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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吞虎咽地吃過午飯,張潮執意將娜塔莉留在了村莊內歇息,又帶著方連山來到村外一林木茂盛處。
卻見綠蔭之下,一座石砌古墓靜靜地躺著,怪的是距離古墓數十米外,卻是樹木稀疏,荊棘密布。
「你再看那里!」沉默許久,張潮方才指著遠處為農田所包圍的一座孤零零的石砌墳墓,的是河另外一側的未開墾之地顯得更向陽肥沃些。
你要祭祀祖先,帶我來干什麼?
方連山又打了個飽嗝,拱手行禮,「潮兄竟如此敬重懷念先祖,連山佩服!」
「他們雖不是我張家先祖,卻是值得我們漢人永遠敬重的人!」張潮一臉凝重,「那位于農田中的乃是漢代在這里屯田戍邊的征虜將軍辛賢武將軍之墓!我們漢人感念辛將軍的功業恩德,耕種仍不願離開當年征虜將軍屯田之地!盡管歲月變遷,漢人們還是舍沃求瘠!」
方連山的心突然好痛,哽咽道︰「這綠蔭之下的墳墓中,想必也躺著一位大英雄。在下沒猜錯的話,定然是漢人砍柴也不忘保護這位英雄之墓吧?」
「不錯!」張潮俯,將墓前幾根雜草輕輕拔起,似乎怕驚動了這位九泉之下的英雄,「這便是昔日沙州刺史閻大人之墓!你想听听他的故事嗎?」
「請潮兄賜教!」見張潮眼眶泛紅,方連山心下愈發感動。
原來前朝內亂時,朝廷將邊軍大量內調。吐蕃趁著中原內亂,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朝廷為了對抗吐蕃,特設河西副元帥一職,統一指揮河西、北庭、安西三地的殘余邊軍,吐蕃人的攻勢一度被遏制。但後來副元帥為叛將所害,形勢便開始急轉直下,吐蕃人佔領河西重鎮甘州、肅州。
繼任的河西副元帥也先後戰死。這樣,河西,安西,北庭三地邊軍互相失去聯系,進入各自為戰的境地。之後的十多年中,邊軍在河西走廊的各個要塞因孤立無援陸續被吐蕃軍各個擊破。
沙州位于河西走廊的西端,也受到吐蕃軍的圍攻。當時沙州以東的邊軍要塞已經全部失陷,所以沙州城處于孤立無援狀態。沙州刺史閻朝一面率軍民固守,一面向前朝在西域的盟友回鶻求援。
然而,援軍經年不至。沙州一直被圍困,城中糧草將盡。為了解決糧草問題,閻朝貼出告示︰「出綾一端,募麥一斗。」用這樣的方法來征集糧草。這樣,沙州這個只有四、五萬人的彈丸邑一直堅持了十一年,最後沙州城終于彈盡糧絕,山窮水盡。
閻朝實在無路可走,為了保全城中百姓,只得與圍城的吐蕃主將相約,在得到沙州城民眾不外遷的許諾下,向吐蕃軍投降,閻朝也被吐蕃用「置毒靴中」的手段暗殺。
至此,中原王朝在河西的最後一座要塞沙州被吐蕃軍所攻破,完全喪失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權。而北庭都護府和安西都護府也先後為吐蕃所破,中原王朝徹底失去了對西域的控制……
「我堂堂華夏竟被欺侮至此!」方連山握緊了拳頭。
「河西和西域淪陷已經長達幾十年,但我們仍然視自己為大梁子民!」張潮含著熱淚,「你也看到了,我們依然保持著漢人的風俗習慣,盼望著有一天能夠重新回到中原王朝——如今的大梁朝廷!」
「行行忽到舊沙源,城外千家作漢村。樵采未侵刺史墓,耕耘猶就征虜屯。金湯天險長全設,伏臘華風亦暗存。暫留孤影空下淚,有心無力復何言。」方連山揉了揉發酸的鼻子,「你們在這里受了這麼多苦,為什麼不想辦法遷回中原呢?」
「這里可是我們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土地啊!怎麼舍得?」張潮猛然起身,眼神熾熱,「更重要的是,這里本來就是我們漢人的土地,憑什麼讓給他們!有心無力復何言?方公子,你也太悲觀了吧!」
「不想潮兄對詩詞亦有研究!是在下唐突了!」看著身材魁梧的張潮,方連山怎麼也不覺得這哥們兒像讀過書!
