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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冬瓜排骨湯

楚瀅沒有再,快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又突然抬頭看向了楚沐,聲音沙啞道︰「我不想回房,送我去白茉的房間吧,行嗎,送我去她的房間吧。」

楚沐不敢再耽誤,不由分說,扶起楚母,將楚瀅抱起來,出了廚房,上樓去。

又轉身朝向身後,吩咐道︰「叫醫生,趕緊叫醫生過來,別愣著了。」

「都這樣了還炖什麼湯?」楚老爺子著急地說了一句,催促楚沐,「將她抱回房,速度快點!」

楚瀅蜷縮在楚母的懷里,聲音哽咽道︰「不用,不用。我不要上去,我還沒有炖湯呢,一會天亮了,得給烏童送去。」

楚沐回過神來,連忙應是,快步上前去抱她。

他這一生,最怕看見的就是燙傷燒傷,幾乎無法忍受,他邊上的楚老爺子拍了他一把,開口道︰「愣著干什麼,還不把她趕緊抱回房間!」

楚沐呆站在原地,看著楚瀅觸目驚心一只腳,無比心痛。

楚母也流了滿臉的眼淚,看著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一刻看著她,看著她哭,看著她,一顆心都緊縮起來。

她十幾年沒有給任何人道過歉,白茉死了,楚灃也跟著去,楚家人一方面難過,又一方面也著實身心俱疲,沒有人責怪她。

半晌,楚瀅突然更大聲地崩潰哭起來,痛苦地哽咽道︰「爺爺,我錯了。」

楚老爺子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白茉。」楚瀅抽抽搭搭地說著,淚水止也止不住,淚眼婆娑,到現在流了太多淚,她一雙眼腫得跟核桃一樣,嘴唇被咬破,整個人看上去都無比狼狽,她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慢慢地,對上了楚老爺子復雜難言的神色。

她那麼小,還燙傷在那樣的位置,一定很疼吧……

一定很疼吧,她當時一定很疼吧。

自己怎麼會那樣對她,怎麼能那樣對她,為什麼燙傷她,為什麼燙傷後都沒有道歉,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道歉。

她才比自己大兩歲,她當時才多大,她瘦得像豆芽菜一樣。

這麼多年,她不敢正視白茉那道疤,可從來沒有一刻,像眼下這樣後悔懊惱,像眼下這樣,深刻地體會到她的痛。

那些原本都是她一個人的。

她又不是楚家人,就因為死了爸爸,就非得賴在楚家,享受著那麼多人的憐惜和關心嗎?

她覺得活該,誰讓她搶她的東西。

看見白茉在地上打滾,看見所有人都著急地圍著她,她縱然覺得害怕,覺得慌張,心里有一種酣暢的快感。

爺爺一巴掌將她扇倒在地,她才四五歲。

她當年的確不是故意燙傷她。

她這眼淚來的毫無征兆,就好像泉水從泉眼里涌出來一般,爭先恐後地涌出眼眶,她目光定定地看著那條圍裙,半晌,徹底崩潰了,嗚咽道︰「白茉,白茉。」

看著她慣常用的那個圍裙,楚瀅神色呆愣了半天,又哭了。

白茉很多時候在家休養,最喜歡做飯,每次在廚房幫忙,出出進進,她圍著的,總是那個淺藍色的碎花圍裙。

楚瀅一抬頭,看到了不遠處門邊一個淺藍色的碎花圍裙。

她伸手去抓腳,楚母連忙快步抓緊她的手。

她從來沒有這麼疼過,腳上傳來的灼痛感一時間傳遍全身,她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下意識用手去抓,又恨不得剁了腳,還想胡亂地在地上打滾,減輕疼痛。

