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街上鴉雀無聲,萬籟俱靜。
于韶華剛剛將亨利送回酒店,證券行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亨利打算在證券行開業之後就回美國。至于交易行的事情,亨利雖然雄心勃勃,但南陵的時局他還尚未模透,亦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開辦交易行也並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他也想等回到美國之後,征求下老亨利的意見。同時,莫逐風會先幫他在做好開辦交易行的先頭工作,例如打通和南陵政府的關系。
途徑莫氏銀行所在的街道,黑哇哇的街道兩旁,一扇燈火通明的窗戶吸引了于韶華的注意。
那不正是莫逐風的辦公室嗎?
于韶華當即掉頭,朝莫氏銀行開去。
于韶華一路上想了很多,沒有一個是好的。她從側門進去的,整個銀行黑壓壓一片,只有借著樓上的余光,樓梯才清晰可見。
于韶華準備好手槍,全神戒備,慢慢走近莫逐風的辦公室。她先是躲在門邊,上了槍膛,屏住呼吸,瞅準時機,用力一腳踹開屋門,然後舉起手槍,瞄準里面的人。
然而「里面的人「並非如她想象的那般。
莫逐雲一張錯愕驚慌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于韶華那被繃緊的神經突然松下來,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她沒好氣的幾步沖到莫逐風的跟前,雙手撐在他的辦公桌上,吼了一聲,「這個時候你來這里做什麼?大半夜的,你知道當我看到你這里還亮著光的時候,是怎麼想的?我還以為是秦思瀚的人來竊取關于你的資料。」
于韶華目光下移,這才看到莫逐雲手里拿著的小鉗子和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玩意兒。她是隨手從里面拿了一個,厲聲道,「哼,你還真是玩心大起啊,大晚上不睡覺,在辦公室里玩這個?」
莫逐雲怎又不是一肚子的怨氣,他本來在這里做的好好的,被于韶華這麼一驚,好容易按上的螺絲釘又被掉到不知道哪個角落里去了,他還沒發火,倒先被她數落了一番。
莫逐雲很不滿的從于韶華的手里奪走那塊水晶,那是音樂盒的上蓋。
「于,這話該問的人是我吧。」
「你說什麼?」
「這兒是我的辦公室,我的銀行,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想在這里做什麼就在這里做什麼,你不過是我的秘書。」
「你!」于韶華氣的臉色發青,「莫逐雲!你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哼,您給我的這個名號我實在是擔當不起。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我可以自由安排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一個沒家的單身漢沒去夜來香風流卻在這里擺弄你所謂的無用的東西,你該慶幸,而不該沖我大吼大叫。更何況,你並不是我的什麼人,你幫我,無非也是為了你的私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單單對我有如此之大的成見?」
于韶華也覺得有些過。她見莫逐雲沒再理她,而是繼續從一個裝滿微型的螺絲釘盒子又拿了一粒,然後翼翼的用鉗子往水晶盒子里填,動作很滑稽,表情卻十分認真。
于韶華清了清嗓子,「亨利的船是在後天,開業典禮之後。你去送他嗎?」。
「嗯。」
「你剛才說到夜來香,我也正想問,昨天東安碼頭的事故是不是你找人做的?」
「嗯。」
「那前天東方酒店的一位外籍客人在酒店房間被蛇咬而將東方酒店告上法庭也是你安排人做的?」
「嗯。」
「那夜來香里不斷有人尋釁滋事也是你做的嘍?」
「嗯。」
于韶華急了,「那些都是司徒勛的產業,你這不是明擺著跟他叫板,讓他過不去嗎?你就不怕招來秦思瀚嗎?」。
莫逐雲低哼一聲,抬眸瞟了眼于韶華,「你怕?」
「我不是怕。你知不知道,秦思瀚就要升職了,不多久,等他的任命下來,他可就是新任的警政司司長,別說是南陵市的警察局,就是整個警察廳都歸他管。
「那又怎樣?」
「莫逐雲,你的腦子里都在想什麼?他從前是參謀部總長,實際的事兒並不管,可如今這個警政司的司長卻不一樣了,你做的這些事,若給他抓住把柄,他定會找出一百個理由讓莫氏銀行停業。到時候別說報仇,就是你母親都救不出來。」
莫逐雲白了她一眼,很不耐煩,卻沒說什麼。
「我知道你做這些都是因為王依婷,可一切都要有個度啊。」
「可是依婷不見了!」莫逐雲突然大喊一聲,「我早對司徒勛說過,我會要他好看。」
于韶華說不過他,「那麼你叫人跟蹤白雪又是為了什麼?」
莫逐雲頓了頓,繼續手里的活兒。只差那一個螺絲釘,可不管怎麼弄,就是不听莫逐雲的使喚,總掉。
于韶華見狀,伸出一只手,「讓我來吧,干這活兒我比你在行。」
