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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戰馬印記傷人眼

轉眼便是送嫁的日子。

因沒能查出那兩個丫鬟是受了什麼人派遣,在三院里當眼楮,柳輕心只得在離開之前,把她們行為有異這事兒,告訴給了段氏知道,並反復叮囑段氏的女乃娘王氏,對那兩個丫鬟多加留意,隔絕她們與段氏飲食接觸的機會。

雖然依著慣例,段氏該使人徑直打死或賣了這兩個丫鬟,以求穩妥,但她卻沒有這麼做。

「敵暗我明,縱是把這兩個丫鬟打死了,也還會有新的眼楮被遣進來。」

「與其讓對方的眼楮潛入更不易察覺的地方,還不如,就把她們放在目力可及的地方盯著,更便于提防。」

「再說,咱們只是懷疑,並沒有切實證據,說她們就是什麼人的眼楮。」

「倘我隨便找個什麼理由,把她們打死或賣了,被有心之人尋了錯處不放,反倒是稱了那把她們安插在這里的人的心了。」

經過小半個月的調理,段氏的身子已經好了很多,雖還未恢復到小產之前的健康程度,卻是已經能憑著自己腿腳的力氣下地行走,臉色,也是有了些許紅潤。

這會兒,她正在依著江南這邊兒的舊俗,在送嫁的清晨,幫柳輕心綰髻,教訓她嫁去夫家後,什麼事兒可做,什麼事兒不可做,盡一個母親應盡的最後職責。

「我跟鴻雪商議,只給你陪嫁婆子,小廝和掌櫃。」

「你的女乃娘,是個本分人,忠心有余,聰慧卻有不足,你用的時候,自己酌量分寸。」

「地契鋪契,我給你放在首飾匣子里,都是用的雙契,就算不慎落去旁人手里,也不用操心,家里這邊,還有個備契,若有哪間不想要了,打算出手,便使人來跟家里告訴,我使信得過的人給你送去。」

段氏的手很巧,只用一張梳子,就給柳輕心把頭發綰好了髻。

她俯身到與柳輕心臉平齊的高度,細細的端詳了一番,覺得沒什麼瑕疵,才滿意的站直了身子,從旁邊取了鳳冠來,給柳輕心戴在了頭上。

「你性子沉穩,慮事有度,嫁去三皇子府,應是能應對的了那些或有歹念,或有圖謀的人。」

「娘知道,自己的叮囑,有些絮叨,可當人娘親的,瞧著自己閨女要上花轎了,哪有不聒噪的呢?」

「三殿下人中龍鳳,總不可能,平生只獨寵你一人,罔顧前程。」

「你要大度。」

「要想的明白,你才是嫡妻,那些之後進府的女子,都是身份不及你的,都是三殿下前程所需或一時心喜的玩物,切不可爭風吃醋,弄得府宅不寧,讓人于背後議論你不容,觸‘七出’之過。」

世間爹娘,哪個不盼自己女兒,能享夫君一世獨寵。

已完全把柳輕心,當自己死而復生來的大女兒的段氏,想法自然與旁人家的爹娘相類。

可莫說是皇家,便是名門世族,又有幾人,能得此殊榮?

既不可得,便不該妄求。

既難「小氣」,便只能大度,以防,連自己已經穩拿在手里的,也一並失去。

「母親放心。」

「女兒自有分寸。」

柳輕心知道,跟段氏這種,自幼受三從四德教訓的閨秀,是談不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愛情的,所以,面對段氏的好心勸誡,她選擇了搪塞應對。

她愛翎鈞。

可這並不意味著,她可以為了愛情,不惜一切,委曲求全。

固然,在這世道里,女子極難憑一己之力活的自在,但是,難,不等于不能。倘將來,當真有一天,翎鈞對她始亂終棄……

嘖,今天可是她出嫁的日子,想這些不吉利的事兒做甚!

……

一路往燕京走,一路依著之前計劃,把治蝗藥物免費分發沿途村落,然後由立夏出面,給各族族長傳授使用方法。

柳輕心被沉重的頭面壓得昏昏欲睡,連吃點心的心情也無。

她本以為,就這樣折騰上一路,到燕京城外,由翎鈞帶人來「接手」,也就罷了,卻不料,變故突生。

一支鐵箭,撕裂了馬車的右側廂板,幾乎是擦著柳輕心的臉頰,沒入了馬車的左側廂板,入木兩寸。

柳輕心依著本能身子後仰,腦袋撞到了車廂上,疼得眼淚奪眶而出,心思,也在這一刻,飛快的運轉起來。

這送嫁馬車,是隆慶皇帝賜的,廂板用整塊花梨板材拼搭,結實的承得住刀削斧砍,卻被一支鐵箭貫穿一側,又釘在了另一側上,能射得出這種箭的弓,可不是人力能拉得動的。

隨行的人馬,除了沈家給她的部分陪嫁之外,還有隆慶皇帝之前派來周莊的教習和護衛,其中有五人,還是穿的飛魚服,便是給平頭百姓見了也知,不是有上斷頭台的「決心」,就不該招惹。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和翎鈞的婚配,是隆慶皇帝下了詔書,還因此,大赦天下的。

是什麼人,會在這種情況下,劫她的婚車,目的,又是什麼?

