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前邁了一步,像是想起些什麼又僵住。一時進退維艱。他並沒有催促,甚至依舊沒有回頭,埋首幫‘旺財’梳理頸窩的毛,很專注的神色。小東西蜷縮在他懷里,舒服的咪咪直叫。
天氣晴朗,惠風和暢,絲絲縷縷的雲彩被微風吹散了無痕,梔子樹在風中颯颯作響,伴隨著在其中安家的小麻雀嘰喳。湛藍的天際下,小小一庭院,二人一貓一池魚。這個暮春的下午,分外微醺。早晨還分外清冷,有些哆嗦的寒,正午已經讓人快要冒汗。夏天,就要來了呵。
「小唯睡下了?」他的聲音像是從遠的地方傳來,低啞微沙。
她「嗯」了聲,並沒有移動步子。只是微微低頭,像是在逃避些什麼。
「要走了?」他終于仰臉看她。言辭狀似溫和而寬縱。
然而他情不自禁的動作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情緒,手一抖,力道沒有控制住,‘旺財’一聲尖銳的叫,從他懷里蹦了出來,一頭栽進了葉臻懷里,她被它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旺財’倒是沒有一點異樣,對于女主人的氣息很是依戀,胖胖的大腦袋尋了個很舒適的位置依偎下,再無動靜。
「它還是喜歡你多些。」他笑了笑,搖頭,「總算沒辜負你當年偷偷喂它那麼多魚。」
她微紅了臉,揉揉懷里的一團毛絨,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想到了當年。
他潔癖很嚴重,不喜歡家里養這些小貓小狗,而她卻是喜歡的緊。趁著他一次出差,終于逮著機會把還是一只小女乃貓的‘旺財’偷渡回家,藏在衣櫥里,還把自己的紅燒魚分給它。自信滿滿以為的以躲避的了他的搜查。最終的結果卻是在他回家的當天,她抱著‘旺財’,和滿衣櫃的破布爛衣面面相覷,一人一貓,用一樣憐兮兮的眼神看著他,生怕他直接把她們倆轟出去。
他真把她們轟出去了。
只是過了半個小時,又推門把她提溜著回窩,但它的待遇卻沒變。
「小東西記仇的很。」他微微笑,眉眼有點放松下來的倦意彌漫,「這些年一直記恨著我呢,你一回來,就不要我了。」
她抬眼看看他,模模貓頭,最終語焉不詳的嘆息,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抬足幾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後駐足︰
「我有點事情要問問你。」
「嗯。」他點點頭,並沒有問任何,而是拍拍身邊的草地,「坐吧。」
她想了想,依言坐下,從他身邊拿起一把貓糧喂旺財,一邊不經意間提起,「我剛剛在給小唯拿故事書的時候,看見里面有很多信。」
他身形僵了下,側目看她,輕聲,「你拆開了?」
「一點點。」葉臻幅度極輕的頷首,微妙的避過他的眼神,雲淡風輕的語氣里隱隱壓抑著一份不言說的心酸,「這些年,你都是這樣哄她的?」
他依舊不慍不火的笑,隨手撒了把魚食入池,一尾尾彩色斑斕凝聚,看著水中的魚群聚合又離散,他怔怔無言,很久才說,「不然怎樣呢?」
她唇瓣被咬的有些白,想起來剛剛一瞬間,那些紙片雪花一樣傾倒在眼前,她拿起一張,又一張,皆是跨越時空的思念︰
小唯寶貝︰
這里很美。一點不像咱們的城市,一直會陰雨綿綿,我記得你曾說過,你討厭下雨天,討厭濕冷的天氣,如果你來,你一定會喜歡上這個地方。
離開你的時間越來越長,媽媽也越來越想念你——你過得好嗎?頭有沒有長一些?是不是乖乖听爸爸的話?
媽媽居住的這個地方,陽光很耀眼,明晃晃的。街上永遠彌漫著糖果的氣息。這里的天空遠闊,海水蔚藍,浪花雪白,細軟的沙灘一直走很遠都不會累,如果你來了,我們以印下一串串的腳印,在沙灘上。等媽媽安頓好了,就接小唯來玩好不好?
