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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機詞(四六)下

高曜午歇後,我便帶他去歷星樓看望慎媛。歷星樓是濟慈宮北面、漱玉齋東面的一座兩層小樓,前朝時乃是低級嬪妃所居之地。前朝暴君頗多內寵,歷星樓中通常住著好幾位品級頗低卻又失寵的女子,其實與冷宮並無分別。皇後退位之後,自請居此處,頗有些與皇帝恩斷義絕之意。听惠仙說,自從裘慎媛搬出守坤宮,每日不是枯坐,便是去濟慈宮侍奉太後,唯一的樂趣不過是與高曜說笑兩句。因此自打慎媛住進歷星樓,我便囑咐乳母李氏每日午後都要帶高曜前去請安。

歷星樓已經頗為陳舊,金漆牌匾早已斑駁不堪。屋頂上有幾片新瓦,樓前的衰草被清理了大半,檐下嶄新的橘色宮燈襯著灰敗的門楣,顯示出草草修繕的痕跡。西面不遠處,能看見漱玉齋的主樓玉茗堂上的琉璃翠瓦在陽光下光華流轉,歷星樓便籠罩在這奪目的光彩之下,似一只月兌了毛的小獸。我牽著高曜的手緩緩走近,小錢走上前去叩門。

良久,似是听見樓中沉重的腳步聲和木梯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響,一個瘦弱的小丫頭來開了門,正是昔日因掉了金簪在地上而被罰跪的小九,見是我和高曜,忙屈膝行禮。我笑道︰「二殿下和我來給娘娘請安。」

往日小九定是飛奔上樓向慎媛通報,然而今天卻是面有難色,囁嚅道︰「回稟大人,娘娘這會兒正睡著,恐不能見。」

我奇道︰「現下已近申正,娘娘還在午歇麼?前些日子可一直都是此時來請安呢。」

我見小九面帶驚恐,似有淚痕,不由狐疑道︰「究竟何事?」

正說著,只見昏暗的室內木梯震動,煙塵逸出,原來是惠仙從樓上走了下來。她的面孔從陰影中探出,雙目微紅,神情萎靡,發絲散亂,我不覺大驚道︰「姑姑這是……」

惠仙勉強一笑︰「娘娘這會兒剛歇下,大人和二殿下,請回吧。」

我心知慎媛有異,便回頭對高曜道︰「殿下且回去和小錢踢鞠,待娘娘醒了,臣女再派人去請殿下,可好?」

高曜道︰「孤想給母親請安。」

我蹲子,微笑道︰「娘娘正睡著,殿下去了也不能說話,豈不氣悶?不若回去玩一會兒再來。」

乳母李氏忙上來拉住高曜的手道︰「殿下,啟祥殿里已備好了殿下最愛吃的桂花鮮栗羹,這會兒熱熱的吃下正好,殿下午睡起來不是餓了麼?」

高曜道︰「玉機姐姐和孤一道回去吧。」

我笑道︰「臣女和惠仙姑姑有些事要說,殿下先回去可好?」

高曜看看惠仙,又看看我︰「那孤先走了。」說罷拉起乳母李氏的手,往西一街而去。

我忙問惠仙道︰「姑姑,娘娘究竟何事?」

惠仙遲疑半晌,終是不語。我看了芳馨一眼,芳馨忙領著幾個小丫頭退了開去,我一步跨進歷星樓,說道︰「姑姑,難道對我也不能說麼?」

惠仙忽然淚如雨下,哽咽道︰「大人,娘娘很不好呢。」

惠仙原本頗為嬌美清秀,但自從隨皇後軟禁之後,似乎衰老許多。她一哭起來,五官便皺成一團,甚是愁苦,我看了頗為不忍︰「娘娘前些日子不是還好麼?怎地今日……」

惠仙泣道︰「娘娘十分不好。前些日子不過是在強撐。今日娘娘收到家書,便再也……侯爺和夫人被廢黜之後,不但不體諒娘娘,反而責備娘娘無能,娘娘今日哭了許久,竟趁著奴婢下樓來取午膳的功夫,懸梁了……幸好奴婢發現得早,勸慰了許久。剛才娘娘說了,這會兒誰都不見。」

