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深吸一口氣,蓬勃的精神力從她的體內卷出,朝著玄冥魂海內的那個黑色的契約封印沖擊而去。
兩年日夜不分的苦修,加上運用召喚術中主人與契約獸互相增益的秘法,她的修為在以驚人的速度提升著。
唯一能夠限制她的就是對元素力的需求。然而這片空間原本就是由暗靈玨開啟,里面的暗元素異常充沛。而在和契約獸互相助力的修行中,她也可以直接運用光、火靈玨中的元素力量。這才讓她的修為,在這一天,發生了本質的突破。
**的突破也同時帶來精神力的增益,連續苦修的疲憊在瞬間一掃而空,精神煥發得好似新生一般。
這一刻,她只想試一試,自己能不能動搖斐 刻下的印記。
黑色的契約上反彈出一股強大的精神威壓,和她的精神力互相抗衡。
在這兩年中,其實她已嘗試過很多次解開斐 的契約封印,然而每一次都在最後關頭前功盡棄。
在突破的剎那,她想,也許這最後一點的差距終于可以彌補。
果然,在她再度增加自己的精神強度後,黑色的契約封印開始搖晃起來。點點黑芒從其上不斷流逝,讓契約的痕跡越來越淡。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發出一聲悶哼,緊閉的雙眼豁然睜開,犀利的眼神淡淡投向對面和黑暗化為一體的玄冥。
就在方才,一股強大的抗力從玄冥的魂海中發出,將她的精神力狠狠一挫,朝著魂海外彈了出去。
玄冥覺察到自己即將徹底解開斐 的封印,竟在抵觸麼?
雲染心頭霎時間轉過萬千念頭,而斐 的聲音也適時響起。
「玄冥!你忘記我們說好了什麼!」略嚴厲的聲音傳來,完全不似斐 平日里嬉笑怒罵的模樣。
隨著斐 的話音落下,玄冥的魂海內卻蕩起了更加洶涌的波濤,仿佛它的內心極度地不平靜。
然而精神的波浪只蕩起了一瞬間,就再度平息了下去,波瀾不驚仿佛一潭死水,等著雲染成為它的新契約者。
雲染微皺起眉頭,若是玄冥非常喜歡斐 這個主人,她其實並不太願意做這強人所難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時,那道黑色的契約徹底化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光點,隱沒到了玄冥的魂海中,消失了蹤影。
此時已經不容雲染退縮了,她便毫不猶豫讓暗元素順著精神力開闢的道路,也沒入玄冥體內。
新的契約符號在玄冥的神魂上再度出現,一瞬間,雲染就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洶涌暗能量,朝著自己涌來。
心轉電念,她已感覺自己和這片空間完全融為了一體,仿若一個念頭,就可以操縱這片區域內所有人的生死。
靜靜感悟完畢,雲染抬起頭,正好對上一雙認真而沉默望著她的眸子。
蒼澗負手而立,不遠不近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雲染斂住眼簾,眼中閃過復雜的光芒。
兩年前,她一得到契約解除的辦法,就毫不猶豫拿小黑開了刀。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在發現契約不可避免地被解除以後,蒼澗的臉上沒有一點喜悅之情,反而表情十分可怕,仿佛在他的心底點燃了一座憤怒的火山,隨時都會噴發。
然而,他畢竟不能長時間維持原狀。在重新將妖魂分開,恢復黑發黑眸的清冷少年模樣以後,仿佛在心底點燃的怒火也被靈劍閣的心法安撫,熄滅了下來。只安靜而沉默地注視著雲染。
兩年的時間里,雲染曾無數次纏著斐 ,讓他干脆把蒼澗送出去。斐 從來沒答應過,而蒼澗的眼神卻在那個時候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冰冷殺意。
而大多數的時間他只安安靜靜地呆著,自己也不修煉,只看著雲染沉浸在自己的修煉中,一言不發。
兩人之間的這種毫無交集的安靜與沉默,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雲染覺得看見他的那種眼神,心底十分不舒服。
明明欺騙自己的是他,利用自己的也是他,自己都還他自由了,為什麼看見他的那種神情,卻讓她覺得好似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
還是盡快出去吧!
