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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入門報喪有真假

秀娘好容易哄睡了女兒,西向的屋子曬了日頭熱得很,小小的人兒滿臉通紅,頭發里全是汗,秀娘給蓉姐兒拿小被子搭住肚皮,一手拿了竹扇子給她扇風。

傍晚得著消息,她還沒哭出聲來,潘氏就跌在地上大哭,口里不住的罵,罵王四郎罵王老爺,罵的最多的就是朱氏。

秀娘的眼淚還沒流下來就被潘氏的罵給憋了回去,腦袋里嗡聲一片,像是在桃花林里,被一群蜂子盯住了,潘氏的哭聲,鄰家的勸慰聲,還有那個報信的小哥接二連三的吆喝聲,全圍在耳朵邊繞,就是傳不到她心里。

等醒過神來,她已經躺在床上,蓉姐兒靠著牆里,張大了嘴巴抽抽噠噠,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嘴里卻一點聲音都沒有,連潘氏要把她抱過去,也搖了頭不肯,哭得眼楮也紅鼻子也紅,整張臉皺成一團。

秀娘緩了會才能開口,一手摟住女兒,拍打著她的抱,蓉姐兒「嗚」一聲撲到她懷里,摟著她哭得比剛才更傷心,直到這會兒,才「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見女兒哭成這樣,秀娘憋在眼眶里的淚再也收不住,兩人摟作一團,潘氏又開始罵起來,連沈大郎都聞訊趕了回來,听見屋里一片哭聲,心里「咯 」一下。

他在門口張了幾下都不敢進來,往堂前去就看見沈老爹捶著桌子不住嘆息,這才問明白︰「可尋著……人了?」說是人,其實就是尸首,都知道江中水急,人掉下去濺些水花出來,連人帶東西全都送給了龍王爺,哪里能尋得著尸首。

可遭了難的人家卻還都還抱了一絲僥幸,既沒尋著尸首,說不準就還活著。沈大郎這話才問完,沈老爹就狠瞪他一眼︰「那龍王爺也姓王不成,你以為是門前三寸爛泥塘!掉下江去,哪還有命活。」

一家子一直鬧到夜里,陳阿婆回來的時候寧姐兒抱了肚皮小跑過去︰「阿婆,我餓!」她噘了嘴兒伸手要抱,陳阿婆見屋里燈也沒點,進去一看潘氏正陪了秀娘抹淚。

秀娘一聲都不出,她卻顛顛倒倒不知罵了幾車話,蓉姐兒哭累了,綣在床上睡過去。妍姐兒卻沒人理會,還是沈大郎將她抱到屋里,回去把孫蘭娘替下來,叫她回來看孩子。

陳阿婆一听竟是這事兒,她兒子也跑過船,連聲問道︰「報信的人呢?他是哪里得的信兒?可有人認得?」潘氏一問搖頭三不知,陳阿婆跺了一下腳︰「趕緊家里各處找找,是不是丟了東西。」

整個院子都轉過一回,最後是蘭娘屋子里少了一面銅鏡,妝匣子也被打開了,可孫蘭娘的東西全鎖在櫃子里頭,就是怕自己不著家的時候,兩個小姑娘東模西模帶了出去玩,叫人拾了去。

秀娘一口氣緩了上來,蒼白的臉色頃刻有了血色,她原來真當四郎已經去了。眼楮瞧不見耳朵听不著,跟木頭人似的發怔,听見一句丟了東西,才把心思慢慢回轉來,知道是個報假喪趁亂偷東西的。

這一緩過來便覺得月復中饑餓,潘氏又罵那個上門佔便宜來的,曉得丟了一面銅鏡肉疼不已︰「喪天良的東西,爛肚爛腸爛*,腳底生瘡流綠膿,好一塊爛一塊,報了喪來訛人,雷公都不放過他。」

