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吳二官听了方才明白,央了圍觀的閑人與他畫鍋吆喝,一面又好事的,往附近勾欄院中借了琵琶與他,那吳二官真個挑動絲弦牙排碎玉,唱道︰
「豪華去後行人絕,簫箏不響歌喉咽。雄劍無威光彩沉,寶琴零落金星滅。玉階寂寞墜秋露,月照當時歌舞處。當時歌舞人不回,化為今日西陵灰。」
唱了一回,倒真個勾起自家塵凡,眼圈兒一紅滾下淚來,觀者倒也動容,紛紛解囊助他幾個錢的盤纏,那吳二官得了這個巧宗兒,將幾個錢在那家勾欄院中要買她家琵琶。
那領餃的媽媽听見這郎君竟是要千里尋妻,又是個籍之中的姐兒,也是給自家勾欄長門面的事情,遂一個子兒不要他的,反而幫襯了幾兩川資。
那吳二官真個一路抱著琵琶沿街賣藝乞討,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來在那天子腳下帝王之都。
進了京城一打听,那勾欄李家誰人不知何人不曉?早有好事的領著他過去,因說道︰「就是這一處了,只是有句好話要對你說,這一個勾欄李家並非別處比,她家的姐兒原是宮里的娘娘,有品級的,連帶著娘家也富貴榮耀起來。
憑你這樣打扮,只怕還沒到近前,早就給人趕打出來,若是要去風流快活,勸你莫要覬覦這樣清吟小班兒,就往那土窯暗門子里去吧,只有一床破席,別無長物,好在卻是價錢公道。」
那吳二官听了,低頭一瞧,自己兩截兒穿衣,是個下人打扮,一路上抱著琵琶賣唱行乞,好店又不敢住的,都是睡那大車店,越連個梳洗的地方兒也沒有,半月下來,灰頭土臉的,倒真跟個要飯的也似,若是這樣*辣的闖將進去,別說是李嬌兒,只怕看門的也未必肯放人進去……
連忙作揖打拱謝過那幫閑的,自己遠遠的找了個街面上的對角處,抱著琵琶坐下,挑動琴弦清唱了幾個小曲兒,漸漸有人聚攏來,听他歌唱。
那東京城中不比別處,多是些勾欄院里的好子弟,听見他唱的字正腔圓,一望知原先也是個梨園領袖、浪子班頭,因嘆道︰「你這相公想來當日也是烏衣子弟,怎麼淪落到了如此田地?」
那吳二官見心上人近在咫尺,卻是不得相見,因含羞帶愧對眾人說了,倒也引得大伙兒一陣唏噓,那幾個院中子弟听了,也都感嘆道︰「都說表子無情戲子無意,怎知這位相公倒是個多情的,就憑這個,咱們也得幫襯幫襯不是?」
倒也不曾與他銀子,不過引到一處大澡堂子,請他洗了個澡,剃須盤,換換衣裳頭巾。那吳二官梳洗已畢,捯飭一番,出來謝過了眾人,想著如今雖然依舊窮苦,儀表倒也整潔些,不如往那勾欄李家門首處走動走動,萬一遇見李嬌兒出來,兩個也好相認……
因抱了琵琶依舊來在李家,但見正門處一二十個豪奴,腆胸疊肚的正在那里高談闊論,唬得不敢過去,只得模模索索來在後院門首處,也是合該兩個有緣,那吳二官在此地剛剛逡巡了一陣,正遇見李嬌兒出來。
那吳二官見了隱約是李嬌兒模樣,只是與原先打扮又不甚相同,卻是遍體綾羅滿頭珠翠,籍打扮更為嬌俏,粉妝玉琢的。
心下暗道︰「如此盛妝,只怕是在京城之中聲名鵲起,如今裙下之臣入幕之賓恐怕不在少數,莫非心里早已經把我拋撇下了,如今我這樣打扮,怎好相認,倒不如趁著還沒出丑,竟斷了這個心思,依舊行乞回鄉,安分守己的過日子罷了……」
想到此處,側身回避了不曾上前相認,只是心里又放不下這嬌滴滴的婆娘,雖然不曾回轉,也舍不得就走,只在牆根兒底下徘回著。
