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歷三千三百四十五年春,萬物復蘇,生機盎然。然修仙界卻不太平。
十年前,不,確切來說十五年前已見端倪的三大門派之爭因神器的起因越來越激烈起來,而到如今基本已經趨于白熱化了。
除了宛城佔據三大門派中間區域處于中立地位以外,在其他各門派範圍內均有各種爭端,而這種爭端一旦顯于門派之爭,最終便會直接演變為生死之戰。而由于三大門派關系緊張,所以修仙界中大部分依附三大門派而生存的小門派和小家族也被卷入進來。
不過到目前為止,仍然是天華門最佔優勢。一來是它的元嬰真君和結丹真人在數量上佔優勢,而來是因為修仙家族中的姬家和花家堅定地站在了天華門的身後。
其次是太真派,雖然他們的掌門守靜真君听說被逐出師門,取而代之的是修為與威望並存的守愚真君,但是守愚真君多年經營,再加上他們擁有「神器」,所以實力不容小覷。
是的,神器。
姬雲華雖知真正的神器通天鉞在談笑手中,卻絲毫沒有公告天下的意思。不但如此,甚至還暗暗推波助瀾叫天下人都知道神器在太真手中。除姬雲華以外,天華上下無一人知道神器的真正下落。
要說這里面相對積弱一點的就是古劍派了,不過他們多年偏居南方,除了十多年前曾到過天華之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舉動,所以天華和太真對古劍的態度相對溫和。
門派之爭不說,談笑掛念的幾件事也紛紛有了著落。
姬雲華不耐俗事一心修道,所以門內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給了王清潤。談笑所說的幾件事姬雲華雖不放在眼里,但也沒有想過置之不理。所以他把這些事情丟給了王清潤。
白虎還是白頭的時候,姬雲華並不認為與談笑之間的約定是多麼容易完成的事情,那時他覺得談笑的體質該是異靈根的一種,卻沒有合適的功法教給她,所以才會任她自行修行,本以為談家會有功法傳承,沒想到她學的卻是母族項家的功法。
而當白虎不再是白頭,姬雲華突然意識到談笑的身世或許會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幼時的談笑對姬雲華來說不過是談紫君的遺孤,稍加照料不過是當時一時興起。好在這孩子雖然資質不佳,但性情乖巧。不過太乖巧了也沒什麼意思,想他姬雲華迄今為止只收徒四人——當然是算上談紫君的,這四個個個都不是乖巧懦弱的人,便是清潤一向甚識大體,卻也跟乖巧柔弱沒有關系。可談笑這個掛名弟子……
對于姬雲華來說,小談笑實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得叫人提不起親近的興趣。
他真正對談笑開始上心,準確來說是在德善殿的試煉中。
來朝峰新招門徒自然是要試煉一番的。起先放寬標準也不會直接取消這個推遲了的必經過程。那一場試煉是姬雲華準備的煉獄,真真假假皆在人心中。那之前他並未料想到談笑會有那樣的表現,他沉寂千年的心便稍稍動了一動。
上了心自然便多了許多探究,探究多了,姬雲華便越發覺得不能把談笑當做一個普通的孩子來看。
直至閉關地中談笑手執通天鉞若有似無地笑著,手指輕輕動作卻是殺機暗藏直指他姬雲華,那一刻,說他不震動是不可能的。
十年過去,姬雲華有意無意地越來越淡出天華山眾人的視線,而在他腦海中,最後看到的談笑和白虎的情形時時在腦海中浮現,失去的那滴精血簡直就像是加深記憶的魔咒,讓他永遠都無法忘記。
來朝峰閉關地已經封鎖了十年不允許人進出,無論兩位長老如何游說,姬雲華都遲遲沒有松口。因為這件事情,雲燁真君惱怒不已,甚至拿出一派興榮來質問姬雲華,姬雲華只作不理,被逼急了便作勢要毀山斷那靈脈,王清潤自然不會讓自己師父如此任性,所以往往多方周旋,有時難免吃力不討好。而姬雲華只作壁上觀,從不曾幫過自己這個大弟子。
秦清微遲遲不出關,司羽烈十年前回來了一次天華山,在得知閉關地封鎖之後又自請下山游歷,到如今也沒有再回來過。
秦清微不出關,王清潤則是雜事纏身難以閉關,這日子便這麼過了下去。
王清潤辦事向來周到。許多事他便是心里清清楚楚,面上卻像是糊里糊涂。
肖崇真找到了,不過找到的只是一個消息。