很疼……

「誒?」楚瀅看了她一眼,這才去看她的腳,她看了一眼,大腦倏然空白,站立不穩,她神色呆愣地跌坐在原地。

「瀅瀅。」楚母崩潰地喊了一聲,喃喃道,「你的腳,別做了,乖,媽媽幫你做,你的腳受傷了,你要休息。」

「烏童喜歡喝冬瓜排骨湯,我做給他喝,天亮了就要送到醫院去,說不定他昨晚就醒了呢,他醒來沒見我肯定傷心。來不及了,我要趕緊再炖一鍋,你們不用管我。」

所有人看著她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心里都有些怕,竟是沒人敢說多余的話。

宋望已經說了烏童傷很重,這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喝湯啊。

楚老爺子沒有平時那麼嚴肅,聲音溫和道︰「這些事讓佣人做就可以了。你這回來不休息,半夜做這個干什麼?」

楚家人夜晚知道了烏童出車禍的消息,卻並不知道是因為她,此刻看著她,倒也第一時間聯想到可能是烏童的緣故。

她和平時不一樣,聲音輕輕的,就像個正常的乖巧女孩。

楚瀅的步子突然停在原地,怔怔地看過來,看見所有人都看她,神色愣了一下,有些緊張地搓手道︰「吵醒你們了嗎?我就是想炖湯,笨手笨腳的,湯灑了,要重新炖的,要再炖一鍋,時間已經不夠用了。」

楚女乃女乃沒下來,楚老爺子和楚沐,還有跟來的幾個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半晌,楚沐似乎是有點害怕,聲音輕輕道︰「楚瀅?」

楚瀅好像不知道疼,她走得還很穩,步伐急促地往冰箱的地方去。

真的是太可怕了,楚母受驚般猛地捂了嘴,淚水從她美麗溫柔的眼楮里落下來,染濕了手指。

還有腿,她兩條腿被瓷片劃了好幾道口,滲出血。

一眾人這才發現,她一只腳被燙傷,通紅通紅,好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紅,有些地方好像都燙破皮,看得見皮肉和血跡,腳背上燙起了大大的水泡,連在一起,看上去好可怕。

她神色急迫,往冰箱的方向走。

楚母看著她,一絲睡意也沒有了,正想,楚瀅卻突然站起身來。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及膝裙,蹲下去,背朝著所有人,蜷縮的後背讓她看起來像一只蝦,裙子耷拉在地上,染了湯汁,看上去狼狽得不得了,她卻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就那樣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干什麼。

她響聲太大,別說一樓的佣人,家里所有人都已經被驚醒,此刻,都站在門口,神色詫異地看著她。

她這樣想著,都沒注意到背後的廚房門突然打開了。

到底要炖湯還是收拾東西去看烏童?

可是怎麼辦,她到底要做哪個,楚瀅六神無主,蹲去,愣神地看著滿地狼藉,看著看著,淚水就劃過臉頰,她猶豫著,抬眼看冰箱。

她又想炖湯,又想天一亮就去看他。

他看不到也吃不到,怎麼辦,要不要再炖一鍋,還來得及嗎,她做起事來笨手笨腳,這麼慢,還來得及嗎?

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她多能干,她第一次炖湯就炖得這麼好,烏童看見了肯定會夸獎她的,他應該夸獎她的。

肉塊還散發著香味。

楚瀅不敢置信,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撒了一地的冬瓜和肉塊。

沒了啊。

她炖了湯的,她準備天一亮就給他送去,可是怎麼辦,馬上就天亮了,她炖好的一鍋湯,就這麼沒了。

他肯定醒了,他會不會怪她,他醒來的時候她不在。

夏天亮的早,五點多就天亮了,她還急著去醫院看烏童呢,怎麼辦,她還著急著去醫院看烏童呢。

天要亮了吧。

從到家,她前前後後用了三個小時,熬得一鍋湯,沒了。

時間是四點二十分。

她離得太近,穿著露腳背的涼鞋,從腳踝到腳面,避之不及的一只腳被盡數澆了湯,楚瀅大腦空白地站在原地,看著滿地狼藉,神色狠狠地愣了一下,才剛剛止住的眼淚,又猛地迸發而出。

楚瀅受驚般往外蹦了一下,灼燙的瓷片掉了一地,連帶著滾燙的湯汁和炖好的骨頭,撒了一地。

湯勺很長,她伸進去的時候太激動,不知怎地勾了一下,滾燙的一個鍋被她帶得往外傾斜,砰地一聲,直接從台面上摔了下來。

還是流了淚,眼淚涌出眼眶,她淚眼婆娑地去看,掀了蓋子放在邊上,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煮好,楚瀅拿了湯勺去嘗。

只想到這一點,她都忘卻了一切,激動不已,緊緊咬著唇,又想哭又想笑。

她自己煮的湯,她親手煮的湯……

她的視線里什麼都沒有,再也什麼都看不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鍋上,到最後,也就按照菜譜上說的舀了兩勺鹽進去。