一縷金色的陽光投影到她的臉上。許久沒有見到日光,讓她的眼楮一時受不了,被燻得眯起。
暗靈玨和她心意相通,她剛想要離開這片暗系空間,就被拋了出來。
「斐 師傅,我們終于出來了,您終于肯露出真面目了吧?」少女輕笑一聲,緩緩張開雙眼。
斐 始終隱沒在黑暗中,雲染對他的全部印象,只有一個短暫顯露的模糊背影,他曾笑言,等離開那片空間,就展露真顏。
而此時,當雲染提及當日的笑談,身畔卻一片寂靜,沒有人回應。
黑色的煙霧在她的面前飄蕩著,幾度曲轉,最後化為一只最普通的妖獸模樣。
這是玄冥。而玄冥的旁邊,除了蒼澗,再無其他人。
「斐 師傅?」雲染嘗試著又喊了一聲,心中驟然一沉。
相處兩載,斐 一直表現得強大高傲又毒舌,她竟從來沒有往一個方向想過,現如今,一個念頭卻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
「丫頭,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也不瞞你了。」暗靈玨中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輕嘆,「我的肉身,其實早已不在了。」
平靜的聲音,仿佛在說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萬載之前,我與幾個故人大戰,重傷瀕死。所幸我和玄冥訂立了契約,最後一縷精神力被它護住。才留存到了現在。不是我不打開暗靈玨放你們出去,而是因為我已無足夠的精神力駕馭它。甚至玄冥也被我連累,只能一直呆在那片暗黑的空間里,一呆就是上萬年。」
雲染的面色有些發白,突然出聲打斷了靈玨中的話,聲音帶上了幾分顫抖,「你剛才說,你是因為和玄冥訂立了契約,才留存到現在。現在你們的契約解開,你!」
雲染驚懼的話還未說完,淡淡的笑聲已經響起,「是啊,我該走了。我的老友們早已逝去。我留在這片大陸,又還有什麼意思。這輩子,活到現在,不得不說,還是有許多遺憾的。可惜,早已物是人非,也許唯一牽掛……」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罷了,也許現在連他們也都早不存在了吧。我給你留了東西……」到這時,幾不可聞的聲音,已經完全無法辨識其中的內容。
雲染瞬間在自己周身撐開一層光之領域,同時用精神力覆蓋住暗靈玨,試圖護住斐 最後一絲殘存的精神力。
「主人,求你救他!」玄冥突然開口,弓起身子,低垂下頭,四肢凌空跪下。
它的這一個舉動,讓赤炎等其他靈獸十分震驚。它們是高高在上的聖獸,為了一名人類的生死,朝人下跪,即使那人是自己的主人,也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是玄冥卻做了。萬載歲月前,它是如何被玄冥契約,又一起經歷了些什麼,竟結下這麼深厚的感情?