離歌失去了一個自小糾纏的伙伴,談笑失去了一個除師父和清微師兄外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有人留下,有人離開,王清潤在向姬雲華回復這件事的時候仿佛是預料之中,並未有多少感觸,姬雲華卻在想值得談笑寫下來特意托付的人和事一定是在她心中有著分量的。
離歌也找到了。他被找到的地方是在太真。
王清潤來請示姬雲華的意思,並沒有自作主張。但他心里面已經放棄了這個被敵對門派虜獲的門人。
可姬雲華的意思卻是將離歌帶回。
王清潤不解。在他心中離歌並不是多麼重要的人,即便是暗巫族的身份又如何,這世上資質奇特的人並不是沒有,至少現在的離歌不值得他派人去太真將他帶回來。
可姬雲華的意思不但要帶回,還要光明正大的帶回。
為了這個光明正大,王清潤與太真展開了一系列艱難的交涉,以珍寶相換才換回了離歌。
王清潤曾問姬雲華︰「難道就因為是談笑的托付所以要這樣不計代價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嗎?」。
姬雲華當時並未解釋,王清潤也只以為師父所為是為了完成談笑所托,而離歌在回到天華之後,只怕會因為談笑的關系得到師父不少額外的照拂。
王清潤心中十分奇怪,他常常在想難道師父忘了他們招手第一批弟子的目的是為了試驗閉關之地的極限嗎?不過無論他想什麼,最終還是不會拒絕自己的師父,所以離歌最終還是回來了。
離歌回來的那天晚上是在雲霄殿度過的。
殿門緊閉,姬雲華道︰「肖崇真已死。」
離歌當時面色不太好看,但仍平靜道︰「弟子知道。」
姬雲華又道︰「神器可能解你一族之咒?」
離歌抬頭望向上座,只見那人一貫漫不經心的模樣,目光卻深沉銳利。
他喉頭緊了緊,當即跪下道︰「弟子沒照顧好師弟。」
姬雲華沉默良久,然後輕輕淺淺地笑了。「哪個師弟?」
離歌頭磕在地上,「談笑。」
姬雲華搖搖頭,「不,你照顧得很好。不然,本君也不會把你換回來。」
「掌門真君……」離歌模不清姬雲華的意思,心中忐忑起來。
姬雲華一只手襯著下巴,道︰「听說你這只手已經可以繁殖尸獸了……」他說得慢慢悠悠,說到此處正好停頓了一下。
離歌不等他話說完便又重重磕下去,「掌門真君,換回弟子實在不值,弟子雖修為低微,但願自請離山尋找師弟的下落,不尋到師弟誓不回山」
姬雲華突然哈哈笑起來。他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踏下階梯,寬大的袖擺層層疊疊迤邐生姿。
離歌只覺心頭大震,當即伏在地上抬不起頭來。
姬雲華慢慢走到他的身邊,衣擺輕輕拂過他的臉和手。他微微彎下腰,溫和地說道︰「難得你有心,不枉笑兒如此掛念你。」
「真……君……」離歌覺得說話都十分困難。
姬雲華直起腰,語氣依然溫和,「不必去尋了,笑兒雖然資質不佳,運氣卻是不錯的。你會看到她的,不過在這之前,本君為為你清——除——所有的尸獸的。畢竟,這是她的願望。」他緩緩又走了回去。「不過關于暗巫之咒……」他似在嘆息,「就要看本君的心情了。」
離歌心里喜憂參半,「可有破除之法?」
姬雲華笑了笑,卻道︰「這之後你還是回來朝去吧。清和缺個幫手,相信你會感興趣的。」
那時的離歌雖隱隱心中不安,卻未料想姬雲華所說的為他清除所有尸獸的手段如此——直接和殘忍。
三年後,來朝峰清和真人身邊多了一個獨臂的築基道人,他沉默寡言卻細心周到,協助清和真人將來朝峰管理得井然有序。
而三年前姬雲華在離歌轉身的眨眼之間,似乎又看了談笑——兩個談笑。
早春微涼,在積雲洞中修行的姬雲華突然睜開眼,一路攜風拂雲直奔來朝峰而去。
山水環抱的來朝峰依然是十年前的模樣,但閉關地由于無人看守早已雜草橫生。
封閉了十年的洞門一陣輕微的震動,接著有白光沿著洞口的形狀泄露出來,再然後掩住洞門的雜草在瞬間被清得干干淨淨。
門外不遠處站著孑然一身的姬雲華,門里走出的談笑身前抱著一只虛弱的白虎。白虎的下巴靠在談笑的左肩上,兩只前爪也放在她的肩膀上。談笑就那麼抱著它出來,表情竟與姬雲華出奇地想象。
沉默,清冷,年華悄悄從指縫間流走。
談笑腳步頓了頓,面部微有點呆滯,想叫師父卻遲遲沒有開口,她只是抱緊了白虎,想給一個溫暖的微笑卻發現表情似乎匱乏。
二十七歲的談笑,不再是個孩子,也不再是徒有其名的築基道人。
姬雲華的目光慢慢沉下去,笑道︰「笑兒。」心尖微微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