我大驚道︰「娘娘究竟怎樣了?請太醫來看了麼?姑姑下樓來不要緊麼?」

惠仙拿帕子拭淚道︰「娘娘已經平復了許多,但姑娘知道,娘娘素來要強,不準奴婢去請太醫。這會兒上面有個小丫頭守著,奴婢這才能下來。」

我松一口氣,端端正正行一禮道︰「煩請姑姑通報,我想去向娘娘請安。」

惠仙遲疑道︰「這……恐怕奴婢無能為力。」

我微微一笑,拔下頭上的赤金紅寶石蝴蝶簪,交給惠仙︰「拿著這個代我求見娘娘。」

惠仙雙手顫抖,說道︰「這是……」

我頷首道︰「這是娘娘當初賞給我的,娘娘自己也有一支。當日娘娘命我妥為保管,如今,姑姑便當我是來復命的。」

惠仙顫聲道︰「大人保管得甚好。只是,娘娘的那支卻留在了守坤宮,沒有帶出來。」

我合上她的雙手道︰「姑姑去吧,我在下面候著。」

惠仙點點頭,轉身上樓。我命芳馨帶著小丫頭們先回長寧宮,自己和小九關了大門。室內一片昏暗,有些陰冷。桌上擺著幾件白瓷茶具,小九忙上前來倒了一杯茶水雙手遞于我。茶水已經涼了,且苦澀難言,並無茶香,我不覺皺眉道︰「娘娘昔日最不喜歡飲濃茶,怎地這茶這樣苦?」

小九低頭道︰「並不是茶濃,而是這茶原本味道就不好。」

我沉吟道︰「前些日子我來的時候,並不是這茶。」

小九道︰「娘娘剛剛搬出守坤宮的時候,帶了些剩下的好茶出來,如今都喝完了。歷星樓份例上的茶,便是如此。」

我嘆了口氣,又問道︰「如今天冷,炭火還夠麼?」

小九道︰「吃用雖不如從前許多,好在沒有短什麼。」

室內有些著炭火未燒盡的陰郁之氣,坐久了竟然有些頭暈,許久不見惠仙下樓來,心中頗為煩亂,不覺放下茶盅道︰「屋子里很悶,為何不開窗?」

小九低頭道︰「自打娘娘住進歷星樓,便不準奴婢們開窗,也不出門走動。因為不透氣,奴婢們不敢用炭,因此這屋子有些冷。姑娘可要用炭火麼?」

我站起來望向樓梯,說道︰「罷了。」

正說著,惠仙下樓道︰「大人的簪子果然有用,娘娘肯見大人了。還請大人移步。」

我站起身來,整整衣衫,隨惠仙上樓。樓道甚是窄小,向南一排長窗上,雕著細致的玉棠富貴花樣。窗戶緊閉,窗外的暖陽印在簇新的潔白窗紙上,窗欞上的玉蘭、海棠與牡丹在這耀目的光芒之後變得一片模糊,便月兌落,也看不清楚了。

慎媛的臥室昏昧一片,大門一合,便看不清那隱在深處的落魄女子。室內仍舊是冷,卻沒了樓下那股炭氣,我心頭一松,款款走近床榻。慎媛此時披散著頭發擁被坐在床頭,雖然沒有梳髻,卻也打理得通順。她的臉有些蒼白,縮在青絲之間,掩去了略顯剛硬的輪廓,只余五官在外。眼底因為消瘦而多了許多細紋,雙目顯得大而空洞,滲出茫然無措的光芒。雖不見淚痕,但眼底的干燥與眼皮的浮腫一望而知。她骨瘦焦黃的手攥著那只紅寶石蝴蝶簪微微顫抖。惠仙上前道︰「娘娘,朱大人來了。」

我忙上前去行禮道︰「臣女朱玉機拜見慎媛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慎媛緩緩抬起頭來道︰「玉機來了……坐吧。」

惠仙忙端了一只榆木凳來請我坐下,便躬身退了出去。慎媛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玉機都知道了?」

慎媛裘氏,過去的裘皇後。每次覲見皇後,她必然裝扮華麗,刻意做出富貴端麗的姿態。雖然她的容貌遠不如周貴妃,出身修養又不如陸貴妃,然而她從不肯在眾人面前示弱。我雖然一向覺得她這樣的要強實屬無謂,但如今見到她如此失意憔悴、落魄無助,倒懷念起她盛妝的容顏和涂滿蔻丹的十指來。

注︰

2,湯顯祖為自己的住處所取的名稱,以玉茗花得名。本文借用此名。

3,取自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全詩為︰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南箕北有斗,牽牛不負軛。良無盤石固,虛名復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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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正道教育小孩子很重要。雖然君子可欺之以方,但總比小人長戚戚要好。君子學權謀,比小人學仁義更容易,也更有前途。

我記得小時候,爸爸總告訴我,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又對自己的攻擊值沒有信心,所以嘛,多年以來都是被欺負的對像,心里特委屈。如果當年有人告訴我不患立患所以立的道理,我想我能過得開心得多。高曜是幸運的,但不知其它小朋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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