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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離別

重明台下傳來腳步聲,阿芫的思緒被打斷。身著散袍的白衣男子走了上來,腳步很輕,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轉而又低下了頭。

「是你……」她的聲音同樣很輕,「郁久閭燕都,你來做什麼?」

燕都緩步走近,如雲的長發在夜風里一擺一擺。

「我如今姓陸了,叫陸長君。」他這麼一說,倒叫阿芫抬起頭來,微微一怔。

「看來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燕都一笑,露出的側臉稜角分明,「柔然左賢王已死,活著的,是北朝梁王妃的兄長,陸長君!」忽然,他的話里又多了一絲落寞,「其實,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不過是為了心中堅守的執著,為了想保護的信念罷了……」

只是,他要保護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再需要他了。

「一樣麼?」阿芫低頭,「我只知道你我存在利益關——系,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麼牽扯呢?」

「當然有。」燕都還是笑,似乎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了。他忽然話鋒一轉:「北帝要攻打南朝了,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

「你在說謊——」

燕都凝神看她,「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只是在逃避。你的要走了,可你們之間的一切還沒有個解釋,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他親自去?」阿芫突然問。他不是詔霍炎進宮了嗎?

「是。」燕都回答得很干脆。「霍炎是禁軍統領,掌管上萬虎賁軍和羽林天軍。他怎麼會離開長安?」

「可……沒有他,多的是其他……」阿芫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燕都沉默了半晌,忽然覺得眼前的很悲哀。然後又想起自己剛才那句話,又輕輕笑了,的確,他們是一樣的人。

心魔太重,永遠都在追逐已經失去或將要失去的東西,永遠活在回憶里,承擔著周而復始的痛楚,這是他們一生都無法擺月兌的枷鎖。

「你殺過人嗎?」。他忽然問。目光隱藏在黑夜里。看不分明。「你也許不知道人死了會是怎樣,而我則夜夜在想,我愛的死了,也許已經在遙遠的草原上化作了白骨。她很冷。沒有人安葬她。她就這麼永遠地躺在那里了。我也再沒有機會與她相見。每次這樣想著,總覺得如今早已不是盛夏,而是隆冬了。」

「我沒有殺過人。」阿芫回答,神色如常,「可我見過死得很慘的人,真的,死得很慘……」她舉起手,在黑暗中看著自己如青蔥般的指尖,「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仿佛現在還能聞到。」

「我知道,是一種叫拉殺的刑罰,漢人發明的。」

————————————

阿芫已經在房間里坐了一天了。她只是那麼待著,沒有和誰說過一句話。整個宮里都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朝中重臣越來越頻繁地出入勤政殿,連辛姬都被擋了出來。安慶大營、燕平大營、豐台大營,幾乎所有領軍的指揮使全都在宮里聚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御駕親征了。

南朝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終于要被滅了。所有人熱鬧地議論著,想象皇帝要帶多少萬大軍南下,一切還尚在籌劃中,他們就已經在討論今後的戰況如何了。

滿宮都熱鬧起來了,可偏偏椒房殿安靜如初,那個世人眼中全天下最尊貴的一身素裙,默默無語。

這是六月初八,內室里點了九盞紅木宮燈。那個面對著一扇打開的窗戶,夜空里有一彎淡淡的月牙。她看著月光爬上窗台,明白連日來的陰天將要結束了,如果還不結束,欽天監的博士們大概就要提著自己的腦袋去見元乾了。

對著窗台的桌案上擺著當歸和車前子,擺了十份,這是北朝為遠行人送別的風俗,取其十全十美、早日歸來之意。

大軍離開長安那天,阿芫沒有出現在太極殿前的廣場上。她站在承天門上,看著辛姬將一朵金線繡的爬地菊放在他的胸前,黑色的明光鎧甲,點綴著金黃的爬地菊,格外顯眼。她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大旗獵獵,如雲般的甲冑兵士整裝待發,她知道,他等這一天等了很多年。可她還是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朝中雖然也有人反對他御駕親征,可這根本撼動不了他的決心。

