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臻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樣,一直垂著頭,不聲不響。任憑他拉著,穿過一道道拱門,一個個房間,一直沿著螺旋的鐵藝樓梯上了閣樓。
那是他**的私人空間。門上掛著這樣一個牌子︰
葉臻與‘旺財’禁止入內。
二人在門前都愣住了,看著那個有些年份的小牌子,竟不約而同的輕笑淺淺,微苦,帶著些許猶記當年少的追憶。
「真是」他笑著搖頭,抬手要摘,「一直忘了把它取下來。」
「不必了,掛著吧,這麼多年了,扔了挺不習慣的。」她微微漲紅了臉,囁嚅,「反正旺財也看不懂,我也」
鮮有機會再看見。
他露出思忖的神色,最後點點頭,推開了那扇小門,「也是。」
暖澄澄的光芒從天花板上懸著的南瓜燈們里漏出,閣樓的全貌盡收眼底,還是那個老樣子。只是大約是生意是還不錯,滿屋子掛的半成品和成品不少,因為這個原因原本不大的斗室便顯得稍稍有些逼仄。
並沒有電影中所謂高端設計室的奢華新潮,除卻別致溫馨的陳設,再無特殊之處。真的很難想象出,這些年縱橫在歐亞各類高端時裝展上,那件件讓人咋舌的雲錦華裳,就是從此誕生。
他是個很固執很傳統的人,制衣上喜歡自己從一而終,若是喜愛的作品,更是從線稿時的第一畫筆墨,到成衣上的最後一粒紐扣,都由他自己親自完成,容不得他人沾手。她曾經所有的衣飾,都是出自他手,一絲一縷的布料,嚴謹認真的態度。
熟悉的場景里,那些溫暖靜好的回憶又緩緩流淌。葉臻想起了小時候,那時他剛剛被迫終止了英國的留學生涯,接替自殺的父親撐起這個家,那時家里的經濟壓力有多大,他們有多困窘。她再也穿不起以前任她隨意挑揀的錦衣。
只除卻瀕臨破產的公司的資金周轉,盡管他已經疲于奔命,能夠注入家里的錢財卻仍舊是拮據有限的。那時候他還不是知名的設計師,唯一的顧客也就是她這只不挑食的笨蘿莉,隨便他怎麼倒騰。她心里沒數,他卻舍不得嬌貴的她吃苦跌份兒。勉強操著出師不久技藝,精心的替她量體裁衣,盡能的依舊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同學圈里很有面子。
那些清苦的年月,他熬的瘦了許多,她卻被飼養的愈肥肥壯壯,比別的小蘿莉大上好多號,然而無論長成多大尺寸,衣服卻永遠是得體而合身的。
再到後來,家里由衰轉盛,又恢復到衣食無憂的日子,她卻再離不開他‘私人定制’,每每纏著他做這兒做那兒,不光是衣服,連帶著茶壺套,襪子,筆袋,還有旺財的毛衣,自己畫一些奇奇怪怪的設計圖,都黏著他求著他幫忙加工,他被她擾的煩了,看見那些詭異的圖紙更是氣的臉都能綠掉大半,每回都是直接把她扔出去,罵她沒腦子沒良心,真把他當成裁縫使。簡直是侮辱他的
「你先坐,昨天收工的倉促,一時半會兒還不大能想得起給我放哪兒了。」
他家常般的開口吩咐,眼前那些雲霧般繚繞的,夢幻般的昔日泡沫朵朵碎裂,她揉揉有些紅的眼角,輕輕‘嗯’了聲,看也沒看,很是自在熟稔的一**坐在了曾經她專屬的榻榻米上。
「哎呦——」
只感覺到一陣刺心的劇痛的從臀部傳來,她像是觸著了彈簧一般的立即彈了起來,很不爭氣的痛呼出了聲。
「怎麼了?!」他原本正埋首于設計台附近尋覓些什麼,聞聲即刻抬起了頭,朝她看過來,同時邁開步子。