擰了小火炖著湯,楚瀅直挺挺地站在邊上一直看著,這一看,就看了四十分鐘。

是白色印花的瓷壇子,雙耳,端起來很笨重,楚瀅燒了水,將冬瓜、排骨和幾片生姜一起放進去,大功告成。

三點半,冬瓜和排骨才算準備好,她在廚房里找了好久,才找出了和菜譜上類似的一個炖湯鍋。

自然比冬瓜更困難,她將肉沫濺得到處都是,廚房里跟打了一場仗似的。

排骨被煮得沸騰,她關了火,翼翼地撈出來,又用涼水沖,沖完了,也算是切好了冬瓜,又開始切肉。

楚瀅松了一口氣,回到廚房里繼續切冬瓜。

她這樣,自然驚動了睡在樓下的佣人,看見是她回來,松了一口氣,揉著惺忪的睡眼繼續回去睡覺。

太著急,兩次切到手,血染紅了冬瓜她才發現,著急慌亂地又將染血的地方趕緊切掉,去客廳里找創可貼貼上。

她這樣想著,信心百倍地開始削皮。

她自然不會切,冬瓜皮硬,瓤又十分光滑,她看了半天,決定先將皮削掉,一般人都是不吃皮的吧?

開始切冬瓜。

楚瀅胡亂想著,心里著急,她燒了開水,直接將排骨扔進去解凍。

總得先解凍吧?

最後,她看著排骨又犯難,不知所措。

盛夏天,她十個手指被凍得通紅。

烏童多好,沒有豆子估計也不要緊,別說冬瓜排骨湯了,她就帶去一瓶水,他肯定都特別高興的。

她最後決定不要豆子了。

不知道豆子放在哪里,拿著冰塊一樣的一塊排骨站了半天,她傻子一樣,忘了將它放下來。

冰箱里琳瑯滿目,她找了半天,找出一塊冬瓜來,又翻翻找找半天,在冷凍里找出一塊排骨來。

這樣想著,她已經搜出了菜譜,按著菜譜,開始準備東西。

肯定的。

也許烏童已經醒了呢,也許他已經醒了呢,沒有看見她,他肯定很傷心,她熬了湯,熬好了就給他送去,他看見了肯定要高興壞了。

本該休息睡覺的時間,她的腦海里,卻只有煮湯這麼一個念頭。

她失神地想了很久,才傻乎乎地拿出,在網頁上搜索菜譜,她找得很認真,根本沒注意到,時間已經顯示兩點半。

站在門里面愣了半天,她也不知道從何下手。

廚房很大,她環視一周,卻覺得非常陌生,好像她不是楚家人,她對楚家一點兒也不熟悉。

進了門,開了廚房燈,她又關了廚房門。

楚瀅站起身來,擦干眼淚,快步朝著廚房的方向走。

從小養尊處優,她自然沒有做過飯,別說做飯,她連廚房都沒有進去過。

楚瀅這樣想著,慢慢地止了哭聲,身上還突然有了力氣,甚至,婆娑的淚眼中都散發出一些蒙蒙的神采。

她要是做了湯給他,他肯定特別高興,他要高興瘋了吧。

是了,烏童最喜歡喝這個湯了,他剛做了手術,肯定需要補充營養,他媽那麼忙,哪里有時間炖湯給他喝呀。

楚瀅怔怔地想著,突然喃喃道︰「冬瓜排骨芸豆湯。」

她答應以後結了婚和他一起學著做飯炒菜……

他說不行,那樣感覺起來多沒意思。

楚瀅緊緊咬著唇,半晌,又想起他說的那些話,他笑話過她二十多歲都不會做飯,她說以後請個保姆。

他肯定很疼的,她到底要怎麼辦,怎麼辦他才不會疼。

烏童流了那麼多血,肯定很疼吧。

楚瀅忍不住嗚咽起來,又下意識緊緊咬著唇,她的唇被咬出血,腥甜的血流到嘴里,她才覺得疼。

他這樣,就好像生生地挖了她的心,心都空了。

他那麼一個人,已經刻在她心上。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的那些話,已經刻在她腦海里,怎麼也忘不掉。