莫逐雲半信半疑的盯著于韶華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的把手里的東西交給她。于韶華到底是個女人,手指縴細,也靈巧,不一會兒就把螺絲釘弄好了。
莫逐雲舒了一口氣,滿意的看著那個水晶盒,微笑著對于韶華說了聲「謝謝。」
于韶華著實意外,她為莫逐風做事,時常听到謝字,為莫逐雲做事,卻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兩個字。
「有件事還想請你幫忙。」莫逐雲說。
于韶華洗耳恭听。
「我收到消息,西郊有塊地要拍賣,听聞那里有個不錯的宅子,已經二十多年了,曾經被政府查封過,如今也跟著這片地一塊拍賣,你幫我看看,那宅子有沒有問題。」
「你想買地?」
「不是我想買,而是司徒勛想買。可是你想想,司徒勛哪有那個本事,後面一定有鬼。」
「這個沒問題,可是,如果我們真的買下了,你打算做什麼?我倒是听了那塊地,地角不錯,風水也好。離市中心倒是不遠。」
「這個我還沒想好,你先去問問,我再做決定。」
依婷養了數日,也可以正常行動了,只是依舊沒那麼靈活自如。雖然受了白茂竹兄妹的恩惠,卻沒叫她對他們的成見減少分毫。
白雪看了灶上的砂鍋,不自覺抿嘴一笑,沖著在廚房忙乎的白茂竹別有用意的笑了笑。白茂竹本在全神貫注的切菜,見白雪來了,隨口讓她去喚依婷過來。白雪笑了幾聲,湊到白茂竹的身旁,露出狐疑的表情。
「呀呀呀,這麼關心人家呀,這天天骨頭湯給煲著,別說是腰傷了,早給補得骨骼強健,面色紅潤了,這要是我呀,哪個男人肯這麼照顧我,一定得以身相許了。」
白茂竹越听越覺的話音不對,「胡說什麼,自你搬來,我不也是每天煲湯嗎?」。
「那怎麼一樣呢,我可是你,咱們可是血濃于水的交情,那你說說,你跟里面那位又是什麼交情,值得讓你把魚湯換成骨頭湯。」末了,白雪又嘟囔了一句,「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喝骨頭湯。」
白茂竹干脆放下手里的菜刀,拿出教書育人的姿態來,一本正經的說,「我這就是在糾正你挑食的壞毛病,這些天也沒見你少喝。」
「我那是體諒你的辛苦,兩個小時的杰作,人家縴弱可人可喝不完。」
「貧嘴。」白茂竹也沒注意,用那只拿著菜刀的手就沖白雪打來,白雪急忙一擋,笑說,「你這是要謀殺親妹嗎?」。
白茂竹這才注意到,連忙收回手臂,不好意思的說,「還不快去?」
「是是是,這就去。」
白雪沖他做了個鬼臉,剛一轉身,卻發現依婷正巧就站在門口,那樣子並不像是剛剛來的。
白雪莫名的有些尷尬,方才和白茂竹調侃的話也不知道被她听去多少。
「呃……你怎麼出來了,我正要去叫你。」
依婷沒好氣的說,「別以為每天煲湯就可以收買我。」
白雪也沒了好臉色,「得罪你的人是我,並不是我哥,湯是他煲的,不是我。想要恨人,也要恨對了目標,免得給人利用了去。」
白茂竹忙過來調解,「怎麼好好的,又吵了起來?」白茂竹給白雪使了個眼色,白雪無法,轉身去拿碗筷,不理依婷。依婷見狀,看了看白茂竹,喊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你知道我的背景嗎?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要救人,也要救對對象,免得日後後悔。」
白茂竹听了,不禁愣在原地。
白雪忍無可忍,上前抓住依婷的手就把推到門口。
「那就請你離開我家。」
「雪兒,你這是做什麼?」白茂竹關了火,從廚房出來。
「她都這麼說了,你還要幫她不成?莫做了那東郭先生才是。」
白茂竹沒听白雪的話,從臥房里拿出一個藥盒,送到依婷的面前。
「既然是這樣,那就請你日後愛護好你自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任何時候都沒理由做自暴自棄的事情。」
依婷看著藥盒,嘴唇不住的抽動,突然間淚如雨下,嚎啕大哭。
「若不是你,叔父就不會死;若不是你,逐雲也不會死;若不是你,我也不至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叔父死了,我才從他的一封信里知道他其實有多愛我。我錯怪了他,他費盡心思為我尋找佳婿,無非是想在他出事之前將我好好的安頓。他膝下無子,只我一個佷女,到頭來,他為我而死,我卻錯怪他一生。」
依婷抱頭痛哭,身體緩緩的下移,「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不該。我不該愛錯了人,不听他的話,更不該苟且于世,在夜來香過著螻蟻一般的生活。可我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
「為了明天。」
白茂竹堅定的說。他蹲,語氣溫和,「你要好好的活著,努力讓自己的活的精彩,這樣才不辜負你叔父的心。」
依婷到底沒有離開白家,也沒有喝湯,只是安安靜靜的睡著了。
「你那天到底在她耳邊說了什麼?」白茂竹問。
白雪淡淡的說,「我只說,‘逐雲不喜歡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