空間本來就不大,沒幾步他就走到了進前,一手撈起了此刻不知為何正坐立不得的葉臻,看著她痛的眼淚汪汪的,也來不及撫慰,皺著眉便開始翻檢她剛剛坐下的榻榻米,果然上面的一件純白的小罩衫上,用來定型的花針少了兩枚。雖然看見她齜牙咧嘴的小模樣很心疼,然而腦補出的一種情形,就是讓他莫名其妙的很想笑。
之後他就真的笑了,很短促的一聲,她一頭霧水的回頭,然而看見那條被她坐的皺巴巴的小白衣服,頓時嚇白了臉,躲躲閃閃的望向他,反倒把把臀部的疼痛都忘了。
她記得他是最寶貝他這些作品的,小時候不懂事,一個人在家玩過家家,從他的小閣樓里偷偷拿了好多件衣裙。給她的洋女圭女圭們穿,結果洋女圭女圭們沒有笑,她卻哭的慘了,被這個暴君打紅了**,罰了一個星期的雞腿。
那件事情給她的童年記憶抹下了很深的陰影,從那之後,她幾乎再不敢隨意踫他的那些寶貝。
「衣,衣服沒事兒吧?」她磕磕巴巴的問。
他愣了下,抬手就毫不客氣的敲了下她的腦門,「這時候你還管什麼衣服?什麼腦子呀這是。」
她臉蛋漲的愈紅,卻沒膽子跟他回嘴,只低下腦袋小聲吸著氣。看見他似乎沒有怪罪她的意思,松了口氣的同時,疼痛又回來了。
「我還真有點相信你這塊兒是洗澡摔的了。」他拖著她的下巴,盯著她額角那塊兒淤青,語氣是恨鐵不成鋼的憂慮,「腦子長的少就算了,現在連眼楮都這麼不頂事兒,真是我看看。」
葉臻反應一向慢半拍,在他面前更加是五拍六拍都不止,一直到他把她翻豬排一樣翻了個身,放在膝上時,她才意識到他要做什麼,連忙扯住裙角︰
「不行,不行,梁薄你住手。」
他僵住,卻沒有停手,有些無奈的嘆氣,「我住手,那你準備怎麼收拾?」
因為羞恥,她連聲音都有些抖,「我,我以自己來,反正你不準動。」
「夠得著?」他不急不躁。
她吃力的抬爪子,卻沒有一點能踫著的跡象,難堪的幾乎快要哭了。
「行了,差不多鬧鬧就夠了。」他又是一聲嘆息,收去了語氣中的調笑意味,態度認真的嘟噥了句,「你身上哪兒塊我沒見過」
她搖頭抗議,卻一點用都沒用。之後他慢悠悠的又來了句︰
「再說又沒什麼料,矯情什麼?」
葉臻腿一蹬,徹底安靜了。
梁薄看著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終于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行了。」他小心翼翼的將兩根刺在尷尬位置的花針拔了出來,看了眼上面沾染著的血跡,皺眉,「你也真夠實在的,沒輕沒重,這深度差點就拔不出來了。」
葉臻沒有吭聲。
「還疼不疼?」他放軟了語氣。
她依舊沒有吭聲。
「葉臻?」他有些疑惑的搖晃她,見她還是沒有反應準備將她翻過來,「葉」
「這件花童裝」她捧著剛剛混亂中意外落在了地面的那件小小罩衫,純白的亞麻,很有《聖經》里的小天使們的純真和聖潔,「是誰的?」
他面色沉了沉,一種惱恨和後悔的神色閃過,未曾解釋便有些欲蓋彌彰的一把奪過,「一個客戶要的。」
「你什麼時候還做童裝生意了?」她問。
「」他語塞,沉默很久才說,「一時興起。想接就接了。」
她通紅了眼,顫聲,「你騙人!」
就在不久前剛剛有些回暖的氣氛,在這一刻迅速冷卻,他也不屑解釋,或者是無法?總是他沒再看她,起身扭頭便走,快的像是在逃,「隨你怎麼想。」
她想起身追上,然而臀部的痛感還沒有消退,只能對著他的背影大聲控訴,「你當初給我看過的設計稿,每一筆每一畫我都記得,這是衡衡的衣服是不是?」
他腳步生生頓住,停在原地,卻恆久沒有出聲。