又一通安慰女兒,卻就是不敢去說沈老爹一句不是,他好好兒的在家,竟沒瞧見那人進屋拿了東西,潘氏秀娘有了力氣便到灶下燙面條吃,還把陳阿婆留下一處吃飯,知道寧姐兒餓著了,秀娘特意給她打了個糖水荷包蛋,里頭的蛋黃將凝未凝,吃得她嘴圈兒都黃了,把調了糖的蛋白湯喝個干淨。

蘭娘口里不住念佛,偷東西的壞事倒成了好事,秀娘臉上漾了笑,扯了蘭娘的袖子︰「我給嫂嫂買面新銅鏡。」

她心里歡喜不住,眼圈不覺又紅起來,蘭娘打趣她︰「嚇,這可得趕緊去給菩薩上柱香,你都不知你嘴里念了幾回的‘阿彌陀佛’。」

「該當的該當的。」秀娘分了面,把中午的小菜拿出熱一回,一家子圍在一處吃了飯,夜里蓉姐兒餓醒了,吮著手指頭看秀娘的臉色,見她臉上笑盈盈的,跟著也笑起來︰「娘!餓!」舉著一根手指頭撒嬌,要肉肉吃。

廚下早早就備好了她的飯,爛炖面條,加了魚肉跟切成碎沫沫的薺菜,蓉姐兒是真餓了,她早上同妍姐寧姐瘋玩,下半晌守了秀娘哭,半步也不肯移,水都沒喝上幾口,也不挑嘴,把滿滿一碗的粥全吃了,模著圓起來的肚子倒在床上。

秀娘曉得嚇著了她,心疼的不行,摟到懷里叫她貼了肉睡,蓉姐兒小手一伸,模到秀娘耳朵上,按原來秀娘不許她這樣,三歲大的孩兒得開始作規矩了,可這回卻由得她捏了,嘴里輕輕哼著歌兒,把蓉姐兒哄睡過去。

後頭幾日秀娘便安心賣她的吃食,蠶兒巷子一街的人都知道她到了點兒便來賣東西,悄沒聲兒的開了門,壓低了聲兒買了去,有自家帶了碗的,也有饒一個碗去,待晚間她再來又還的。

米飯饅頭面食吃了個遍,秀娘做的看蠶食名頭越來越響,還有那隔了條巷子的人慕名而來,她擔出去的東西總能賣完了家來。

原來的一串錢,慢慢攢出了三貫銅錢,秀娘拿布包了到街上的酒樓里秤了銀子現來,一個個銀角子掂在手里都沉。

不過十來日的光景,等出了蠶再沒有這樣的好事兒,秀娘見了街上挎了籃子走街串巷賣花兒的婦人女子出神,她做的這營生跟賣花賣珠是一樣的道理,全都是趁著季,等過了季,再多旁人也不買你的。

不若就按著陳阿婆的主意,等夏日來了,往南山上去,賺些富戶的銀兩,夏至到小暑之間,濼水湖上就沒有閑著的船只,一趟趟的往南山上送東西,夏至之前就開始忙起來,到得小暑前後,濼水鎮上鄉間的人全擔了東西去賣。

各色小玩意兒,吃食,絲綢緞子,一條上山的官道擠得滿當當的,秀娘盤算著不若做些冷淘去賣,可這冰價又太貴,便是高家也不藏冰的。

她皺了眉頭思量,還沒進門,就看見潘氏拿了大掃把,邁了一雙小腳去追個青衣小子,一掃把一掃把的拍在他身上,口里喘了粗氣兒罵︰「叫你再來報喪,混帳玩意兒,上回模了個銅鏡子去還不足性,看我打不打死你。」

就是日日袖了手萬事不問的沈老爹也追上去罵,潘氏一邊罵一邊啐,蓉姐兒縮在堂屋的檐下,身子不敢探出來,嘴里卻叫︰「打!打壞人!」

秀娘一瞧就明白過來,趕情是又有人來報喪了,得了一回手,便想著再來訛她們一回,這回這人上門還真是打理過的,手上甩著一條白巾,頭上的白斗笠被潘氏一掃把打到地上,腰間還扎了一條白孝布。