他說︰「下次還去我家吧。我媽已經不生氣了,我讓她做冬瓜排骨芸豆湯給你喝怎麼樣,我媽炖的這個湯最好喝了,是我的最愛。」

他說︰「楚瀅,我們畢了業就結婚怎麼樣?以後要一個小寶寶,就叫嗚嗚嗚!」

他說︰「我從小成績就棒,比你強哦!」

他說︰「我媽小時候老打我,可她每次打了我自己卻在那哭,我還委屈,還得可憐兮兮地安慰她。」

耳邊也回想著他過往有意無意說的那些話。

楚瀅雙手抱著膝蓋,將臉頰深深地埋進去,淚水珠串一樣,一串一串地往下落,她忘了時間忘了思考,所有的思緒都被和他有關的事情所佔據,淚水婆娑,眼前一片漆黑,可他許多張笑臉出現在她眼前。

為什麼要追她。

根本不值得,這樣一個她,哪里值得他追,哪里有資格擁有他的愛。

其實她知道他肯定會追她,可到底為什麼要追她,為什麼每次都追她,為什麼不管她怎麼樣無理取鬧,他都傻乎乎地要追她呢。

為什麼要撞他。

她這麼愛跑,為什麼都沒有車撞死自己呢。

是不管什麼時候,都仗著他的寵愛包容,一不高興拔腿就跑的她。

他這麼陽光坦率的人,怎麼可能會出事呢,出事的那個人應該是她才對,被撞死的那個應該是她。

他其實還很青澀很稚女敕,他才二十出頭,正由一個男生,慢慢地變成一個男人。

他這麼好,他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生了,他有時候也男人,他吻著她,有時候害羞有時候卻非常霸道。

不會的,不可能,不應該啊!

可是怎麼辦,這樣傻乎乎的他,以後可能再也沒有了。

也許就像表哥說的那樣,太傻了,因為太傻了,所以才會喜歡她。

他到底為什麼愛她呢,她這麼惡心這麼差勁,這麼矯情這麼自私,這麼潑辣蠻橫無理取鬧,從小到大沒有異性喜歡她,他為什麼就會喜歡她呢。

他在學校宿舍樓下,拿著喇叭,一聲一聲地喊︰「楚瀅,我愛你,楚瀅,我愛你,楚瀅,我愛你!」

他說︰「如果你想說我討厭死你了,就換成我愛死你了,如果你想說分手,就說,烏童,我們親個嘴吧。」

他追上來,緊緊抱著她不撒手,她怎麼發脾氣他都不肯撒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強勢地親她。

她去他家,知道了他和江遠的關系,遷怒他,飛快地跑開。

她因為知道江遠已婚的消息哭著跑開,在樓道里吻上他,他下意識攬著她的腰,嘴唇和手掌都炙熱。

他的字跡清雋工整,非常好看。

她在課堂上因為江遠黯然神傷,他遞紙條給她,問︰「我可以做你男嗎?」。

她想起了烏童,她一直想著烏童。

抱著肩膀,她在沙發角落的地上坐了良久,听著客廳里的擺鐘一下一下地走動著,一顆心,都是空的。

楚瀅木偶一樣地邁著小小的步子,樓梯就在不遠處,可她忘了上去,她忘記了要睡覺這麼一回事,她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

不知道哪里透著風,分明是盛夏,可她竟然覺得冷。

楚瀅拿鑰匙開了門,闊大的客廳里有月光,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她慢慢地走著,也沒有開燈。

先前宋望給楚家打了,知道他們在一起,自然也沒人因為她夜不歸家而擔心。

大宅一片安寧,這個時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他最後兩句話一直在耳邊回蕩,楚瀅坐在台階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宋望沒有再看她,兩步跨下台階,脊背挺直,大跨步朝著停車的方向而去,慢慢地,清俊秀逸的身影隱沒在夜色里。