媽媽的小窩處,樓下有一個小姑娘,很白的皮膚,有一雙和你一樣漂亮的藍色眼楮,笑起來時也會彎成月牙的樣子。盡管她很像你,卻沒有你調皮,媽媽和她說話的時候,臉會羞澀地紅起來,她還很愛哭。所以媽媽還是很喜歡小唯寶貝,所以小唯啊,一定要多笑笑,不要哭,爸爸會很難過。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要離開,我很想告訴我的小唯寶貝,我要四處游歷,走遍萬水千山。采集最瑰麗最有趣的所有童話,告訴我的小唯寶貝。攬盡所有光明,那小唯的世界再也不用下雨
每一封信都不長,然而溫馨濃烈的思念卻透過這寥寥數語,席卷而來。如果不是真的確定自己這三年從未提筆從書,她幾乎真以為這是出自她的手,對女兒殷切的叮嚀和囑托。
「讓她知道媽媽在遠方記掛著她,有個念頭盼著,等著,也能撐得久一些,總好過了無牽掛。」他閉了閉眼,柔聲,「也有很多事情,借你的口才方便說一些。」
她眼眶有些潮,細聲細氣,「你費心了。」
「費心?」他自嘲的笑,抬手,替她拂去頰邊的落英繽紛,「作為一個父親,為我唯一的女兒,也只能做這些事情了,哪還談得上什麼費心呢?」
她內疚之色更深,只看著他落寞的神色,心髒愈的抽痛,不能自己。
「何況也不全是我。」他搖頭,「小唯認得我的筆跡,信是朵瓷謄抄的,每每也是她來念,無論背後如何如何,我對著孩子總是撒不去謊。」
「朵瓷」這兩個字在唇齒間反復輾轉,她怔怔的有些出神,「這些年,勞煩她照料了。」
「是啊,她對小唯是真的好。」他並沒有避諱,很自然的說了出來,然而緊接著又話鋒一轉,徐徐道,「但她再怎麼好,終究不是小唯的母親,她每次念信給她听的時候,我知道,小唯心里想的是誰。」
葉臻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我明白。」
「你要是真明白就好了。」他驀然回贈給她一句上午在辦公室里,林朵瓷說了沒多久的話,之後,又緩緩的補充道,「葉臻,我上回告訴她,媽媽會在她生日那天給她打電話,那事情你是同意了的,最終你知不知道,她哭了一整夜。」
她腦袋有點懵,瞬間便想起了他所指的是哪一件事,心下一片澀然,有太多的話想要解釋,是話到唇邊,卻是怯了,張口結舌不知言何,最終只干巴巴說了句,「那天我病了。」
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抬頭看了眼他晦暗不清的神色,有點急,多嘴的又補充了一句,「不騙你」
真是越解釋越糟啊。
這樣的語氣和言辭,就連紉玉那傻包子都不會信的吧?這種性質,感覺特像當年寒冬時節,她賴著溫暖的被窩不肯去上學,抱著他說肚子痛一樣,幾乎沒什麼真實度,換做他當年的話
沒想到他卻並沒有像意料之中的那樣出言諷刺,當然也沒有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只不咸不淡「喔」了一聲。好像是表示他知道了。
她低落的垂頭,很沮喪,如此良機,卻還是讓她搞砸了。
「那我是不是以理解為」在她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時,他又慢慢開了口,「你並不是忘了,或者刻意疏落了小唯?」
她不置信的看著他,愣的半天說不出話,「梁薄,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開口,似是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想了想,卻又放棄了,最終只是有些無奈的喟嘆,「罷了,我知道了。」
她張嘴還想說兩句,卻被他不容置喙的打斷,「還有一年。」
這話插的沒頭沒腦,外人能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然而葉臻剛剛還漲紅的臉卻瞬間白了,她顫聲問,「你說什麼?」
「一年。」他簡單的又重復了遍。
「咪嗚咪嗚——」‘旺財’被她丹寇的忽然嵌入刺激的生疼,非常不滿的沖她張牙舞爪,她恍恍惚惚的就松了手,「對不起。」
‘旺財’一連吃了兩人的虧,再也不相信人類了,氣哼哼的尾巴一甩,走著貓步跳上房梁,繼續睡它的午覺。
「你想做什麼,有沒完成的心願,有執念,我都支持。但既然已經回到了上海,近在咫尺的,若是有時間,就好好陪陪她吧。」他打破沉默,緩聲開口,「時間真的不多了,而且小唯她是真的很惦記你。」
恆久,恆久恆久的沉寂,連樹枝上的鳥雀也不再清鳴,只有二人渾濁而錯亂的呼吸聲拍打,最後,她淡笑著點頭,「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他握住她的手,低首輕吻了下她濡濕的眼角,聲音是好久未有過的,讓人心碎的寵溺,「葉臻,你不要怕,也不要哭。無論對錯與否,其實努力過了,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我不後悔。」她笑的愈燦爛,眼底再沒有一點水霧氤氳,干淨通透,一如她清脆的聲音,「一點,一點都不。」
「那就好。」他說。
話音剛落,一滴巨大的淚珠卻毫無預兆的砸在他的手背上,接著,又是第二滴,第三顆,他抬手想要撫模她的臉,卻被反被她握住。
「別動。」她輕聲喃喃,「有根白,我幫你拔掉」
「」他表情微滯,隨即淡淡一笑,黯藍的眸子中一閃而過苦澀的溫柔讓她不忍多看,「好。」
她听見他如此說。
拔掉那絲暗銀,她卻仍然沒有離開他的間,手指穿插其中,聲音一如既往的溫軟嬌怯,「我不後悔,是有點遺憾,到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摟住她,哄孩子一樣的撫摩著她的背脊,一向笨嘴拙舌的他,在此刻也是沒有什麼好的言辭來撫慰,只能抱著,只有抱著︰
「孩子氣,誰逼著你去改變什麼了?你知不知道,小唯很久都沒有笑過了,其實你回來就很好了。」
她嗚咽著只知道點頭,此刻什麼也不想再顧及,什麼也不想再堅守,只想撲在他懷里,不管不顧的哭一場,她太累了,真的太累。
然而,口袋中的手機忽然震動,緊接著,李斯特的《鐘》聲響起,原本悠揚而典雅的旋律,在此刻卻分外刺耳。
她失魂落魄的從他懷里抽身,慌亂間掃了眼屏幕,臉色瞬間煞白煞白
作者有話要說︰滿滿一章的溫情對手戲啊!!快夸夸萌萌噠我!
ps,最後一次再喊一嗓子,一直以來陪伴弦歌的小伙伴們,看在咱家每晚碼字那麼拼命的份上,沒有收藏的爪子抬抬收藏下吧,也不費啥子事兒是不?弦歌賣萌給你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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