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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放消息

書房門口,初一和冬至,還在抱臂而立,像是全未發現他此刻窘境。

嗷嗚。

見李七動了,原本蹲坐在地上,打著哈欠,不緊不慢打量他的狼崽,突然凶相畢露,齜著牙齒,做出了準備撲咬的姿勢。

李素喜歡打獵。

在東北大營時,李七常跟著他,穿梭密林,獵活物回來打牙祭。

狼群,他們遭遇過幾次。

除了最後一次,他們,都可以算是全身而退。

像嗷嗚這樣有表情的狼,這是他第二次見。

上一次,是他和李素,經歷過的,最危險的一次與狼群相遇。

那次,他為了活命,不得不將坐騎舍棄,與李素同乘一騎,狼狽回營。

他因遺失戰馬,被罰了俸祿,李素,也因「治下不嚴」,被一直想挑其毛病的嫡兄,打了軍棍。

在那之後不久,李素就被調離東北大營,來了江南。

他清楚的記得,那群狼里,有一只灰毛的。

見他們棄馬而逃,那狼的眼里,滿是不屑。

恐懼,是可以被制造出來的。

受之前那次驚嚇影響,李七對狼,生出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尤其是,灰毛的。

感覺嗷嗚那帶著濕氣和血腥的鼻息,有一下,沒一下的,噴在自己膝蓋上,李七只覺得,自己的膝蓋,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彎曲了起來。

李七的身體,順著牆,慢慢的,慢慢的滑到了地上,由站,變成了跪。

他的褲子,已經濕透,連靴子里,也灌滿了那令他尷尬的臊臭液體。

「狼,狼爺爺,我是隨主子,來府上拜訪的,不是,不是壞人。」

與嗷嗚四目相對。

恐懼,讓李七忍不住,涕淚橫流,連聲音,都不由自主的,變了調子。

他不知道,這只有表情的狼,是不是能听懂他說話,但有希望,總比等死強。

帶著血腥味兒的舌頭,在李七的臉上打了個卷兒。

嗷嗚抖了抖毛兒,滿臉嫌棄的打了個噴嚏,在李七面前,重新坐了下來。

「嗷嗚」

「你在哪兒呢」

「嗷嗚」

遠處,傳來了柳輕心的柔聲呼喚。

嗷嗚的耳朵動了動,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看癱軟在地的李七,焦慮的用爪子,跺了跺堅硬的青石地面。

嗷嗚

突然,嗷嗚挺直後背,仰頭向天,發出了一聲嚎叫。

它是條聰明的狼。

既然,有陌生人需要看管,不便離開,就呼喚主人,告訴主人,自己在哪里,不就好了?

約莫過了半盞茶工夫,端著小半盆肉的柳輕心,才緩步繞過檐角,出現在了回廊盡頭。

「跟誰玩兒呢?叫吃飯也不來!」

遠遠的,見嗷嗚蹲在一人面前,柳輕心頗有些不高興的,低聲責備了它一句。

「快來,你最愛吃的牛肩肉!」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緩步前行,「這方圓百里,已沒有到了年紀,無力耕地的牛可宰了。」

「吃完這頭牛,再想吃,怕是要等到燕京才行了。」

「哎?」

「你是……」

「你是誰家下人來著?」

「我瞧著你,嗯,怎這麼眼熟?」

走到嗷嗚近前,柳輕心的目光,才從肉盆里移了開來。

然後,一副剛剛發現李七的訝異表情,「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嗷嗚

听柳輕心說,會有一段時間,沒牛肉可吃,嗷嗚懊惱的用兩只前爪,狠踩了幾下地面。

「不行。」

「不能吃人。」

柳輕心一副听懂了嗷嗚意思的神色,眉頭微擰,在它面前蹲了下來。

「你是條好狼崽,好狼崽,要听主人話,嗯?」

說罷,柳輕心把肉盆,放到了嗷嗚的面前,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

「人太髒,吃了,會生病的。」

嗷嗚

嗷嗚嚎了一聲,抖了抖脖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湊近盆子,低頭,吃起了里面,還滴著血的牛肉來。

「回,回王妃的話。」

听柳輕心說,不允狼崽吃人的原因,是嫌人肉髒,李七剛剛才有些落下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

