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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血浴廢土 第三十九章 回歸 驚疑(中)

琴莊。

莊如其名,雅致中帶著嫻靜,綠竹成牆,繁花似欄。

隱隱約約,更有一絲絲悠揚的琴聲遠遠蕩開,繞耳數日,猶揮之不去。

在這樣一片荒蠻原野,處處皆見肅殺,能有此等仙境一般的地方,倒是讓人驚嘆。

但那典雅的莊園中,卻是靜悄悄的,除了偶爾響起的琴聲,沒有半點旁的動靜。

這就好似、好似那莊子中只有一人在生活一樣!

那建築的格調,略顯陰沉。若非周圍生機盎然,沖淡了不少詭氣,還未必有人敢住。

但不得不說,若是沒有建築本身的奇詭,誰又能說得準,此地是否還能營造出這般月兌俗的異境呢?

詭、異,本也有著自身獨特的魅力。

站在這座佔地不小的莊園前,本尊推門而入,四處充滿了陣陣幽香,那是一種融合了竹葉、柳枝、繁花的好聞味道。

自那名邋遢老道跑入莊子後,那時不時傳出的抑揚琴聲,一下子靜止了。

本尊卻是不以為意,也不通傳,徑自登堂入室。

穿過大廳,本尊忽然看到迎面一名白發女子,匆忙跑來。身後緊跟著那名邋遢老道,好似在焦急的解釋什麼。

那名女子身材媕,樣貌絕美,一頭白發,非但沒能讓紅顏失色,反是映得臉頰紅撲粉女敕,更添嬌羞情趣。

女子抬頭,恰好看到了高站階上的本尊。

面上神色一愣,緊接著淚珠滾滾,似是喜極。

但很快,在本尊無情冷漠的目光下,那名女子由狂喜到狐疑,最終好似確定了什麼,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失落、絕望。

整個軟在地上,女子掩面哭泣,不知在低吟些什麼。

本尊卻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他,為什麼不是他,怎麼會不是他」

只有那名邋遢老道,不知所措。拉也不是,勸也不是,巴巴的望向了本尊。

「高絳婷。」

秋風中,本尊冰冷的聲音,壓住了蕭索。

那白發女子兀然停止了哭泣,整個人冰涼冰涼,就好似靈魂被什麼東西鉤住,連思維都遽然靜止。

那老道渾身一個激靈,而後駭然看向了本尊,復又將目光轉向呆滯中的白發女子,嘴唇顫抖著,似想說些什麼,又不敢開口。

「是。」

如同牽線木偶,那白發女子僵直的站了起來,動作生硬,表情麻木。

「去吧。」

卻見本尊揮手間,一扇透漏著濃濃綠意的空間之門打開,那門的背後,仿佛是一片充滿生機、活力、快樂的世界

那里有精靈在歌唱,那里有獸人在跳舞,那里有侏儒在豪飲,那里有鷹雀在啼鳴。

那仿佛是一個完美的、和平的、充滿歡笑的,魔幻大地!

高絳婷一步步朝著空間之門走去,這個在劍三世界苦守了楚翔幾十年的悲情女子,此刻好似靈智全失。

那老道見狀,那里還忍得住。

「黜!」

只听一聲代表「廢棄」的箴言出口,那失魂落魄的高絳婷渾身一震,眼中好似閃過一絲充滿了哀傷的掙扎,卻隨即被空洞掩埋。

本尊冷冷的將目光轉向老道,雙瞳中兩道金光射出,仿佛兩支月兌弦之箭!

咻!

金光刺破了空間,完全違背物理規律,方一閃現,下一瞬就達到了老道胸前。

那達到丹動期的老道竟只來得及微微側身,而後「啊」的一聲,身上亮起一片虛形光罩,許是什麼護體法寶,但轉瞬即碎,緊接著胸口迸射出兩股血泉,仰天便倒。

本尊移轉目光,復又看向了一步步朝著空間之門走去的高絳婷,至于那僥幸躲過一死的老道,再沒了半點興趣。

「等,等等,楚翔那小子,還欠老道我一個人情!」

不知哪來的力氣,那委頓在地的老道士忽然支起半身,朝著本尊開口大喝。

這一番施為,胸口鮮血又是潺潺流出,身體素質極強的他,再被本尊傷過之後,竟然真個如同普通老人一樣,病體無力!

