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樹,天涯海角。
枯了的山石非止一朝一夕,海的盡頭,能夠仰望無垠星空。
原本當有巨樹屹立,如同犄角刺破了天空。
此刻,卻獨荒蕪殘留。射日神箭,腐朽。
箭?哪里還能看出箭的原形。
那分明就是一堆凌亂插在地的破竹。
叮叮當當的鐵鏈踫撞聲,又是從何處傳來。
一只破爛的草鞋首先出現在大地,一腳踏落,連山崖都為之震動!
他來了,一如當年,帶著射日的弓!
當年的他,意氣風發,取走了天地孕生之神箭,勢不可擋。
如今的他,卻似千古罪人,披掛沉重枷鎖。他只是,來取走曾經,寄存之物
「生于斯、長于斯、養于斯、安于斯」
「我曾答應、曾承諾,再不會打擾了你,卻終歸無法守下這諾言,一如一如」
大巫羿,昔日天地間最耀眼的強者之一,他的故事,甚至可以撰寫一部輝煌的史詩。
現在,他半跪于荒棄的海角天涯,一堆破爛枯枝前,猶若正懺悔深深的罪孽。
巫羿!此刻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是否還願意助我!便似當年,不畏那天?!」
羿振奮,仰天咆哮,怒吼聲回蕩在曠野之岸。他的亂發披灑,露出那張清俊的面龐,以及詭異魅惑紫色的眼眸!
「嗡!!!」
何物震顫?!是枯枝!是那堆枯枝!
究竟是風贏了挑逗,還是意承諾守候!我們無法以眼見色相來判定真意,卻又為何,那種喜悅甚至溢出了言表!
羿見狀,哈哈大笑。他震碎了身麻衣鎖鏈,草鞋成灰。一匹狂風怒嚎著卷來,嗚咽中似有千萬意志在宣泄。
「巫!巫!巫!」
風成卷,化成束腰勁裝,把那雄健的身軀勾勒的宛若刀刻斧鑿。
煥然一新,還是披散著那頭亂發,卻偏不見頹廢,倒顯得桀驁不遜。
大巫羿,抬手收攝神箭十枚,背著弓,唱起了豪歌!
「風兮雲兮,有巫飛翔。日兮月兮,夸父逐陽。巫有神通不畏強,巫有烈血性本剛」
他背著星海,仍由長發舞成旌旗。
他一步落,總令得大地顫栗,仿佛,連天地都對他存下畏懼
他來了,又走了。來時不比往昔,去時直若當年!
「變數、漸漸浮出了水面,我這枚暗棋,也是時候,該出去溜達溜達了」
第八高等位面,凡間界生靈涂炭,四海枯竭,龍龜伏尸。
就連號稱當世第一禁地的青丘,都在雷火下毀于一旦。唯獨那北海,曾經據傳隱藏著太古第一秘、卻被近古強者懷疑、以致最終從禁地序列中除名的歸墟,平靜如故。
整個北海空罡風亂舞,本當處于三千丈高空的凜風,幾乎是一次次貼著海面刮過。把那無盡汪洋,都壓的沒了脾氣。
宛如一柄剔骨鋼刀,一次次怒卷而過的烈風,都會把海面生生削去一層,水汽不知所蹤。
卻見海域盡北之地,那里水面突兀隆起,似乎匯成了一座汪洋大廈。
但凡罡風卷去,總是于無聲無息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惜,這樣神奇的一幕,卻無人看見。如今四海早已成了死地,陰風肆虐尤其嚴重。海面,一縷鵝毛漂浮都要被絞成灰燼,遑論人跡。更何況,如今有能力凌空去到北海的大能者,死的死,躲的躲,又有誰還關心,那樣一個曾經連是否存在、都被人懷疑過的地方?
歸墟,其實亦是斷層空間的一種表現,卻被人、或者說被某種意志,施以較之位面規則更龐大的禁止。這事兒究竟是哪位存在做下,無人知曉。
諸天眾惟懂,天地間最危險、亦是最安全的地方,從來非凌霄寶殿一處。只怕歸墟囚籠,那號稱聖人去了、都要孤掌難鳴的地方,更甚。
閑雲早已散去,寶藍的天空,也不復往昔清明。黑壓壓,究竟是雲低了,又或者那天幕之外,其實有著一片巨大的陰影,正等待降臨。
在這無日無月,只有白晝天外散發著蒙蒙微光的末日里,任何美麗的異景,其實都能喚醒在沉默中等待死亡之人斗志。
那一道遽然竄出海面,令得水瀑都傾斜的長虹,不正如末日里總要出現、拯救蒼生的英雄,從不可知之地到來?
可惜,那虹閃逝太快,凡人視界捕捉都極困難。
更可惜,那虹升起的地方,恰在無人之域。直如歸墟異象不會被人察覺,這仿佛代表希望的虹光,莫非就能超越現實,帶來奇跡?
興許對于大能者,令得光耀灑遍萬界亦是等閑。興許對于大能者,彈指就能算透一切,一言一行,引導凡間格局變化。
然為何如此,緣何如此,又何必如此?