因為緊張,他有些舌頭打架。

「小的,小的是江南大營校尉,李素大人的親衛。」

李七費力從地上爬起來,給柳輕心,行了一個帶著顫抖的拜禮。

經過在門口,與車夫老王的那一番攀談,李七自不難明白,在德平伯府明確表態之前,他,應以什麼身份自處。

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將自己擺到合適的位置。

這是所有德平伯府下人,最先要學會的事。

「李素。」

「嗯,李素……」

柳輕心眉頭微擰,似乎在努力回憶,李七口中的李素,到底是哪號人物。

少頃,她突然恍然大悟般的瞪大了眼楮,一邊用自己的手拍後腦勺,一邊大聲說道。

「啊!」

「我記起來了!」

「記起來了!」

「那個送我草藥的大叔!」

李素毛發濃密,膚色又黑,本就比同齡人易顯老成。

加之,他不喜修飾,小小年紀,就學李銘樣子,蓄起了絡腮胡子……

尋常時,出入集市,常听稚童喚他伯伯,他听人這般喚他,不但不惱,反沾沾自喜,道是沾了人家便宜,可現在……這三皇子朱翎鈞的便宜,也是他能沾的?

隆慶皇帝念舊,稱德平伯李銘一聲國丈,喚李妙兒的兄長,李良玉一聲舅兄,可李素,一個庶子出身的人,又怎有資格,跟皇家人論輩分!

「王妃怕是記錯了。」

「我家主子,今年才二十有三,是年輕的那個。」

「那須發皆白的,是跟李七一樣的下人,只是,只是年紀大些。」

這是李七第二次見柳輕心。

之前,雖未與她有過交談,卻自以為觀察細致,早已看透了她這個人。

他唇瓣微抿,向左平移了一步,跟正在歡快進食的嗷嗚,多保持了一些距離,才慢慢的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腦門兒上的冷汗。

「有可能。」

「最近,登門拜訪的人,太多了。」

柳輕心表現出一副大大咧咧樣子,想也不想,就跟李七回了一句。

「燕京那邊的人,可真是熱情。」

「大過年的,還遠遠的跑來,給我家翎鈞送賀禮。」

「這離我倆成親,還一個多月呢,再這麼送下去,庫房哪里裝得下呢!」

嘴上說著抱怨,眉眼卻是笑得彎了起來。

柳輕心像是個,恨不能把所有幸福都炫耀出去,把所有心事,都寫在了臉上的蠢女人,對李七這外人,也毫不設防。

「殿下文韜武略,朝中大臣,哪個不對他褒贊有加!」

「若非恰逢年節,許多人家,都要依著族規,不得遠行,所收賀禮,又何止這點兒呢!」

論拍馬屁,李七在江南大營里,縱是排不上前三,也絕對能進得了前五。

此時,見柳輕心這般歡喜的表示,收到了許多來自燕京的賀禮,他自不會放過,這般好的,跟她討喜的機會。

然臉上討好神色不變,李七的心里,卻本能的「咯 」一下。

燕京那邊,已有許多官宦人家,知道這位準王妃的所在了。

這意味著,李素,需要盡快,與三皇子朱翎鈞,成為莫逆之交。

若近水樓台,都不能先得月,待將來,朱翎鈞回了燕京,李素,還有什麼指望,能與他親近?

李素是庶子,單只身份,就比那些官宦子弟低了一等。

趟不能早早的背靠大樹,將來,還何談有蔭可涼!

「我家翎鈞,在燕京,很受歡迎麼?」

現在,翎鈞在燕京,是否受到禮遇,柳輕心沒跟他問過。

但她知道,之前,燕京那邊,可是曾有不少人,要取她夫君性命!