只一眼,身為當世第一高手的他,竟然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釘住了金丹,老道心下實已冷澈,這一喊,也只是盡人力、听天命。

但那本尊,卻真個停下了手段,目光又是一瞥。

只見老道身上縷縷金輝四散到空氣中,那血淋淋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原本那一身病態,也隨著身體中爆發出另一股龐然之力,徹底煥發精神。

「你待怎地。」

解去了施予老道金丹上的禁止,本尊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態度,仿佛這樣一位半步元神的高手,在自己面前也只是隨手可以捏死的螞蟻。

輕舒口氣,那老道滿臉肅然,收起了一身憊懶。

臉上、身上那些個油漬污漬不知何時消失,須眉皆飛,挺立如岳,高人氣質畢露無遺。

「你說呢。」

看了看仿佛木偶一般前行的高絳婷,老道語氣不冷不熱,隱隱還有些譏諷。他這也是豁出去了。大小不過一死,似他這等豁達之人,哪里還有看不開的。

本尊倒是听懂了,心神一動,本已走到空間之門前面的高絳婷,駐足不前。

只見那白發佳人原本空洞的眼神忽然變得靈動,那木然盡被驚懼取代。但她僵硬的身體,依是不能動彈。

「向前,你有機會去見那人。向後,禁制自解。」

本尊看著身側的高絳婷,不理會對方眼中流露出的憤怒、哀傷,如是平靜的說道。

高絳婷聞言目光一滯,猶如失神。

隨即,狂喜、驚疑、詢問、失措種種復雜的情緒,只一眼就傳遞給了本尊。

全~文手}打然而不尊根本不予理會,冷冷的看向老道,後者則滿懷關切,緊盯著高絳婷消瘦的背影。

老道張了張嘴,似是想要開口提醒什麼,也許在他看來,本尊這般行徑完全就是標準惡人,于他當是一萬的不信。但不知為何,一些詆毀、亦或者說告誡的話,偏偏如鯁在喉,又吐不出來。

看著那僵硬、卻分明有些顫抖的背影,老道頹然將頭偏向一側,嘆了口氣。

幾十年的思慕,那望眼欲穿、真摯不悔之情,連他這個坎破紅塵的老道士都不免感動。什麼杜鵑啼血、十年生死,在這種每日無悔守候的日子里,都是可笑。

那麼此刻,他還有什麼理由去阻止呢?

老道士不喜歡本尊的言行舉止、態度行徑,但理智告訴他,本尊並未誆言。

高絳婷動了,僵硬的抬起腳步,欲向後撤。

那看著前方傳送之門的目光,不是狐疑,不是警惕,而是一種游子近鄉的惶惶。

這幾十年來殺人無數的女魔頭,竟然在簡簡單單一個選擇面前,流露出了怯色!

那一步,終于踏出。卻不是心中想要的後退,而是前進!

下意識的,高絳婷閉著眼楮做出了選擇。她的身影,緩緩消失在了傳送門內

本尊轉身離去,空間之門隨風而散。

那秋風拂亂了老道士方才還暢順的長發,只見他忽然醒悟,朝著本尊跑去

「等等小友,你那人情還沒還呢」

華山深淵,萬丈無涯。

當本尊踏足這方貧瘠的秘境,連天空中三輪永不熄滅的烈日,都好似暗了一下。

一目千里,稍稍側視,這一方不大的秘境,已經盡覽心中。

來到這對楚翔而言、生命中最重要、亦是第一次發生重大改變的地方,本尊抬頭看著烈日,緩緩開口。

「我回來了。」

「唳!」

三聲嘹亮的啼鳴,詭異的自日頭中發出,那三輪永不熄滅的烈日,忽然整個膨脹開來。

猶如鳳凰破殼而出,好似蝶兒破繭起舞!