「老弟,在沙州居然有人才知道你懂詩詞!哈哈!」隨著一陣爽朗的大笑聲,一個五十歲左右,身著華貴袍服的老者健步而來,其後一個虎頭虎腦,十歲左右的少年蹦跳著跑了過來。
「大哥?你怎麼來了?」張潮忙迎了上去。
「二叔,這就是那個大梁使者嗎?」少年好地打量著已經換了一身漢人長袍的方連山,「我大不了多少嘛!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樣啊!」
「深兒不得無禮!」老者瞪了少年兩眼,忙躬身施禮,「老夫張潭,乃是張潮的兄長,此乃我兒張淮深,年幼無知,還請使者大人寬恕!」
「潭兄有禮!」方連山苦笑兩聲,「在下方連山!張賢佷活波可愛,在下怎會怪他?這大人二字切莫再提!听潭兄所言,潮兄對詩詞很有研究?」
「詩詞倒也談不上!」張潭笑著道︰「我這個老弟真正厲害的是論兵講劍,蘊習武經,可謂得孫武、白起之精,見韜鈐之骨髓!更難得的是他知吐蕃之運盡,誓心歸國,決心無疑!」
「潮兄竟是文武雙全!」方連山大為嘆服。
「讓方公子見笑了!」張潮臉紅了一下,「想必方公子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你假扮使者了吧?」
假扮?張淮深驚地看著方連山,卻沒有吭聲,張潭只是笑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潮兄不久便要借大梁使者的名義發動起義了吧?」方連山一坐在草地上,活動了一下為風沙折磨地酸痛的身子骨,「如果信得過在下,不如一同謀劃一番如何?放心,沒你幫忙,我回不了中原的!」
「方公子哪里話!」張潮見張潭點了點頭,笑著道︰「能得公子相助,求之不得!」
信任要慢慢來嘛,我知道。方連山笑笑,認真傾听起來。
原來張氏世為州將,是沙州的豪門大族。張潮出生之時,沙州已經被吐蕃統治多年。由于親身經歷了吐蕃人的殘暴統治,張潮在青少年時代便胸懷大志,誓要光復國土。經過多年謀劃準備,現在已經聯絡了沙州的各漢人豪族,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而方連山作為「大梁使者」的出現,無疑是個絕佳的機會。
「可我見潮兄似乎很猶豫啊!」方連山想了想,「就算起義成功,你守得住嗎?吐蕃軍隊必然會雲集而來!」
「豈止吐蕃!」張潭嘆息一聲,「那盤踞西域的回鶻定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時機!老弟,三思而後行啊!」
「還要等多久?」張潮一拳砸在樹上,碗口粗的樹木被砸得飛了出去,「我都快五十了!難道要我須發皆白,老得走不動路才舉事嗎?那才是真正的有心無力復何言!數日後,定當起義!」
「我支持你!腦袋掉了,就是碗大個疤!」方連山奮然起身,「至少要做好三點才行!」
「方兄!」張潮激動地拉住方連山的手,「請方兄指教!」
「第一,制造假消息,就大梁已經出兵河西走廊,攻城破敵,勢不可擋!」
「好!」
「第二,奪得沙州後,迅速派出使節前往大梁報捷,真正做到東西呼應!」
「可整個河西走廊被吐蕃控制得連鳥兒都飛不過去啊!怎麼聯系大梁?」張淮深忍不住插嘴。
「潮兄,你不是可以送我回大梁嗎?就用同樣的辦法啊!」方連山笑著望向張潮。
「方兄莫怪!當時為讓你答應假扮,口不擇言……」張潮有些尷尬,「我是想,奪得沙州後,搶到吐蕃守將的金牌令箭,讓你持令箭蒙混過關回中原!只是這吐蕃有個怪規矩,只能有一人持令箭,兩個人都不行!現在……」
「恐怕你沒想過讓我離開吧?」方連山也不著急,「無論是起義,還是起義成功,你都得要大搖特搖我這面大梁使者的旗幟吧?」
「方兄實在厲害!」張潮不再掩飾,慷慨道︰「只要方兄能助我奪得沙州,張某定然讓方兄回中原!以後再聯絡大梁也不遲!不管是吐蕃人,漢人,還是其他人都無法再忍受吐蕃貴族的殘酷壓迫了!沙州我們一定守得住!」
「為什麼沒想過我可以幫你去與大梁聯絡呢?」方連山大笑數聲,「我可是認識許多大梁的高官哦!」
「你真的願意幫我們?」張潮大喜,「實話,我開始一直不太敢相信你呢!」
「苟利國家生死與,豈因禍福避趨之!」方連山大義凜然,「只是我聯絡一次後,以後可要靠你們自己去聯絡大梁了!既然東邊過不去,為什麼不想想先到北方,再東行?」
「可北方是死亡之海啊!茫茫沙漠,根本就沒人能從那里活著走出來!」張潭痛苦地望著北方。
「我就是從沙漠走出來的啊!」方連山苦笑數聲,「其實沙漠里也有些大水潭,我腦子里也大概有個路線,無論如何,情況緊急時可以試一試!」
「你穿越了死亡之海!」張潭呆住了,張淮深覺得方連山簡直就是座高山,眼中充滿了仰慕,張潮握緊了懷中的白毛,激動不已。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盡快穿過河西走廊嗎?」方連山緩緩道︰「是為了一個我心愛的女人!」
女人?出生入死就為了個女人?三人驚得下巴差點掉地上,方連山剛剛建立起來的高大形象頓時黯淡不少。
「為了她,也是為了大梁,我必須盡快趕到吐蕃都城惹薩!」方連山堅定道︰「因勢而動很重要,但主動創造機會更重要!只要我成功了,我們收復河西,收復整個西域也未必是難事!」
「還有件事情,也就是我要的第三點!」見三人依然處于石化狀態中,方連山只得繼續,「那個金發女子叫娜塔莉,定然是西域北方,也就是回鶻北方的黠嘎斯汗國中的大貴族!只要我們和她談好條件,回鶻為黠嘎斯汗國所牽制,沙州的壓力會減輕許多!」
「嗚嗚……」
張淮深激動地抱著方連山大哭起來,張潮、張潭兩兄弟亦是喜極而泣,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