夜深人靜時候,她不止一次想過,是不是要等天亮了,做些無色無味的毒藥,替翎鈞報仇。

然天色亮起,她站在藥櫃之前,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邁開步子。

她師父說過,世間之事,皆有因果。

習醫之人,分兩種。

這兩種,都可以通過刻苦,了解人身體的每一處結構,知道在什麼地方,只需拿手指輕輕一按,就能不著痕跡的奪人性命。

但有一種,他們永不會以己之所學,害人性命。

另一種,則恰恰相反。

前一種,人們稱其為聖手,後一種,人們稱其為魔頭。

柳輕心不敢斷言,她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因見多了血腥,而為翎鈞成魔。

可她知道,現在,她本心尚存。

「听聞殿下將娶正妃,燕京那邊,不知有多少小姐,哭斷魂去呢!」

在李七想來,像柳輕心這樣的女人,所求,不過就是個面子。

于是,听她跟自己問,翎鈞是否在燕京受歡迎,他本能的,就將翎鈞的「行情」夸大了十倍有余,以彰顯,她的出類拔萃,萬里挑一。

「嗯?」

「燕京那邊,竟有女人,敢覬覦我夫君?!」

讓李七做夢都沒想到的是,柳輕心不喜反怒,突然給他來了一聲冷哼。

「那些女人,怕是活膩了罷!」

霸氣外露。

毫不收斂。

此時的柳輕心,大有一種,要立刻跑去燕京,把所有惦記過翎鈞的名門閨秀,都狠揍一頓的氣勢。

轉身欲走,柳輕心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轉身來,看了一眼書房的大門,又看一眼李七。

「對那些女人,我家翎鈞,是個什麼態度?」

柳輕心的聲音里,帶著絲絲冷意。

仿佛,若李七不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她就要沖進書房,跟翎鈞問個明白。

李七本是想著,跟柳輕心討個好。

那知,柳輕心思考事情的角度,竟是跟尋常女人不同。

前一日,他剛犯了一回錯兒,雖然,那錯兒,是他力不能及所致,李素沒責罰他。

可若是今日,他再因言語,給李素想要討好的,三皇子朱翎鈞在「後院」里惹下麻煩……

「王,王妃多慮!」

「殿下怎可能看上那些庸脂俗粉!」

見尚有余地挽回,李七忙不迭的出言更正。

他不敢再稱那些出身于各大家族的姑娘們為小姐,他怕,自己再有一句不慎,惹惱了柳輕心,使其將這院子鬧得雞飛狗跳,會……讓他家少爺,李素,一氣之下,拿刀活刮了他!

「王妃貌美無雙,又精通醫理。」

「便是把那些庸脂俗粉綁成一串兒,她們,也比不上王妃您的一根兒頭發吶!」

世家大族都有規矩。

下人,不得直視府中女眷樣貌。

在燕京,德平伯府,算得上是大家族,李七,這從德平伯府出來的下人,早已將這規矩,變成了習慣。

換句話說。

他壓根兒,就沒正視過柳輕心,更沒端詳過,那些名門閨秀。

但在他想來,稱贊一個女人貌美,總也不會錯的。

「也對。」

「我家翎鈞,怎會是那種,見異思遷之人。」

柳輕心抿了下唇瓣。

像是認真至極的,回想了一下,李七之前所說的話。

少頃,吐出了一段兒,表示自己憤怒的低語。

「那些女人。」

「好歹也是出身大家族的。」

「怎就能這般不要臉皮,惦記旁人夫君呢!」

「就算是丑,也不該這般自暴自棄,只一心想著,去給人做妾啊!」

柳輕心的話,險些把李七憋出內傷。

他不敢反駁。

也壓根兒,就沒打算反駁。

名門閨秀,本就是各大家族,用來聯姻結盟的工具。

她們所謂的「喜歡」,不過是家族需要使然,能不能嫁給自己的心儀之人,全憑運氣。

之前,燕京名門里,也不乏一些,想賭個偏門,押三皇子朱翎鈞一注的人。

但李七敢打賭,這次年節之後,或者說,蝗災被扼制之後,三皇子朱翎鈞在燕京的行情,會飆漲數倍。

雖然,他已娶正妃。

但……一個像柳輕心這樣,沒什麼腦子的正妃,壓根兒,就不會被那些燕京名門放在眼里……

在燕京,最不值錢的東西,叫人命。

只要三皇子朱翎鈞默許,至多三天,這正妃位置,就會被騰出來,變成某位閨秀的囊中之物!

最終,這三皇子正妃的位置,會花落誰家?

是徐家,沐家,張家,還是李家?

想此時,得知德平伯府已先行一步,自己已落了下風的魏國公府,定國公府,成國公府,黔國公府和英國公府,都該已經坐不住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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