只見三只三足金色怪鳥忽然自九天俯沖而下,嗷嗷怪叫著撲向了本尊。

「父親,父親,父親」

三只踆烏怪叫著,圍著本尊又蹦又跳。只見那朵朵淡金色的火炎在四周飛舞,卻偏生沒有引燃半根雜草。

本尊一臉平靜,朝著三只踆烏點了點頭,一揮手,將它們收入了神國。

踆烏並未反抗,這方殘破的秘境,整個一暗

黑暗中,不知何時,本尊已經離開。

也許楚翔自己都不知道,之所以導致真身、也就是本尊托胎之體提前產生本我意識,卻正是由于那莫名其妙的《北冥訣》。

與他而言,《北冥訣》幫了大忙,是不世奇功。但畢竟,還不如自創的《劍典》,以及不知為何契合度奇高的《戮魂訣》。

金烏殘魂,之所以對他友善,也許並非因為他,或者並非僅僅因為他。輪回不是轉世,即便是轉世都有胎中之謎,何況是輪回呢?

前世今生,不知多少個紀元以前,又有幾人,能記得清晰

「呀!不知這是何物,真個奇妙。小友,可否為老道士我指點一二?」

一方神秘的空間,整個就是一座不大的浮空平台,平台周圍有著無形的罩幕防護,平台上,終年明光不滅。

只見一個邋遢老道站在平台之上,兩手各拿著一只不知從何處模來的狗腿,一腿朝著嘴邊送去,一腿指著平台中央一顆懸浮的光球,含糊不清的問道。

這里,不是主神空間,又是哪里。

本尊掃了掃形象極差的老道,實在想不通,這樣一個貨色,怎麼能在一方世界博下那般美譽。

這老道士,卻正是被劍三世界權貴稱之為活神仙的袁天罡,但「熟稔」之後,又極為「難纏」。

好在他多少對本尊有點忌諱,而本尊那一副木然的表情,也不會因為任何外物、包括老道的不良行徑而出現變化。

走到「主神」面前,本尊沉默的看著那顆光球。

只見光球上一陣紋波閃動,本尊懸浮起來,直接飛到光球面前,一手插入那如水樣的波紋中,片刻後,竟是模出一張皮質契約來!

天啊!他竟然可以這般和主神「交易」,若是讓其他輪回者看到,不知要驚成何等樣子!

卻見他一手拿著契約,另一只手翻掌取出一顆光焰燦燦的明珠,隨手扔進了那表面依舊像水波泛濫的光球內,動作實在說不上恭敬。

而那光球,亦隨之恢復了先前凝如實質的樣子

「拿著。」

本尊反手將那份契約丟給了老道。

那老道匆忙將一條狗腿塞進嘴里咬住,單手接下,支支吾吾還想出聲詢問什麼。

本尊的身形,已然漸漸在空間中淡去

「自己,去問那東西,在這里等著。」

漠然的聲音傳到了袁天罡耳中,這被人稱為真仙的家伙,目瞪口呆看著手中那份條條款款清楚列出的「賣身契」,嘴里叼著的狗腿,亦不知何時掉到了地上

主神,是萬能的,但這萬能,未必就是無所不能。

主神,其實也有著本我的意識;主神,其實也只是掌握了某種規則。

雖然這種規則,相比其他規則來說,要強出太多,太多。

所謂主神,畢竟只是輪回者的主神,而非所有世界的共主。

每個神系中,諸神之上,都有一方神主,但這主,也只是一種尊稱。就好似玉皇大帝,說是統轄九天十地,實際又能掌控多少?

神主之列,又有神王,譬如宙斯。但宙斯,卻不是唯一的神王,譬如奧丁。

王,可以有很多,但真正代表唯一的主——主神,卻只能有一個。

至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能,存在一個!

若是,當主,不再唯一呢?