秀娘氣憤不過,見著間隔陳阿婆的木盆兒擺著,端起來潑了那人滿頭滿臉,潘氏拍了巴掌笑,那人卻氣極敗壞︰「一家家喪都報下來了,同鎮幾個人去的,尸首都在灈州府放著呢,你們不樂打我做甚!」

「王八羔子!」潘氏又是一口,啐得那人跳出屋去,鄰居也跟了指指點點,還有人樂呢︰「這個倒妝的像,若是頭一回就他來,說不得還得賠進一餐飯去。」報喪的除了吃飯還要拿錢,各地都是這規矩,再討人嫌,報了喪也得請人吃飯。

這人別說銀子,連飯都沒吃著,連叫幾聲晦氣,踮了腳兒進門把那白斗笠拾起來,錯身閃過潘氏的掃把,三步並兩步的跑遠了,潘婆子還扒了門罵,秀娘看了一回才把她勸了進去。

王四郎坐的那艘船沒在灈州府靠岸,一路往前,到了半道淺灘處下了貨,只留了一艘空船在,那水匪頭子也不是不想把船賣了,可一路通關都有牌牒,到了他這兒人都對不上,里頭除了水匪頭子,還有好幾個是懸了賞的,只好棄了船上岸。

這是他們早早就鋪好的路,叫個眼生的去把貨銷了,那些個客商身上模下來的銀兩早早就瓜分干淨,干完這一票,倒好歇上三四個月。

那艘棄船是三日之後找到的,一船人都死絕了,舷上帆上處處都是血跡,灈州知府親自出來坐鎮,可無奈沒有活口留下,只曉得是一伙水匪,又追查出這一支船是從江州府載了貨出港的,把列船名單上的人數了個遍,通報發喪。那時候王四郎才剛登上救命船,還沒行到灈州府呢。

報喪的不甘心白走這幾里路,打听了王老爺家,一進門還沒開口,蘇氏瞧了他的模樣就要抹淚︰「我的冤家啊!」

王大郎也在外頭跑單幫,只不似王四郎走的水路,離得也近,才剛出去兩日,家門口就來了報喪的,她一見就倒在地下,朱氏出來問明了,一個耳刮子扇了過去︰「嚎什麼喪!是王四郎!」

蘇氏的淚立馬收住了,扒了門站起來問一聲︰「是王四郎?」見那人點了頭,臉上的笑怎麼也止不住,梅姐兒在廚下听見了,奔將出來,扯了那人的袖子︰「你說甚!是來報誰的喪!」

那報喪人走了兩家,一文銅錢沒得著,身上還被澆了一盆餿水,正氣不過,大吼一聲︰「王四郎!我來報王四郎的喪!」

王老爺坐在搖椅上起不來,扶了頭一陣陣的發暈,朱氏又是給他揉心又是給他拍背,王老爺張了手模住椅子扶手,眼前一黑竟瞧不見東西了。

朱氏這才慌了神,催水催藥,給他口里含了一枚仁丹︰「老爺節哀,人死不能復生,快緩緩,提口氣兒。」

外頭蘇氏大了嗓門喊︰「趕緊的,備下飯菜,再開壇子酒!」

梅姐兒哭得趴在地上起不來,王老爺睜開眼兒瞧見女兒伏在地下,兒媳婦卻在張羅著給報喪人喝酒吃菜,他一肚子火上來,狠狠扇了朱氏一耳光,抖著手指頭點著蘇氏︰「你……你……」一口痰涌上來,脹得面皮紅紫。

朱氏被扇得愣在那兒,還是梅姐兒瞧見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撞開了朱氏︰「爹!爹!你怎的了爹。」一邊淌淚一邊倒了冷茶來。

兩口冷茶灌下,王老爺才回過氣,他眯了眼兒盯住朱氏︰「四郎要是沒了,待我走前,就給蓉姐兒立女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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