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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連山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是以這副模樣進洛陽城的。
高大的城牆,威武的禁軍,人潮涌動,繁華異常,就連這喧囂的菜市場賣菜的大媽都有著一種皇城根兒邊上所特有的驕傲。
「臭要飯的,滾遠點兒!」賣菜大媽厭惡地瞪了兩眼,「就你這模樣,這味道,我的菜都沾上晦氣了!」
「是,是。」渾身散發著異味,蓬頭垢面,穿得爛兮兮的方連山忙又讓開些,垂頭喪氣地盯著身前的破碗直發呆。
昨夜掌庫長老魯老頭身為幫主,一定要有討要和囤積的本事,所以最後一關就是,今日在洛陽菜市場一定要討要到一百兩銀子,孟大績自告奮勇擔當監督重任。
區區一百兩銀子有什麼難的?可蹲守了半天,一個子兒都沒要到!
來這菜市場的能有幾個銀子?連買顆大白菜都要轉悠幾個圈,為了半錢銀子討價還價半個時辰以上……
不施舍也就算了,更令方同學難過的是,路過一個,便會出現一個評論家,最痛心的評論就是「好手好腳,年輕輕輕的,居然來討飯,真是好吃懶做!看見沒有,這就是時候不認真讀書的後果!」
竟成了反面教材!方連山欲哭無淚,開始搜腸刮肚地想起了法子。
對了,學習別人在地上寫個淒慘的身世和遭遇!什麼尋親靠友不成,餓了三天之類的。
「不行!」方連山剛尋了一塊石頭,找了個平滑青石地面的時候,孟大績卻帶著幾個乞丐跑來大聲阻止,「掌庫長老可了,不能借助任何身外之物討要!哼哼!」
「誰我要借助外物了!」方連山捏著石頭敲打著自己的胳膊腿,「我腿蹲麻了,用這石頭來疏通血脈,這叫石頭按摩法!」
「你休想耍什麼花樣!」孟大績的光頭興奮地閃著油光,得意而去。
怎麼辦?這都快到晌午了!許多賣菜賣肉的已經開始啃著饅頭包子,準備歇息一下了。
「咕」方連山吞下一口唾沫,猛然起身,大聲道︰「話前朝有一窮苦書生名喚陳世美,娶妻秦香蓮。這秦香蓮相夫教子,孝順公婆……」
初時有兩個閑人見一叫花子竟在書,覺著新鮮,便湊在那里看熱鬧,隨著故事情節的深入,許多賣菜的見生意清淡,也丟下攤子跑來听書。
當講到高中狀元的陳世美為了迎娶丞相之女,竟派殺手去破廟行刺上京尋夫的秦香蓮和兩個孩子的時候,眾人再忍不住,紛紛嚷著,「這個畜生真該死!」「竟有這種人渣!」
又瞧了瞧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方連山心中暗喜,忙模仿秦香蓮哀求殺手的口吻,「家鄉饑荒,為讓病重彌留的婆婆吃口肉,貧婦用刀剜了大腿之肉炖給了婆婆吃,自己卻躲在灶間吃糠團。公婆去世後,兩個孩子眼見也要餓死,听聞夫君高中狀元,千里迢迢,前來尋夫,不想竟要被殺死。壯士就拿了我這條賤命去吧,只是兩個孩兒卻是陳世美的親生骨肉,還請放他們一條生路。我可憐的孩子……嗚嗚……」
「殺死陳世美!」「好可憐的秦香蓮!」
眾人盡皆流下熱淚,有的人竟痛哭失聲,一旁賣菜的大媽早已哭成了淚人,瞥眼一看,那孟大績竟也使勁兒抹著眼淚……
方連山已經成了菜市場的焦點,連隔了幾條街坊的商戶游人,也跑來听書,黑壓壓的,慌得巡街捕快也奔向這里,很快捕快們也被這故事深深打動了。
當講到陳世美被包青天用狗頭鍘鍘落人頭時,眾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許多人激動的熱情相擁,無數銅錢白菜丟放到方連山身前,連旁邊賣菜的大媽亦送了一根蘿卜……
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蘿卜青菜,一地的銅錢,想到眾人待會兒還要來听書,方連山那個爽啊!
「好大的膽子!」卻見三四個流里流氣的破落戶大模大樣的走了過來,領頭的是個眼楮賊亮賊亮的大塊頭,「誰允許你在我們洛陽四虎的地盤上書的?喲,賞錢不少嘛!哥幾個,給我收了,去喝花酒啊!」
「住手!」方連山正要發作,卻見孟大績眼楮通紅的走了過來,「張大膽,我丐幫的事情何時輪到你來管!」
「喲,是孟爺啊!」張大膽見情形不妙,諂笑著,「既然是貴幫弟子,的便告辭了!」完,溜之大吉。
「多謝孟長老!」方連山笑笑。
「你……」孟大績也不知該什麼,徑直離去。
這銅錢加起來才三兩銀子!包子哽在喉間,方連山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看來得加點猛料才行啊!