楚瀅看著他,宋望收了手,她腳下一軟,踉蹌一下,跌坐在原地。

他一句話說得極淡漠,每個字,卻重若千鈞。

宋望看著她,一只手掐上她下巴,目光幽深凜冽,一字一頓道︰「白茉死了,楚灃也死了,烏童可能也會死,都和你月兌不了關系,你好自為之吧。」

出口的一句話,卻讓楚瀅踉蹌著退了一步。

他語調涼薄,面色寡淡,英俊的一張臉在夜色里,冰冷嚴肅。

宋望定定地看著她,唇角揚起譏誚的一道弧度,淡淡道︰「你不是說了,他傻,可能就因為太傻了。」

她面色沉重,在昏黃的燈光下,滿布哀傷。

「我真的很差勁嗎?」。楚瀅看著他,語調喃喃道,「我這麼差勁這麼討厭,你說,烏童那傻瓜為什麼會愛上我呢?」

宋望住了步子,回頭,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她。

楚瀅看著他,神色呆呆的,半晌,宋望轉身欲走,她突然開口道︰「表哥。」

台階下,宋望松開她,低聲道︰「進去。」

楚瀅不吵不鬧了,木偶一樣地跟著他,楚宅外路燈亮著,昏黃的燈光在夜色里淺淺暈開,近處遠處有蟲鳴聲傳來,夜,無比靜謐。

程思琪沒有鞋子,沒辦法下去,宋望開了車門拽著楚瀅回家。

臨近一點,到了楚家。

從他將楚瀅塞上車,楚瀅便好像傻了一樣,再也不動了,不哭不鬧,整個人蜷在後座成一團,看上去也了無生機。

十一點半,宋望生拉硬拽,將楚瀅帶出了醫院,和程思琪一起,送她回家。

烏家人一臉疲憊,得知他尚未月兌離危險期,哪個也不敢放松,看見楚瀅,更是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烏童陷入重度昏迷,轉到ICU病房。

從六點半進了手術室,到結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

眼看著楚瀅神色呆滯,兩個人也都沒有再,靜靜地坐著,這一坐,就坐了四個多小時。

宋望折回來,幫她清理了一下小腿,又往擦傷的地方抹了藥。

程思琪看著她,半晌,也沒有出聲,悲傷地低下頭去,一雙腳就直接放在地上,地板冰冰涼,那涼意透過腳心,似乎能鑽到她的心里去。

也許在一開始,她就不應該一直想著以柔克剛,不該自以為是地認為,給楚瀅更多的愛,就能彌補她心里對感情的渴望。

她錯了嗎?

烏童出事了,他的家人都因此崩潰,楚瀅看上去也崩潰,她真的不敢想象,事情接下來會怎麼去發展?

可是,烏童出事了。

她也一直覺得,這一天應該不會太久,等不了多久的。

她只是並不想失去這樣的一個,她一直以為,在烏童那樣溫暖炙熱的愛情里,她總有一天,會變成溫柔乖巧的楚瀅。

這樣的楚瀅,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而每次出了事,無論她到底有沒有錯,她也只能先盡力地維護她。

覺察到不舒服被傷害,她會立馬豎起全身的刺,將對面人扎得千瘡百孔。

直到楚瀅牽扯上烏童和江遠,她更深地意識到,她心里有一個角落,住著偏激而脆弱的楚瀅,一點就著,基本上沒有人能靠近。

再後來,听了楚瀅那些話,又听了楚媽媽那些話,她有深深的無力感,除了嘆息,再也不知道該有什麼情緒。

她當時心里咯 一聲,第一次,意識到楚瀅當真有極為偏激的一面。

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彷徨,大概是在《天籟之音》總決賽那一晚,她跟著楚瀅跑去了醫院,楚瀅對著楚老爺子,咬牙微笑著說了那一句「真好。」

很多時候和她在一起,她都覺得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個快樂的大學生,而不是那個背負著沉重過往的程思琪。

一個楚瀅,似乎都將她死寂的一顆心慢慢地喚醒了。

楚瀅是她到京城第一個,一開始,她覺得她爽朗活潑,又喜歡嘰嘰喳喳地,當真是非常非常喜歡她。

程思琪坐的位置距離楚瀅並不遠,看著她,心里難受不已。

「乖乖坐著。」宋望懶得和她多說,看著她,估模她反正也沒法起身,氣定神閑地去買藥。

「沒事的,擦破點皮根本不用上藥。」程思琪一臉無語。

「會讓你摔倒的鞋子都不是好鞋子,不要也罷。」宋望淡定地說了一句,吩咐道,「你就坐這里別動,我去拿點擦傷消腫藥膏來。」

「你扔我鞋子干嘛?」程思琪著急起來,郁悶地看了她一眼。

再然後,他將程思琪放到了邊上的座位里,撿了高跟鞋和絲襪,直接扔到了不遠處的垃圾桶里。

宋望低下頭,翼翼地月兌掉了程思琪的高跟鞋,然後,又避開她小腿的擦傷,翼翼地將她的絲襪拉扯了下來。

不遠處--

楚瀅雙手緊緊地抱著膝蓋,手臂越收越緊,恨不得勒死她。

她又抬眼看著手術室的方向,想到烏童,心緒涌動,腦仁要爆炸一般。

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好,她剛才卻那樣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責怪她欺負她,她還幫著自己遮掩。