「這衣服不新了,不是最近的你當年,當年其實做了的是不是?你沒有忘記是不是?」太多的情緒在胸口激烈的踫撞,她幾乎快要語無倫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顯然正強自壓抑著某種情緒,最後,終于還是一字一頓的說道,
「就算我承認又怎麼樣?都不重要了。」
她握著布料的雙手顫抖的幾乎要抓不住,然而開口時,聲音卻是罕見的平靜,「起碼我還能知道,你當年還是有一點點在乎我們的。」
他像是被人迎面澆了一盆冰水,回首的時候,神色那樣狼狽,表情那樣倉惶,是一種濃濃的愧疚和遺恨摻雜在一起的,難分難解的悲哀︰
「是,我沒有忘,我還真把它做出來了,連帶小唯的,還有你的都做出來了。我準備在他們生日那天送給他們,也順道和你正式求婚,但是衡衡死了,你跑了,誰都用不上了再也用不上了!我這樣說你滿意了嗎?!」
他這一番突如其來的爆讓二人皆是愣在當場,漸漸的,周遭的氣氛變得粘黏且厚重,化不開的尷尬和沉痛。
她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樣子。而他在一番咆哮之後冷靜下來,看起來更加後悔了,最終還是他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
她再度將目光投向他,唇瓣被咬的白,幾乎要溢出血。
「我不該對你脾氣。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和衡衡,我都算了,還是說正事吧。」他重新回到設計台桌前,微微彎下腰,這一回翻找,終于找到了一個小小盒子,他拿起啦,折回她身邊,「這是我當年欠你的一半承諾,雖然彌補不了什麼,但還是希望你能接受。」
她顫巍巍的拆開粉色的緞帶,打開盒蓋,滿眼的雪白瞬間佔滿的她的視線,灼的她雙目微微痛。
「紉玉好像比小唯當年還要胖一些,我上回抱她的時候挺沉的。」他落寞的笑笑,抬手模了模她柔軟的,「我大概估計了一下尺寸,在原來的基礎上稍微改動了一下,她穿著應該很合適。會是你婚禮上最愛的小花童。」
葉臻輕輕的撫模著盒中的小裙子,將它和膝蓋上原本的那件罩衫放在一起。
成雙成對。有一件卻永遠也用不上了。
「你現在大著肚子,穿婚紗不好看,等孩子們落地了,讓他們給你當花童。滿意了吧?真是怕了你了。」
如今,他們的孩子終于要成為她的花童,葉臻,你還滿意?
「我問過小唯,問她願不願意把裙子送給妹妹,她很開心,她說妹妹好漂亮,穿起來一定好看。」他閉了閉眼,藏起某種呼之欲出的情緒,「希望你不要嫌舊。」
葉臻呆呆的看著他贈予她的這份禮物,只看著,長久再無言語。
他微彎□子,撿起了衡衡的那件罩衫,小心收起,「這件就留給我吧,當年做這件衣服的時候,工期有點趕,做得不是很好,本來打算今後再好好完善之後我再也不想看見它了,收了起來。是最近,為了改小唯的裙子,又翻出了它,我想做事情還是有始有終比較好。讓我做完它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回來個正經版的有話說,
弦歌申請每周一天的假期,一般是在周三或者周一,因為這兩天課程很多,會休息一天,調整一下狀態以及完善大綱,且不斷有很多很有愛很不錯的梗不斷涌現,不能浪費,得好好分配~
通常在休息前一天都會多更的,剩余字數也會補齊,今天多更了一千字,明天休息,後天正常更新。
就是醬紫,鞠躬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