「書的!本姑娘將你包了!」方連山正冥思苦想間,一個動听的女子聲音在耳邊響起。
誰呀?方連山抬頭一看,愣住了。
只見此女約十六七歲,身著精致裘衣,膚色白,巧可愛的鼻子較常女挺拔一些,美目中隱現海水之微藍,烏黑閃亮的長辮隨意地垂在瘦削的香肩下,細腰間插著一把瓖著各色寶石的匕首,頭戴金絲繡的帽,帽邊插了一根長長的翠綠羽毛,嬌美中透著一股英氣,真個是光采照人。
女子正騎在一匹白色駿馬上昂首瞟著自己,在冬日暖陽的閃耀下,其膚色愈發晶瑩,實在是柔美勝玉……
「姑娘……你要包了我?」方連山聲音都顫抖了,又不自覺的看了看自己,還是一身破爛衣服嘛!
「我是將你下午的書包了!」見眾圍觀之人轟然大笑,女子大怒,「誰再敢笑我就用鞭子抽了!」
「啪」
馬鞭狠狠抽過一個還在傻笑的年輕後生,竟生生將那後生抽飛了!
眾人嚇傻了,忽然,所有人都消失了。
「走吧!」女子調轉馬頭,就要離去。
「等等!」方連山卻是不動,「我不習慣話時,別人站得太高,請姑娘下馬再。」
「你也配?」女子睜大眼楮,別提多驚訝了,「我自來到這梁朝,誰不是點頭哈腰的?你一個窮人竟這麼怪!真是好笑!懶得理你,不就算了,省得阿爸又我欺負你們漢人!」著,女子便要驅馬離去。
「姑娘請留步!」方連山大步上前,拉住了馬轡。
「想通了?」女子得意道︰「你們漢人就是這麼虛偽,心里想的和的全不一樣,走吧,要得上午還精彩,本姑娘就大大的賞你!」
「我是找姑娘要賠償的!」方連山鬼火亂冒,「我的顧客都被你用鞭子給打跑了!你想這麼一走了之,沒門兒!」
「哈哈!」女子在馬背上笑得前俯後仰,直如花枝亂顫。
額滴神啊!看著女子酥胸那起伏跌宕,方連山暗暗咽下滿口的唾液。
「你在看什麼!」見方連山一臉豬哥樣,女子怒道︰「再看就剜了你的賊眼!」
「不看不看!」方連山忙將目光轉向了踩在馬蹬上的巧皮靴,「請姑娘將賠償交給在下吧!」
「我不賠呢!你能怎樣?」
「不賠?」方連山冷笑數聲,「那就將你這寶馬給我留下!」
「混賬!這可是你自己找的!」
話間,那長長的馬鞭「刷」地抽向了方連山!
「你……」女子憋得滿臉通紅,那鞭子末梢竟然被方連山握在了手中,怎麼使勁也拉不回來了!
「我再問一次,」方連山真有些怒了,「你到底賠不賠?」
「做夢……啊!」
方連山輕輕一拉,女子竟隨著鞭子被生生扯下了馬背,摔在了地上!
「得罪了!」方連山拉著白馬就走,頭也不回道︰「我賣了之後,多余的銀子自會給你送來!」
「混蛋!我跟你拼了!」女子抽出匕首撲了過來。
「啊!」
女子雪白的雙手被方連山一把反摁住,匕首「當」的一聲掉在了青石板上。
「服不服?」手還挺女敕滑的嘛!方連山握得更緊了些。
「不服……」女子拼命掙扎著,一雙皓腕痛得呀,卻是倔強異常。
還真是只母老虎!見又有許多人遠遠地偷看,方連山有些無奈,「我松開了,你可別再犯渾了啊!」
「你松開再!」女子痛得直蹙眉,「我賠給你銀兩便是!」
「早嘛!」方連山大喜,有些不舍地松開了手。
「拿著!」女子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來。
「多謝……啊!」
這次卻是方連山痛得大叫起來!那女子竟趁方連山伸手接銀子之時,狠狠地咬了方連山大手一口,兩排深深的貝齒印清晰可見,都滲出血絲來了。
「你們漢人不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嗎?我們扯平了!嘻嘻……」女子躍上白馬,飛快離去,留下漫天銀鈴般笑聲和呆住了的方連山。
權當被狗咬了!方連山恨恨地將銀錠撿起,發了,有十兩呢!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方連山大聲道︰「今日下午書馬上就要開始了啊!有笑的,有苦的,還有幻想的和過癮的!諸位只管提要求就是啊!」
吼了半天,一個人也沒過來。
這個臭婆娘!別讓我再見著!見太陽慢慢往下掉,方連山郁悶地都快睡著了。
「哎!臭書的!」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
「是你!」
先前那女子竟又回來了!只是白馬卻不見了蹤影。
「我是來听書的!」見方連山咬牙切齒,恨不得把自己給活吞了,女子竟退了兩步,「你不是能把人哭笑嗎?我好久沒哭過了,都快忘記哭的滋味了!今天你要是把我哭了,我就給你一百兩銀子!」
「姑娘請坐!」方連山態度立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忙笑眯眯地借了個板凳,還用髒袖子擦了擦,「姑娘放心,不哭不收銀子!」
斜陽下,寒風漸起,一個衣著破爛的乞丐上躥下跳,邊邊劃著,一個美麗動人的異域女子坐在板凳上,雪白的手支著可愛的下巴,默默地看著,靜靜地听著,遠處圍了一大群不敢走近的百姓,皆豎著耳朵凝神偷听,一會兒微笑,一會兒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