那李嬌兒見了他後身兒,早已認得是吳二官的模樣,只是不知他為何淪落至此,巧後門處正有一個小丫頭子出去買東西,因叫住了她道︰
「麻煩姐兒,去那對面牆根兒底下替我叫了那位相公過來。」那丫頭遠遠的眺望了一回,笑道︰「姐姐,哪里有相公?不過是個要飯的罷了,想是姐姐想客人心急,認錯了不成?」說著嘰嘰咯咯笑了一回。
那李嬌兒給她笑的滿面紅暈,只是這原是勾欄李家的丫頭,自己打狗還要看主人,只得隱忍了,賠笑道︰「瞧著倒像是我的一位故人,煩請姐兒去問一聲,是吳家二爺不是,若是他時,請他過來,奴家有話要說。」那丫頭听了,答應著跑了。
一時來在那吳二官身邊,見他雖然衣衫襤褸,倒也捯飭的干干淨淨的,不想尋常行乞討飯之人,當下也未敢高聲,因上前來問道︰
「我問哥兒一聲,你是姓吳不是?我們家里如今有個姐姐,名喚李嬌兒的,說是瞧著哥兒眼熟,叫奴婢來問問,若是吳家二爺時,還請隨了我來,我們姐姐有話說。」
那吳二官給人看破了行藏,倒也不好端著,只得畏畏縮縮的對那丫頭唱了個喏,點頭道︰「小人正是吳二官,煩請姐姐帶我去見娘子。」
因跟著丫頭來在後門門首處,兩個相見,那李嬌兒見了吳二官這般落魄,倒是唬了一跳,連忙讓進院子,回身關了院門兒,一路引著他往自己房里去,又怕別人瞧見了,且喜青天白日的,多半姐兒正睡覺,倒不曾有人撞見。
一時來在李嬌兒房里,巧桂姐有堂會出去了。那李嬌兒連忙開箱籠,找些男人家穿的衣裳與他換了,原是此番進京,打听西門慶的下落,隨身帶著預備給他換洗的衣裳,巧這兩個身量兒也差不多,倒是便宜了這吳二官。
一時穿戴整齊了,那李嬌兒定楮觀瞧之際,心中嘆道,果然人是衣裳馬是鞍,西湖景配艷陽天,方才還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兒,穿了公子長衫,模樣人品倒也精神了些個。
見房里沒人,因拉了他的手道︰「二爺怎麼流落在此處,卻又如何這般狼狽,莫不是家中遭遇了什麼不測麼……」
那吳二官見李嬌兒此番溫言軟語,並不曾因為自己落魄,就另眼相看,自己此番千里尋妻,原沒看錯人,因眼圈兒一紅,也扶了李嬌兒,兩個坐在炕沿兒上,拉了手,細細的告訴她往日經過。
那李嬌兒听了,心中十分唏噓,因嘆道︰「難為你竟是個如此多情的,奴家半生流落歡場,說不盡夫妻恩愛,倒不曾有個好似郎君一般難舍難分的,如今既然來了,少不得奴家要替郎君找一個事由兒,現在這里安身,旁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吳二官見李嬌兒此番還肯相認,心里早已是喜出望外,全憑那李嬌兒安排罷了。
那李嬌兒因對蘊姨娘說了,只說這吳二官乃是自己表兄,原本也是陽谷縣中勾欄瓦肆里的幫閑,平日里給些官人唱曲兒,也在大戶人家的宅邸里頭教習家妓。
只因陽谷縣中如今年景不好,幾個大戶也不肯再行舞勾當,因此上安身不牢,也來東京城中投親,誰知半路之上又遇著強人剪徑,失了盤纏,一路乞討著來在東京城里,也是不容易,如今但求媽媽收留,賞一碗安茶飯吃,情願看家護院,做跑腿的小廝,心里也是意的。
那李媽媽的妹子蘊姨娘原本就嗔怪姐姐帶了這幾個拖油瓶來吃閑飯,如今見李嬌兒又要謀劃著往她的買賣鋪戶里頭安插人手,就不十分意的。
因悄悄的對那李媽媽說了,道︰「當日你又不與我商議,帶了十幾個姐兒就這般白眉赤眼的來了,只因咱們兩個是一母所生的嫡親姐妹,難道我攆你出去不成?只是如今你們家那嬌兒姑娘又要千方百計的安排人進來,不是叫我為難麼!」