程思琪也的確和她想象中一樣,溫柔愛笑,對她非常好。

不知怎麼,她就喜歡黏著她,喜歡看到她對自己笑,喜歡和她形影不離,和她在一起,她有一種很罕見的滿足感和安全感。

她長得漂亮,眉眼溫柔,唇角含著一點點笑,和她記憶里,某一天的媽媽完全重合。

她第一次看見程思琪就覺得親切,當時她剛到宿舍,程思琪單腿跪在床上,很認真地鋪床。

「出來的時候不摔了一跤。」程思琪聲音小小地說了一句,距離並不遠,縱然她壓低聲音,呆坐在牆角的楚瀅也听得見。

話音落地,也不理會她,低下頭去查看她的腿。

「不放。」宋望說了兩個字,不容置喙。

程思琪就坐在他腿上,醫院里人來人往,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一下,小聲道︰「放我下來。」

宋望蹙眉看她一眼,直接將她打橫抱起來,坐到一邊的座位上。

她還穿著西餐廳服務生的衣服,也不知裙子在哪里蹭了些污漬,看上去說不出的狼狽。

程思琪扭了腳,不嚴重,被他拉離原地,忍不住蹙眉輕嘶一聲,宋望一扭頭這才發現她絲襪劃開一條大口。

宋望沒,直接拉了她手腕,就往邊上不遠處的座位走。

「不好吧?」程思琪看他一眼。

宋望直接拉了她一把,道︰「讓她一個人在那里呆著,我們去那邊坐。」

「楚……」程思琪站在邊上看著,試圖喚她。

半晌,宋望蹙著眉放開她,楚瀅便好像突然失去依靠,滑到牆角,整個人坐在旮旯里,雙手抱膝,整個人雕塑一樣,死死地盯著手術室的方向。

楚瀅卻好像沒听見,抱著欄桿,說什麼也不肯撒手。

他向來不客氣。

「就你這個樣子?」宋望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嘆氣道,「走吧,先送你回家,江編說得對,沒有哪家人敢要你當兒的。」

「不。」楚瀅緊緊抿唇看著他,「不會的。他會醒,會醒來找我的。」

「你都沒看見他家人那個態度?」宋望緊緊擰眉看著她,「你們完了。他醒不醒,多久醒,都和你沒關系。事已至此,後面事自有我處理,沒你什麼事了,回家去。」

宋望一只手緊緊地抓著楚瀅的手腕,撕扯,楚瀅緊緊抓著欄桿,一動不動,宋望面色冷凝地盯著她,楚瀅就突然哭起來,哀求道︰「不走,我不走。我要在這里,烏童他醒來看不見我真的會傷心的。求求你了,表哥我求你,我不走。」

如果她是男生,他甚至想拿鞭子抽死他,省得鬧心。

可眼下,他也就想狠狠地教訓楚瀅一頓。

楚瀅和蔚然也不一樣,她從小就住在大宅,老爺子眼皮底下,出了事,自己視而不見,怎麼也說不。

他其實懶得管,可他也不得不管。

楚家有這樣蠻橫潑辣的孩子,這樣出了事連承擔也不敢的子孫,他都替老爺子覺得羞。

宋望哪里有女生那些彎彎繞繞的敏感心思,想到先前和剛才斷斷續續地知道的楚瀅和烏童的事,他簡直暴怒,又丟臉又氣憤。

這麼多年,她到底在別扭什麼?!

像楚瀅這樣已經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楚家人也一直疼愛著,她那個媽媽,已經到了是非不分護著她的地步。

這世界上有多少孩子從小忍受苛責打罵,有多少孩子從小顛沛流離,有多少孩子從小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甚至,有多少孩子一出生就掙扎在死亡線上,可他們許多人都能努力樂觀地活下去。

許多父母都不是一個孩子,親生收養也罷,男女也罷,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骨肉血親,也十幾年幾十年朝夕相處,非得在這里爭個高下立見,有什麼意思?

