住嘴的宮人,而為了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張玄福甚至直接命人將那個幾個宮人活活打死了……
雖然張玄福的做法讓人不寒而栗,但攝于張玄福如此狠辣的雷霆手段,從那日之後,宮中確實再也听不見有人討論太子梁笙德的死訊了……
可誰知道,百密一疏啊……張玄福都做到如此地步了,竟還有那等不怕死的跑去臥佛寺傳了消息,讓成亦影知道了梁笙德的死訊……
打從張玄福知道成亦影于臥佛寺早產而死的時候起,張玄福就知道,成亦影定然是知道了梁笙德的死訊了,不然……好端端的,成亦影怎麼就這麼巧地早產了呢??
因此,這幾日張玄福面上雖看似一派平靜,但其實張玄福心里早就惶恐不已了……
但,就在伏跪在地的張玄福惶恐不安的時候,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卻是一派淡定地順著張玄福的話說道︰「是皇上宮里的一名侍衛去傳的話。臣當時就將人抓了起來,但臣不敢私自做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將人帶回宮中,就將之關押在關內侯府了。」
那天方林楊將人抓住後,冷晴原本是吩咐方林楊將人先看押起來,等成亦影生產完了,冷晴得空了再去處理審問的。
但後來,因為成亦影生了一個肚子里還有一個,而劉春香又一開始就和冷晴說了「保大保小」的問題……因此,當時冷晴就已經隱隱預感到,成亦影一連生下兩個孩子……怕是很難活下來了……
當時想到後續要處理的事情那麼多,為防發生變故,于是冷晴後就改了主意讓方林楊派人將那個不辭辛勞地上臥佛寺傳消息的人押下山,送到了朱梓陌手上。
而為了防止那個人中途逃逸,方林楊很干脆地砍了那個人的手筋腳筋……
後來,冷晴回到朱府後,在朱府「養傷」的那幾天,朱梓陌還讓慕子儒問了冷晴那個從臥佛寺上押下山的,手筋腳筋都被砍斷了的人要怎麼處理?何時處理?他們朱府可不是供養閑人的地方……
慕子儒則告訴冷晴,朱梓陌之所以如此催促著冷晴將那個人處理了,是因為那個人是方林楊派人押下山的,而那個人的手筋腳筋又是方林楊動手砍的……
朱梓陌為了保證那個人被砍斷的手筋腳筋一直維持著那個程度的傷勢,為了讓那個人的傷勢不會加重又不能愈合,朱梓陌可謂是花費了極大的精力,頭發都愁白了……
雖然冷晴知道慕子儒那句「阿陌為了你這事兒可真是頭發都愁白了」是夸張之言,但冷晴卻也從慕子儒的話中听出來,朱梓陌已經煩了如此悉心地照看一個犯人了……
思及此,為了讓朱梓陌少白幾根頭發,蹲在龍床前冷晴便又張口問了一句︰「人一直關在關內侯府,皇上可要提審?」
「冷丫頭,朕……果然沒有看錯人……這件事……你做的很好。」冷晴問完之後,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便如此氣息虛弱地夸了冷晴一番。
而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從始至終都一臉平靜地听著梁儒明的夸獎,並未接話。
而那廂,夸完了冷晴之後,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停下歇了口氣,隨即,但見梁儒明微微闔動他那灰白色的唇瓣,如是聲音雲淡風輕地吩咐︰「提審就不必了,直接……殺了罷。還有,三族以內,夷族。」
也許是受刺激太大,也許是昏睡的時間太長……總之,梁儒明人雖醒了,但氣息卻虛弱得厲害,說話的聲音更是一直有氣無力的。也因此,當這番雲淡風輕的話從梁儒明口中吐出後,冷晴一時間還以為是她耳鳴听錯了……
看著躺在龍床上的,神色平靜得近乎詭異的梁儒明,蹲在龍床前的冷晴有些驚疑不定地重復道︰「夷……族??」她是不是听錯了……
就在冷晴心中如此懷疑著的時候,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卻是緩緩一點頭,聲音雖一如既往的虛弱,但語氣無比肯定地道︰「嗯,夷族。違抗聖諭,罪無可赦。明知故犯,親族連坐。只夷他三族,朕已是開恩了。」
「另外……」話音悠悠地一頓,但見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轉眼看向仍舊伏跪在地的張玄福,如此淡聲吩咐道︰「玄福,既然人是關押在關內侯府的,那此事就交由關內侯去辦罷。告訴關內侯,此事若辦好了,朕便加封他為徹侯,食邑增至一千戶。」
「是,皇上!下臣領旨!」伏跪在地的張玄福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地應下了梁儒明的吩咐。
這廂,在一旁冷眼旁觀,靜靜地看著梁儒明和張玄福交談的冷晴在伏跪在地的張玄福語氣恭敬地應下梁儒明的吩咐後,冷晴恍惚間忽然就明白了史書上記載的「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這句話的含義……
「冷丫頭……」就在蹲在龍床前的冷晴怔然出神的時候,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忽然低低地喚了冷晴一聲。
在冷晴恍然回神看向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時,但聞面色陰沉的梁儒明如此一句一頓地道︰「告訴朕……太子妃……是怎麼……死的……」