「我護不住他多久。」雲染的聲音微微顫抖,「他只剩下最後一絲殘余精神力,遲早會消散,除非有辦法讓他的殘余精神力可以寄身……」
說到這里,少女的聲音一頓,下意識看向蒼澗。
如果換了一般人類,肉身死亡就死掉了。但是一些精神力異常強大的強者在機緣巧合下,精神力不會立刻潰散。
甚至,還有更厲害的強者,直接將自己的神魂剝離,暫時寄存到他人的身上,譬如蒼澗。
玄冥仿佛也想到了,眼中露出一絲欣喜之色,決然道︰「把他的神魂寄存到我的魂海中。我用自己的精神力來溫養和保護他!」
「可是這樣,你自身會有極大的損毀。甚至有可能再也無法修為精進。」雲染卻遲疑著,直直看向玄冥︰「你不後悔?」
如果這樣做了,但是玄冥今後又後悔了,發狠毀掉了斐 的虛弱精神力,那還不如她想別的辦法護住。
「心甘情願,絕不後悔。哪怕以後不能晉升為神獸。」平靜的話語,從玄冥的口中吐出。
「好。」仿佛是被它眼中的堅定打動,也因為斐 的精神力越來越虛弱,再不決定就晚了,雲染毫不猶豫,將那縷脆弱的神魂送入了玄冥的魂海內。
望著小心翼翼探查著自己魂海,明顯松了一口氣的玄冥,少女也終于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她從斐 那里學到了幾乎改變自己命運軌跡的暗系召喚術,無論如何,也算斐 的傳人和弟子。對他亦是如師傅般感激。
雖然暫時不知道一縷殘魂是否還有復活的機會,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總好過讓斐 徹底灰飛煙滅。
「對了,這些是斐 留給你的東西。」玄冥滿足地用自身的精神力圍住了那脆弱的一縷外來者,爪一揮,在雲染的手中拋下了一枚存儲戒指。
少女隨意地探進一縷精神力,倒吸了口涼氣。
這枚存儲戒指的空間非常大,幾乎有自己現在手中帶著的這個十幾倍。但是這麼大的空間,卻居然堆滿了東西。
望著那些密密麻麻的用品,雲染頓時失去了翻看的興趣,只大致查看了下最外面似乎被特意清理過的一堆。有斐 被神聖聯盟拿去的那柄法杖,有一枚雕琢成薔薇花樣的令牌,還有一堆看起來像是術法書一樣的東西。
那枚令牌讓她心中一動,拿在手中把玩著,這令牌的形狀,分明和謝雲舒的手札上所印圖案一模一樣。
「玄冥,斐 師傅一直不肯說他和神聖聯盟到底有什麼恩仇,我曾經在神聖聯盟看見過一個暗系術士的房間,那柄法杖就是在里面放置著,還有許多印著和這個圖案一樣的書籍筆記……」
玄冥冷笑了一聲,「神聖聯盟居然還留著那個房間?都過了上萬年了,他們果然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暗靈玨。留著恐怕也是為了找什麼線索吧。」
暗系靈獸抬頭看了雲染一眼,眼中帶著不屑和殺意,「既然你喊他一聲師傅,如果你將神聖聯盟哪天從這片大陸上滅了,我想他一定會很欣慰。」
「會有這麼一天的。」雲染淡淡一笑,語氣也變得冰冷,「我的兩位師傅還父親都被他們所害,此仇怎能不報!」
聞言,玄冥卻抬頭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半晌道︰「你以為斐 肉身死亡是神聖聯盟的人干的?」
雲染瞪大眼楮,「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那幾個蠢材怎麼是斐 的對手?當年神聖聯盟能有那個地位,幾乎一半都是被斐 打出來的!」
「等等,你說什麼?」少女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你的意思是神聖聯盟是斐 創立的?」
玄冥卻沉默了下,「以後你千萬別去問他。也許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和那幾個所謂的‘朋友’一起創建了神聖聯盟。」
看著暗系妖獸臉上的譏諷神色,雲染突然想到,在華夏大陸的歷史上,記載著是六名驚才絕倫的強者一起創建了神聖聯盟,而且他們恰好是六系術士。但是里面並沒有暗系術士。
突然,她覺得自己好似抓住了什麼,腦中靈光一閃。好像暗系術士被驅逐,也是從神聖聯盟創立開始的!