擁有凡人心者,于末日惶惶,總期盼著神人的救贖。而對于心靈早已超月兌凡俗之輩,仙神?本身其實業已成為異類。
非吾族,其心異。心異者,焉止善惡?想法、觀點、視界出發角度不同,遇事決斷自然不同。何謂我?何謂異?己之我,怎得不是彼之異之異?
如此,諸天眾,又哪般,一定會降下憐憫?早非一類。
那種詞眼,對于自尊極強之輩,本就污穢。而對于毫無自尊,亦或一些無奈的弱者,卻又是最大的安慰、僅止安慰。
有了人心,月兌不去枷鎖,無望仙道,不知仙意。
失了人心,便能一定月兌去枷鎖,成就仙道?倘若成了仙道,知了仙意,莫非果真就屬意本心?
何謂人,何謂仙?有識之輩皆道仙人無情,諸天眾,本來居高而忘情。
誰人又曾想過,無情的,莫非一定是仙?那遍地枯萎草木,浮游,亦是一樣無情呵
情者,得之也好,失之也罷,不過末節。心者,有之也好,沒之也罷,誰去在乎
那白虹自北海騰起,呼嘯刺破了罡風,劃開天幕。
它高高在,早已明白本心所求。
它甚至,不曾俯視,那涂炭的大地,哪怕半個瞬間
天道如斯,逐道者何如?
「咦?他破籠了?!」
本尊詫異望著楚翔,依稀間,情緒稍稍波動。
太虛天境、太虛神殿。
末日也好,諸聖圍攻也罷,待在這里,總歸、理論是最安全的。
楚翔少有的坐神王寶座,這位置恰好處于太虛天境中心,通過王座、甚至能加強座之人與太虛神殿、太虛天境深層溝通。當然,身為空間之靈,早已完美融合太虛天境的楚翔。這些許助益,根本屬于雞肋、浮雲。
「他又為何,不能破得牢籠。你本體確定,他多半屬于分身、化身,本源同他一樣,不知藏在哪里。那只是你本體一面之詞,我可沒這麼說過。倘若那牢籠中的本就是他全部,那麼破開禁制,又借著末世之勢,甚好奇怪」
楚翔頓了頓,當提到本尊本體,也不知是否錯覺,他的語氣,似乎剎那變得輕佻、不屑。
本尊一時不曾細辨,欲回顧。楚翔這時卻是笑了笑,在身前畫了面水鏡。
鏡中,畫面連閃。有凡間眾生疾苦,山崩地裂海嘯;有諸天眾圍在引仙台,透過天道之門,漠然視察下界;忽而一道白光刺目,鏡中場景變幻,卻是一名同楚翔長得一模一樣、紫袍男子,御風直九天。
他二人自是無需借助手段,隨意就能看破三界。然處于中央位置,卻終歸躲不開被人注視的命運。僅僅太虛神殿中數人,楚翔知道,自己每時每刻的行為,都會被善意、或好奇的關注。某種程度,幾人甚至、不知不覺中開始模仿。不記從何時起,楚翔有了如此習慣,每每當覺得有所必要,從來不藏著掖著,直觀的通過術法,把自己視界所見投影。這樣,理當能更好的,讓一些關注他的人,揣摩。
指了指那御風之人,後者毫無知覺,不曉被人窺視,高下立判。
楚翔嘆息,整個太虛天境,似乎空氣里都多了一些輕松。
指尖敲擊著金屬王座扶手,每每恰好落在猙獰獸頭眉心。撇著頭,觀察著正在觀察水鏡的本尊,直到後者與他對視,示意明白,這才頷首,撤去了法術。
「你懂了,他果真,不值得在意。陰謀藏得再深,失了大氣,在大勢面前終究要落空。我不知,他是誰埋下的暗棋,是你、是我、是他自己,還是總之,善意也好、惡意也罷,他完全無法左右大局。為了隱藏自己,甚至多半,把本源都藏到了歸墟之地,他花了多少時間,令得你本體都難辨他此刻深淺。可惜,他又花了多少時間浪費在這頭,一入一破,憑白耗費力氣。倘若他不是行這等取巧之舉,一步步走來,憑借不知‘誰’告知他的先機,未必,縱然本身潛力最低,不能對你我造成影響。可惜,得之桑榆,失之」
楚翔的話並未說盡,本尊只是站著,低頭思付。
這時大殿門被人推開,青銘款款而來。
她淡淡看了看本尊,臉掛著一如既往喜人的笑,她的到來,為原本沉悶的環境增添色彩,金壁生輝。
注視楚翔,並不如何在意仰視。她嘟了嘟嘴,學著先前楚翔,在身前畫了面水鏡。
鏡子里可沒有疾苦民眾,有的只是,一個困在迷霧中,茫然少年。
「楚翔,這孩子好可憐,你還要困他多久?」
越熟悉,膽子也就越大,若一萬年前,她多半,是不會這樣理直氣壯質疑楚翔行為的。當然,也是他總表現的那般不在乎,對于朋的包容,的確比許多人想象中的,他願意給出更多。
眉頭一挑,並不是生氣,而是好奇。
楚翔指著青銘所繪水鏡,眨了眨眼。
「我有,困住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