那李媽媽听了,心中氣惱不過,柱了拐杖進後宅去找嬌兒評理。到房里,見院門鎖著,心里就有些疑惑,莫不是桂姐在此處接客,因拉了一個小丫頭子問道︰
「你桂姐姐房里有人?青天白日的鎖門怎的。」那小丫頭子搖了搖頭道︰「不是桂姐姐,倒像是嬌兒姐姐的熟人,听見是什麼陽谷縣來的表兄。」
那李媽媽听了心里就不痛快,也不伸手打門的,只將拐杖杵著門道︰「大天白日鎖門怎的,壞透了的小蹄子。」
半日,方見那李嬌兒收拾打扮著,臉上兀自帶些春意兒,滿面嬌羞的出來。那李媽媽積年的鴇兒,如何不知風月故事,見她如此,心里就猜著了幾分,因一把將那李嬌兒推入房里去,回身掩了門,絮絮叨叨說道︰
「姐兒,不是老身倚老賣老的勸你,如今你也不是西門府里的二房女乃女乃了,凡事也要有個算計,常言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咱們如今投奔你這蘊姨娘來了,又折了本錢,吃穿用度都是靠她供給的,不說接客幫襯著賺些嚼裹兒,倒叫人家白吃?」
那李嬌兒听了臉上一紅,回身對著內間屋里低低的聲音道︰「你還不出來怎的,難道叫媽媽出去見你不成?」
但見內間有人打簾子出來,那李媽媽定楮一瞧,但見此人好生面熟,細看之下驚呼了一聲道︰
「這是吳二爺不是?怎麼有日子不見,瘦的這麼著了?」又見他身上服飾鮮亮,倒不似十分困頓模樣,臉上又堆上笑來道︰
「敢情是來東京城里跑買賣辦貨的?您老原是咱們家的熟客,又何必這樣藏著掖著的,打從正門兒進來,會了盤子錢,越多住幾日,也是給嬌兒長臉不是?」
那吳二官听了,臉上一紅,只管看著李嬌兒不言語,嬌兒見了,少不得上前挽住了李媽媽道︰「媽媽,如今這吳二爺比不得從前,他原是從陽谷縣出來京城瞧我的,誰知半路上遇見強人剪徑,將他錢財都奪了去,又傷了小廝性命。
只有他一個逃得了活命,沿街乞討挨到了東京城中前來尋我,如今身上盤纏俱已沒了,少不得還要求媽媽,看在往日情份上,多少幫襯著在姨娘面前說句好話,好歹留他在此處勾當幾日,賺夠了回去的盤纏,奴家自然打他上路,絕不肯賴在店房之中吃閑飯的……」
那李媽媽原本以為盼來了一個金主兒,心中正高興,忽然听見李嬌兒這般說辭,登時變了臉色,面上就不好看,因拉了李嬌兒往外間,兩個坐下。
說道︰「姐兒,雖然外頭人都說表子無情、戲子無義,姐兒冷眼旁觀著,老身是那樣的人不是?若是那樣見錢眼開的主兒,當日就是桂姐那蹄子一哭二餓三上吊,老身也是容不下你回來的。
只是如今這位吳二爺,既然身上沒有幾兩油水,依我看就丟開手算了吧,這幾日你房里不是也有幾位客人還說得過去,我瞧著出手倒大方。
說句不怕你惱的話,如今咱們不是太太女乃女乃了,只要貞操做什麼,就是你這樣苦守著,外頭也沒人給你立牌坊,況且便是守著,也該是為了西門大官人,倒犯不上心疼這半路夫妻的……」
一席話說的李嬌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待要惱了時,自己原是寄人籬下,也只得隱忍了道︰「媽媽說的原是正理,只是奴家此番進京,也不是沒有往衙門口兒打听丈夫下落,誰知不但不許進去探監,就連那衙門的大門口兒也不許多站一時半刻的,只怕這西門府上,奴家也是回不去了。
如今冷眼旁觀著,這東京城中的勾欄李家,雖然跟咱們家也是實在親戚,只是人家仗著家里有個當娘娘的姐兒,難道還能把咱們放在眼里麼?