「行了,別發呆了!看看你現在在什麼地方!不想等會被一群妖獸包圍就趕快離開這里。」玄冥的聲音再度響起,將她驚醒。
「我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這里根本不是永夜之地!」雲染環顧了一下四周,皺起了眉頭,「你們莫非在祭壇下還設置了傳送陣法?」
「還不笨。」玄冥淡淡地道,「這個傳送陣法是無目的地的。原本是他準備給自己使用的……」提到斐 ,玄冥的聲音又低沉了下來。
少女查看了下四周,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才出永夜之地,又不知落到了哪里的荒原。入眼全是土黃色的砂礫和土丘,沒有一棵植物,也沒有一點綠意。
但即使是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她卻感受到不少妖獸的氣息。顯然,自己落到了妖獸的領地上,如果不快點離開,領地概念極強的妖獸可能真的會將她包圍。
但是她走了很久,卻連一只妖獸的影子都沒有看見過。
夜色初上的時候,少女突然停住了腳步,朝後看去。
一人一獸,安靜沉默地跟著她。
有這樣一個妖獸中恐怖的存在,還有哪只妖獸敢不長眼的冒出來?
「我已還你自由,你為何還要跟著我。」盯著對方看了很久,雲染終于開口了,有些無奈。
兩年來,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和蒼澗說話。
清淺的笑意從男子的臉上瞬間浮起,將略顯孤寂的身影襯得又有些神采飛揚起來。
「你忘記,你送過我什麼了?」清淡的嗓音,讓雲染微微一愣,心底仿佛蕩開了一種叫做酸澀的東西。
他也兩年,未和她說話了啊!
「我給很多人送過東西,不記得了。」少女的聲音出口,卻帶上了幾分賭氣的意味。
蒼澗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了,眼楮晶亮盯住她,緩緩張口道︰「那顆螭的妖丹,你送給小黑吃了。當然,最後吸收它的,是我的妖魂。」
「反正它是你打死的,不算我送的。」雲染愣了下,答道。
「我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了。」淡淡的聲音,卻藏上了一絲狡黠,「你都答應了,我怎麼能不跟著你。」
「等等,我答應你什麼了?」雲染突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答應嫁給我。」理直氣壯的聲音,溫柔到仿若可以溺死人,和他略冷的外表完全不搭。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少女狠狠瞪著他。
「赤炎,你來給她解釋下。」蒼澗慢條斯理地道,目光犀利地盯住了雲染手中的戒指,仿佛在直視著躲在火靈玨中裝死的畢方。
事實上,赤炎感覺自己好似真的在被一道冷漠強大的目光壓迫著。
「讓你多嘴。哈哈。」淼淼幸災樂禍的聲音鑽進它的腦海,讓他更加不爽。
「在妖獸界中。殺死一只修為高深的妖獸,將妖丹送給對方,是一種常見的,」在那道越來越冰冷目光的注視下,赤炎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口了,語氣古怪而糾結,「類似你們人類求親的方式。如果答應了求婚,就將那個妖丹在轉送回去給對方服用,代表願意將最好的東西分享。對妖獸而言,最好的東西自然是可以提升修為的其他妖獸妖丹了。」
雲染的臉一下子黑了,「這是什麼破習俗!」她抓狂道,不善地盯住了蒼澗。
可是對面那男子的眼中,卻涌起更加濃厚的笑意,仿佛下一秒就會笑出聲來一樣。
「我不是妖獸!不知道你們的規矩,不算數!」她狠狠跺腳,轉身就走。
「你既然答應了,就等于打下了我蒼澗的烙印,無論走到哪里,我都不會放過你。」輕聲卻極度霸道的話語,從她的身後傳來,讓她的腳步一頓,然後更加迅速地朝前走去。
「赤炎!光耀!淼淼!你們幾個家伙,難怪那個時候表情都那麼古怪,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少女恨恨地在心底抱怨道。
只是,心底這莫名泛起的小小喜悅,是怎麼回事?你有點出息啊,別忘記被他耍得團團轉了那麼久!
她悵然地抬起頭,呼出一口長氣。
月上中天,拉長了在荒原中一前一後兩道身影,無論前面的那道影子走得多快,後面的那一道,都在以差不多的距離,緊緊跟隨著,仿佛在認真履行著他堅定的誓言。
既已被納入我的領地,怎能放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