聞慕子儒此問,蹲在龍床前的冷晴略沉默了數秒後,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地回答道︰「因為知道太子殿下的死訊而過于哀慟,本就心緒不穩,生了隨太子殿下同去的念頭,又產下雙生子……太子妃……當場血崩……沒多久人就……沒了……」
听完冷晴的回答,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就此沉默了……
梁儒明不說話,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和伏跪在地的張玄福自然也一並跟著沉默了……
良久後,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才微微闔動他那灰白色的唇瓣,如此聲音虛弱地問︰「冷丫頭……太子妃的遺體……安置于何處了?」
聞此問,蹲在龍床前的冷晴當即如實答道︰「數日前就已經從山上運回都城了。皇後娘娘做主,將太子妃的靈柩安置在了太子府正殿,和太子殿下的靈柩擺在一起……」
「也好……」冷晴話畢後,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便如此似嘆非嘆地道了一聲。
如此道罷,但聞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又如此淡聲吩咐道︰「回頭……將他們同棺合葬于盛陵罷……仲卿生前唯一愛的人只有太子妃,為了太子妃,仲卿甚至幾次忤逆朕不肯納妃……朕知道,能和太子妃‘生同衾,死同穴’,這是仲卿一生的心願……另外……同棺合葬的棺木……用陰沉木棺……」
梁儒明這番話說的無比淡然,語氣隨意得就像在說「今天吃什麼菜」一樣,但是張玄福聞言,卻是當即大驚失色……
就見,因為沒有梁儒明的吩咐而一直伏跪在地不敢起身的張玄福聞言,當即不顧禮數地抬首看向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面色既驚訝又糾結地勸道︰「皇上!陰沉木可是歷代賓天的帝王才能用的棺木啊……這……不合禮數啊!」
對于張玄福的驚訝和糾結,冷晴大抵是能明白的……
陰沉木這種木材冷晴是知道的,因為在二十一世紀,隨便一串陰沉木(其實是烏木)打磨而成的佛珠手串都能賣出天價,簡直比金絲楠木還昂貴!
陰沉木實為炭化木,主要由于遠古時期,原始森林中的樹木遭受到突如其來的地質災害,如河流井游山洪、泥石流等地質災容而將樹木沖入河流,深埋于河床的泥沙之中;或地震、山體滑坡造成樹木被埋藏在缺氧的陰暗地層中。
在缺氧、高壓狀態下,在細菌等微生物的作用下,經大自然長達數千年、甚至幾萬年的磨蝕造化,形成了似石非石、似木非木的植物「木乃伊」,又稱「炭化木」。
陰沉木兼備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韻,其質地堅實厚重,色彩烏黑發亮,斷面柔滑細膩,耐腐朽抗蟲蛀,渾然天成。所以四川人稱之為「烏木」,東北人稱之為「浪木」、「沉江木」,西方人則稱之為「東方神木」。
當然了,陰沉木並不是一個樹種,而是久埋于地下未腐朽的多種樹木的集合名稱。其種類繁多,經鑒定主要有︰柏木、杉木、楠木、紅椎、母生、櫟木、荷木、鐵力木等。
陰沉木木質堅硬,多呈褐黑色、黑紅色、黃金色和黃褐色。其切面光滑,木紋細膩,打磨得法有的可達到鏡面光亮。
歷代都把陰沉木用作闢邪之物,制作的工藝品、佛像、護身符掛件。古人雲︰「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
而現代的「烏木」是紅木的一種,木材市場上一般所稱的「烏木」是指黑色非洲烏木以及東非黑黃檀,它們是樹木樹種的一類別,屬于國家紅木標準的一種。(在我國,陰沉木也稱為烏木,但陰沉木並不屬于紅木國標的五屬八類。)
冷晴記得蒙爸爸就有一串用陰沉木打磨而成的佛珠手串,不是什麼「黑色非洲烏木」或「東非黑黃檀」,而是貨真價實的陰沉木。
可以說,陰沉木的形成是很巧合的,需要在地下那種高溫,缺氧的環境下,木頭才能形成那種炭化木,但不是煤。這種木頭,不怕水,不怕陰,不怕土侵,不怕腐蝕,生蟲就更不怕了,畢竟它都快成石頭了。
而據說用陰沉木打造而成的棺木,是可以保證尸身不腐,甚至過了幾千年,尸身看起來依然只像是睡著了一樣。這也許就是為何西方人稱之為「東方神木」的原因吧!
不過在冷晴看來,與其說陰沉木是神木……倒不如說是……鬼木……
但因為這種木頭在形成時的條件要求十分苛刻,所以就算形成了量也很小,大多只能用來制作工藝品、佛像、護身符等掛件。在二十一世紀要是能找到可以做一副棺材的量的陰沉木,那簡直就是人品大爆發!可遇而不可求!
好了,咱們話說回來
對于張玄福那既驚訝又糾結的勸導,梁儒明卻完全不搭理張玄福,只看著蹲在他床前的冷晴,如一個慈祥和藹的爺爺一般溫聲問︰「冷丫頭,記住朕的話了嗎?」
正天馬行空地兀自想著關于陰沉木的事情的冷晴聞聲當即回神,口中恭恭敬敬地地應著︰「是,臣記住了。臣定會遵從皇上旨意行事的,請皇上放心。」
得了冷晴如此肯定的回答,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面色欣慰地點了點頭,微微含笑地道了聲︰「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