若天道無暇,若天演五十,那還修什麼道,超什麼月兌。

這個紀元,是一次機會,鮮有人知道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機會」這種東西,本就耐人尋味

「奧丁,服不服。」

奧丁?是那個傳說中的北歐神王奧丁?是了。但他為何,如此不堪一擊,頹廢的跪倒在我的腳下。

諸神本無情,有情的,那是墮落。

服!」

那是不屈,還是倔強。天哪,那股龐然的威嚴,怕不是只一個念頭,就要把我壓成齏粉!這就是神王之力嗎!這只是墮落後的神王之力嗎?

可笑,百年的努力,這許多的機緣,難道我還是如此不堪一擊。

不對,為何我的心中,卻沒有半點顫栗。為何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劍,如此穩當。

是清風拂面,還是面對「弱者」叫囂的不屑?

劍落,風止,又一神族,覆滅在了我的劍下。

這,還是我嗎?

我仰天而嘆,心中是疑惑、是駭然。但我又知道,那時的我,是如此孤寂。

原來,真的是我,只是,是許多許多年前的我

但為何,那般強橫的力量,依舊要失敗?

為何,那樣的我,竟然還能存留著一點微不足道的情緒?

「吾乃,神王之王!」

冰冷的聲音,連虛空都掩蓋不住。

我在宣誓,這是對于所有不服者的警告,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再多的王號,也只是一聲又一聲諷刺

「值得嗎?你已經走到了這種地步,為何,一定要爭那毫無希望的地位!」

一滴清水,自檐角滴落,滴到了身上,是冰涼的。

以我的修為,早已該滴水不沾,不擋,只是因為沒有必要。

但你,為何竟敢向我這般大聲說話?

我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劍中之神,鋒芒之神,你只是一介凡女,為何竟敢如此逾矩!

但為什麼,我要容忍你?

「值得。」

我回答了,我容忍了你,是因為愧疚,又或者某種我也說不清楚的感情。

我不知,但卻知道,若是「本尊」,只怕一定不會理你。

多少個紀元了,我早已記不清晰。

我走了,沒有回頭。

我又一次負了你,但這從最開始,就已經注定。

也許你還不知道,我早已將自己分成三份,本我、執我、情我。

但為何每個紀元,你都會找上我,為何這許多的紀元,每一世,你都不願找上我留給你的感情

難道,只因為我,最像我嗎?

但倘若如此,為何,我卻將七界神國,留給了本尊?

也許在我分神的時候,最大的依仗,仍是絕對理智的本尊吧

理智、感情。

十分的理智,九分的理智,九分的感情,到底哪一個,才能最終超月兌?

難道,真個要去三位一體。也許,他們,也早已經不願。

我走了,帶著執念,帶著那一絲淡淡的哀傷。

我看到你倚門哭泣,但我不會回頭。

因為,不能!

倘若我回了頭,本尊,一定會笑吧

那時的我,並不了解執著對于超月兌的重要,因為那時的我,還沒有被無盡失敗抹去斗志,但即便換了現在,我會回頭嗎?

也許,依舊不會。

我不願,也不能!

我早已,不再只是一個念頭。我也想要超月兌,但不是為了「我」去超月兌,而是為了我自己。

所以,很多很多年後,我找上了

楚翔一陣恍惚,來到了和先前戰斗過有些類似的山水世界中。

但這方世界,比起獨孤求敗所擁有的,明顯要完整的多。

不知為何,腦海中又浮現起一段段不甚連貫的記憶,就好似斷成數節的線條,理不清脈絡。

太久遠了,也太繁瑣了。

連輪回次數都記不清晰,如何還能記得那許多舊事呢?

楚翔晃了晃腦袋,將那些片段深藏起來。

「戰吧。」

看著逍遙老祖,楚翔冷然道。

終于,是最後一個了。

好疲憊,好想沉睡。似乎從融合蚩尤旗開始,就有這種錯覺。

也許,當真該好好睡上一覺,也許,醒來可以記起更多

將一些頗為荒唐的念頭壓下,楚翔彈劍踏步,凌空朝著逍遙老祖走去。

「好。」

逍遙老祖臉上掛著暖人的笑意,欣然應戰。

「若我敗了,助我解月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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