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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陰暗的殿內,廊柱上系的鮫綃隨風飄飛,她沉默地坐著,梳妝台上的銅鏡倒映出一張蒼白的,面無表情的臉。

還有三個月,還有三個月她就及笄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克制著那股來自心底的如烈焰焚燒般的痛楚。三年了,當年的盟約她沒有一刻敢忘,她在合歡殿里躲了三年,終于還是躲不過這一天麼?

她沒有波瀾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寒光,名為\"不甘\"的妖花在她心里瘋狂地蔓延,它們如餓狼般撕咬著她的心。

她不甘心哪!她怎麼會甘心?怎麼能甘心?

長樂宮,重華殿

\"鳳兮鳳兮歸故鄉,游遨四海求其凰……\"阿芫養成了每天練字的習慣,一練就是三四個時辰,絲毫看不見從前跳月兌的影子。

一大清早,李忠又親自來了一趟,帶了一些據說是江南各地的小玩兒給她解悶,她知道那是元乾命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手里把玩他那塊九龍佩,臉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暖意。

諸邑進殿門時,阿芫正把那塊九龍佩拿在手里。她根本沒料到諸邑會來,自從三年前那件鬧劇發生以後,諸邑就不願意出門,也很少跟人接觸了。她們上次還是在除夕宮宴上見過一回,話都沒說上幾句,阿芫一直以為諸邑是怪她幫不上忙,就一直不敢去找她。

\"你怎麼來啦?\"阿芫收起玉佩,驚喜地問。

\"怎麼我來不得麼?\"諸邑笑著反問,白里透紅的臉蛋晶瑩得像瑪瑙一般,潔白的貝齒小巧而整齊。

阿芫心里一陣高興,兩個人在殿里的小案邊坐下。諸邑打量著她,笑得玩味:\"東西我可都看見了,你還不打算老實交代麼?\"

阿芫一時間沒反應,愣了一下沒說話。

\"那些傳聞……是真的嗎?\"諸邑問的很猶豫:\"你和我皇兄……\"

阿芫也不打算瞞著她,便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諸邑一陣恍惚,在案上握住了阿芫的手,艱難地開口:\"那你,你能不能……去跟皇兄說說我的婚事……\"她眼里閃著期冀的光,帶著一絲哭腔說:\"我不要嫁給那個傻子!\"

阿芫沉默良久,輕聲說:\"辦法……我有,只是有一點!\"她摹地抬起頭,\"你舍得嗎?\"

\"舍得?\"

阿芫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地傳到諸邑腦子里:\"我大哥!\"

諸邑瞬間震驚,面色慘白:\"你……你都,知道了?\"

\"是,很早我就知道了。諸邑,我不傻!\"阿芫看著諸邑那雙漂亮得過分的眼楮:\"那一年,我們倆在太極殿的石階上看星星。你說,最大的心願是這一生能讓自己做一回主,性格一向柔順的你輕易不會說出那樣的話。甚至更早,大哥贏了太學院武館的比試,你拉著我的手,說長大了要嫁給天下最英武的大英雄。諸邑,那個時候,你望著大哥的背影,連眼楮里都在發光啊。\"她低聲說,聲音沉潛:\"我什麼都清楚,我和你從小一起長大,怎麼會不清楚?\"

諸邑蒼白了臉,猛然從玉簟上撲跪下去,膝行到阿芫的身前,失聲痛哭:\"阿芫,你幫幫我吧!我不想嫁給南朝那個傻子!皇兄當初能幫我拖延那三年,就一定能幫我擺月兌那樁婚事的,他是太子啊,你幫幫我好不好?你幫幫我吧!\"

阿芫震驚地看著地上不停哀求的她,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她認識的那個諸邑嗎?三年的時間到底能把一個人變成什麼樣?

阿芫感覺心里像是受了一記鈍擊,劇烈的疼痛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她捧起諸邑望向她的那近乎虔誠的臉,替她擦去滿臉的淚水,輕聲說:\"我當然會幫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怎麼會不幫你?\"

\"真的麼……你真的……\"諸邑急切地抓住阿芫的衣袖,渙散的眸子里重新散發出光芒。

\"當然……\"阿芫撫模著諸邑鬢間的碎發,差點落淚。

\"他……他知道麼……\"諸邑看著阿芫的眼楮,艱澀地吐出這幾個字,在說到那個人的時候,她的聲音甚至在止不住地顫抖。

\"他不知道……\"阿芫忍著眼淚說:\"你的執念,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下?\"

執念?什麼是執念?諸邑在心里問自己,執念是你明知自己只是他生命中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他卻成了你心里永遠荒蕪下去的花園。執念是你無數次大醉夢見他身邊的人是你,醒來形單影只,原來……你不在他身邊。執念是你不過是他眼里一個無關緊要的符號,他卻一直潛伏在你的傷口,猛然間疼痛襲來,讓你成瘋成魔。

十年後的阿芫當會明白,那種痛到無處可躲的痛,是輾轉反側把身體蜷縮起來,依然尖銳如刀的疼。

\"我到底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讓他看到我?\"諸邑像個孩子一樣,充滿希望地看著阿芫,想在她臉上尋找想要的答案。

阿芫又是一陣心酸,她想起多年前在洛陽行宮的那個午後,手把花枝的小女孩坐在秋千架上,身後是不停搗蛋的清秀少年,一切都那樣美好,美好得恍如隔世,那時候的陽光,燦爛得如同他們臉上的笑容。

\"諸邑!\"阿芫不忍心,\"你冷靜下來好不好?\"

世間最難掌控的就是一個\"情\"字,諸邑有情,大哥卻是個天生就不在乎兒女私情的鐵人。在父親的教導下,他心懷的是家國天下,這樣的男兒生來就是要馳騁疆場的,他的生命只屬于他的抱負,他的理想,怎麼會被兒女情長牽絆?獨孤氏全族的榮耀都要靠他來傳承下去,母親又怎麼可能會讓他娶一個毫無政治根基的庶出公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阿芫從小跟在母親身邊長大,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可是她明白,諸邑卻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她多年傾心他卻冷漠疏離,不明白為什麼他眼里永遠都看不到她。

\"諸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你那樁婚事,你明不明白?\"阿芫忍不住厲聲呵斥,諸邑一個激靈,\"對……對,我死也不要嫁給那個傻子……\"

阿芫緊緊盯著諸邑,語氣急切卻不容拒絕:\"我想過了,你就以替百姓祈福為名,到佛寺里去待幾年,對外就說是帶發修行,過幾天就去向舅舅請旨,這是讓兩國都不損顏面的唯一的辦法!\"她又安慰諸邑:\"過幾年,等南朝人忘了這件事,我就接你出來……\"

\"可以……麼?\"諸邑有點不敢置信。

\"可以的!我馬上就給元乾去信,他會向舅舅上折子的。\"阿芫激動起來:\"你放心,會有出來的那一天的!\"

諸邑癱軟在地上,神色極其疲憊:\"好……我去,我去!\"

阿芫艱難地把諸邑扶起來,諸邑卻一個趔趄差點又摔下去,她跪得太久,腿已經麻木得沒有知覺了。

\"我……我去找父皇……\"諸邑不管不顧地掙月兌阿芫的手,掙扎著走了幾步,又摔倒在地。阿芫剛要去扶她,她自己強撐著站了起來,嘴里念叨著:\"我……去找父皇!\"然後,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出了殿門。

阿芫立在原地,殿內空曠下來,只有涼風吹著殿內書案上的紙頁,發出\"嘩嘩\"的翻頁聲。她望著諸邑離開的背影,半天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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