南朝如今除了一個手握十萬兵馬的藩鎮郡主殷成璧,其余再不是威脅。北朝,已經足夠強大,收復江南,只是時間問題。這樣的情況下,大多數人自然不會反對。

不知什麼時候,走路還有些搖晃的小女孩兒牽著贏姑的手抱住了她的腿,「皇娘娘,皇娘娘!」

「永樂,你怎麼來了?」阿芫露出一抹淡笑,伸手將她抱起。

「舅舅,舅舅在那里!」她揮舞著圓乎乎的小手,調皮地笑起來。

「嗯。」阿芫應承她,「你舅舅要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回來。」她仿佛能看見辛姬臉上柔亮的笑容,能听見她和元乾在說話,「千金買戰馬,百寶妝刀繯,臣妾在此恭迎陛下大勝歸來!」

她忽然覺得有些恍惚,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仿佛像一場夢一樣,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她看見元乾上了馬,那把跟隨他多年的「承影」依舊別在馬上。重甲加身,依稀還是那年他巡視河道的模樣,她卻再沒有不顧一切去送他的勇氣。那時的她多單純啊,一顆心撲在他身上,甚至放出了「雖千萬人逆之,吾往矣」的豪言。

如今這是怎麼了?

不知不覺,阿芫已淚流滿面,許多遺忘的往事此時一件件浮上心頭,在她心里翻騰。

「皇娘娘,你怎麼了?」永樂蹩起了嘴,「你別哭呀,你哭,歡兒也要哭了!」

「歡兒不哭,皇娘娘沒事。」阿芫騰出手擦去臉上的淚痕,「風太大了,迷了眼楮。我們不在這里待著了好不好?」

「好——」

「走吧……」

石榴樹下,阿芫斜斜倚著,有花瓣被風吹落下來,覆在她閉著的眼楮上。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大醉了,耳邊仿佛還有杜鵑的鳥鳴聲,她想發笑,這時節怎麼還有會杜鵑呢?眼皮卻仿佛有千金重,怎麼也睜不開。

風吹動著她散落一地的長發,宛如時光倒流,回到了管竹居的那株梨花樹下。忍不住恍惚,似乎是做了一場大夢,夢中有人與她攜手同行,夢醒又與誰共?

這是元乾離開的一個月後,大軍沿途經由各州郡,由虎牢關下到長江上游,一步步逼近南朝。

可此時阿芫來說,說給她這些,還不如給她一壺酒。終于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喝酒了,因為酩酊大醉之後,什麼都不用去想,只需要睡一覺就好了。

漸漸地,她就愛上了這種感覺。大醉一場的感覺……

朦朧中,听見有人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她勉力睜眼,遠遠看見一張年輕桀驁的臉,忽近忽遠,看不真切。

「阿芫姐……阿芫姐……」

誰在叫她?

元徹看著倚在樹下的阿芫,心里某個地方忽然柔軟得不像話。「不要睡了,會著涼的。」他伸出手,將她拉起來,聞見她衣袍上冷馥的酒香,臉上的笑容冷下去了幾分。

阿芫睜開惺忪睡眼,晃著步子轉身,看也不曾看身旁的人一眼。酒,哪里有酒?

她轉身時,元徹忽然一下抓住她的手臂,目光復雜,卻一直緊緊盯著她不放。衣袍散亂,露出光潔縴瘦的鎖骨,阿芫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找不到一絲情緒,就只是那麼看了他一眼,他忽然就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阿芫卻對這一切恍若未覺,隨意地理了理冰涼的衣袍,頭也不回地抽身而去。她的身後,元徹原本溫和的笑容漸漸變得嘲諷,苦澀殘留在唇畔,辛酸而落寞。

他是老師眼中少有逸才,廣讀古今經傳,諸子百家之書的學生,是世人口中才華高曠、俊秀無雙的梁王,是此次和王相一同監國的未來太子,尤善言辭機變。

但此刻,他只能沉默,安靜而執著地看著那抹離去的背影。因為,他沒有留下她的資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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