若說是為了財帛,這風險,未免太大了些,若說是為了尋仇,她貌似,也沒跟什麼不得了的人,結這種不死不休的恨。

事已至此,大哭大叫,顯然是沒什麼用的,她不會武技,跑,也斷無可能。

求援,怕是來不及罷?

算了,不管來不來的及,總不能坐以待斃,多個希望,就好過什麼也不做!

顧落塵說過,倘遇上危險,只消把她的血,滴到火上,便可召來附近的攝天門殺手救援,雖然,他不曾試過,但她願意信顧落塵!

使銀針扎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到手爐里的碳上,一股濃郁的香氣,頃刻間四散開去。

外邊,不時響起女子的哀嚎。

柳輕心不用掀開窗簾也知道,那是由隆慶皇帝遣來教她規矩的教習們發出來的。

她感覺自己的腿在抖。

那種不由自主,與勇氣無關的本能引起的,類似于痙攣的酸疼,讓她忍不住失笑出聲。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無所畏懼的人,即便前世,她拖了張旭一起跳崖,山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那會兒,即便之前,遭承恩和翠兒那賤婢坑害,躺在棺材里的那會兒,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那麼個事兒。

若我就這麼死了,翎鈞,該是會看在我們的情分上,把小寶撫養長大的罷?

就算翎鈞不肯管小寶,沈鴻雪也會把小寶帶回沈家,沈老爺子,也會照顧他才是。

還有嗷嗚,把它留在周莊,真是太好了,不然,以它的性子,一準兒得被這些襲擊車隊的人,捅成篩子。

柳輕心一邊碎碎念,一邊拆自己的頭面配飾。

這些東西,是她陪嫁的一部分,每一樣,都是由段氏親自挑擇,滿含了對她和翎鈞未來的期許,臨行,還特意跟她交待,務必要等到大婚之夜,由翎鈞掀了她蓋頭後,親手幫她取下,才是吉祥。

可現在……還是別糟蹋這些好東西了罷……

「王妃,襲擊的,多達百人,咱們,咱們怕是到不了燕京了。」

立夏鑽進車廂,臉色因失血過多而泛著蒼白。

她的後背,幾乎被整個染成了殷紅,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橫亙于她的左臂。

「三爺會給咱們報仇的。」

柳輕心突然覺得,自己的眼楮有些酸痛,兩行晶瑩,順著臉頰,奔涌而下。

若不是為了幫她于百姓中囤積聲望,這些無辜的人,又怎至于,都被牽扯進這死局里呢!

「他們的目的,應該是我。」

「你睡一會兒,等醒來,就酌近求援,回燕京去。」

「冬至和顧落塵,都在等你回家。」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在立夏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從腰間的荷包里,取了兩只瓷瓶出來,把一粒藥丸,塞進了她的嘴里,然後將藥粉,撒到了她腿上的那處,深可見骨的傷口。

她救不了所有,因她而身陷囹圄的人。

但能救一個,就好過一個都不救。

身體失了自控的立夏,看到柳輕心扶著馬車的廂壁站起了身來,邁過她的身子,往車廂外走去,她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發不出半個字兒的聲響。

車廂外,突然傳來了較之前更劇烈的兵器踫撞聲響。

隨著一聲馬嘶過後,有什麼人縱馬疾奔離去。

「王妃……」

立夏無聲的喚了一句,終抵不住困意襲來,徹底的陷入了黑暗。

她沒能完成他們家三爺的托付。

沒能,把他們家王妃,好好兒的帶回燕京,交回他的手上。

……

寒風呼嘯。

被橫掛在馬背上的柳輕心,安靜的不像個遭了劫持的人。

砂礫遍布的地面,在她眼前不停後退,烙印在馬匹前腿上的,代表它戰馬身份的印記,燙得她本能的閉上了雙眼。

原來如此。

她就說,怎會有人,有這麼大的膽子,做這種與隆慶皇帝詔書為忤的事,怎會有人,這麼大張旗鼓,只為劫沈家給她送嫁的車隊。

臨行前,段氏曾跟她說,世道人心,是最禁不住推敲的東西,以怨報德的人,從來都比以德報怨的人多。

現在看來,可不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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