其實他真的不明白那有什麼好爭搶好在意的。

白茉住在楚家原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所有人都能和她好好相處,楚瀅不行,就因為楚家人給了白茉關愛。

公主病。

年少時在楚家大宅里住過一兩年,宋望對白茉和楚瀅的事自然一清二楚,說實在的,他一直覺得楚瀅有病。

這是他來了京城十多年,老爺子一直灌輸給他的想法,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楚家的女兒沒有一個听話省心的。

她神色哀傷至極,淚水漣漣,看在宋望眼里,卻覺得怒火中燒。

宋望扯著她扯不動,楚瀅一只手緊緊地抓著邊上的鐵欄桿,一只腳也伸進去,將她整個人卡在那里,不,也不走。

到了樓道口,眼看著手術室越來越遠,楚瀅一把拉住邊上的扶手,再也不肯走。

程思琪緊緊地跟著兩人。

顧及著醫生的話,她不敢再大喊大叫,宋望也不,一路拉著她手腕,沒到一會,快步走到了樓道口。

可宋望力氣太大,她根本徒勞,半天,除了覺得手腕痛,毫無辦法。

楚瀅腳步踉蹌,掙月兌著他的手。

「我不!」楚瀅正要,一直沒吭聲的宋望,一只手拽了她手腕,直接轉身,大跨步往回走。

程思琪看著他,抿抿唇,略微想了想,朝著楚瀅開口道︰「走吧,先走好不好?烏童會沒事的,你在這里也幫不上什麼忙。」

江遠用眼神示意程思琪帶楚瀅離開。

半晌,眼看著楚瀅呆站著不走,原先的老人又忍受不住,恨恨地瞪著她,眼看著就要發怒。

江寧不想看她,將淚水斑斑一張臉埋進了烏樂的懷里。

楚瀅雙腿發抖,腳下卻好像長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楚瀅、程思琪、宋望,三個人還在。

劇組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一個兩個都開口安慰了兩句,也沒有再滯留,慢慢離開。

話畢,又看向劇組一眾人︰「沒事。這里有我們,大家都不用擔心,先回去。」

手術室的門重新合上,烏樂一只手拍著江寧的背,一臉沉重又嚴肅地朝著楚瀅開口道︰「先走吧。當我求你了,先回去行嗎?」。

他話音落地,醫生扭頭進了門。

「抱歉。」烏樂高大的身子都抖了抖,「您先進去,我們知道了,不吵不吵。」

醫生神色緩和一些,道︰「病人情況不太好,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手術得幾個小時,要等就安靜等著,別在外面吵吵嚷嚷了!」

烏家人異口同聲地問起話來。

「我孫子怎麼樣?」

「我兒子怎麼樣?」

醫生解下口罩,緊緊擰眉道︰「吵什麼吵什麼!還讓不讓醫生做手術了?!」

手術室的門「啪」一聲打開。

「你別叫我阿姨!」江寧登時發起怒來,看著她,惡狠狠地恨不得吃了她。

「阿姨。」楚瀅看著她聲音哽咽地喚了聲。

楚瀅胡思亂想著,淚水爬了滿臉,江寧有些癲狂地笑了笑︰「看不見你傷心?他看不見你再傷心,就沒有我這個媽!」

以後再也不跑了,她以後真的再也不跑了,別追了,換她追他吧,她還從來沒有追過人呢,傻烏童得高興死了。

不會的,肯定不會的,做了手術就會醒,他做了手術就會醒過來,肯定的,做了手術就會醒過來。

我都好好地站在這里,什麼事都沒有,你怎麼會死呢。

烏童,你說在我後面才死的。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兩個人情意綿綿的時候,他說會一輩子陪著自己,老了之後也要晚走一步,說好一輩子照顧她的。

他會不會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他會醒來嗎?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話,突然想起先前醫生沉重的臉色,面容倏然僵硬。

「不。」楚瀅看著她,小腿都發抖,「不要,我陪著他,我等他,他說不要我跑的。我走了他醒來該傷心了。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要走。」

江寧說不出的生氣,看見她就怒火中燒,一只手緊緊地揪著烏樂的衣服,朝著她嘶吼出聲道︰「滾呀!我們兒子沒有你這樣的女!我們烏家也要不起你這樣的女孩,滾,當我求你,滾遠點行嗎?」。

她緊緊咬著唇不,眉眼緊緊擰著,看上去依舊是平時那副倔強模樣。

她哭起來沒有聲音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里滾落下來,劃過她的臉頰,從小巧的下巴上直接砸落而下。

楚瀅看著手術室的方向,已經干涸的眼眶又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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