奴家替媽媽合計著,只怕來日若在此處安身不牢時,少不得要回陽谷縣中,那時候整頓房屋地業,重整旗鼓之時,自然也少不了依靠些這位吳二官人,若是如今就這般黑不提白不提的了斷了干系,日後萬一回鄉,只怕也是難見街里街坊的……」
那李媽媽听了李嬌兒一番說辭,倒也不是沒有道理,況且那吳二官雖然此番落魄了,人家田產地業的都還在陽谷縣中,又不曾跑了,不過是落魄的鳳凰,若是此番助他回鄉,來日自家真個回在陽谷縣里,也是拉上了這個主顧,況且此番見他走了這些路程,只為了那李嬌兒,來日若是西門慶有個山高水低的,此人必定要替李嬌兒贖身,自己還能賺上一筆身價銀子。
想到此處,方才回嗔作喜道︰「姐兒說的是,倒是老身目光短淺了,既然恁的,我就賣賣老臉,再去妹子那里說和說和,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們也別太靠著這一頭兒,也讓二爺每日里外頭奔奔去,萬一謀一個更體面的差事豈不是好麼?」
那李嬌兒听了心中如何不喜?連忙喚了吳二官出來,兩個拜謝了李媽媽,那李媽媽又往蘊姐處掰餑餑說餡兒的求了一回,說的蘊姐也沒了脾氣,只得答應暫且留下吳二官,只因他生得也算是體面,又會些個小曲兒,便充作優伶,人家家中有了酒席叫唱的,也給他派些差事,這吳二官就在勾欄李家安身不提。
轉眼又過了一日,早起李嬌兒房里沒客,巧倒是桂姐有相熟的客人來了,要往房里勾當,李嬌兒只得走了出來回避,想著往下房去瞧瞧吳二官,一打听也是有堂會出去唱了。
于是百無聊賴的,只得在前堂花廳里坐著,覺得身上有些寒意,伸手要拿了茶來吃,一模又是冷的,又不好叫小丫頭子來換了滾滾的茶,只得將就些倒了一杯,緩緩的吃著,含在口中混合著香唾,溫熱了才咽下去。
正在淒風苦雨之時,但听得外頭街面兒上吹吹打打,小丫頭子們一齊亂跑,爭著往門首處去瞧。那李嬌兒也是個好熱鬧的,也跟上去看看。
但見門首處早已听了一頂轎子,有個體面的跟班兒,並兩個丫頭跟轎,那長隨因上來台階處,對那些小丫頭子們拱了拱手道︰「幾位姐兒,煩勞通稟一聲,就說大姐兒出去三日,今兒特地回門來看望母親的。煩請里頭請了李姨娘出來見一見。」
那李嬌兒見了,喜出望外,連忙迎了出來笑道︰「奴家就是李姨娘了,大姑娘在哪里?」
那管家模樣的人見了,連忙往轎子處,低低的聲音回事,但見兩個小丫頭子打起轎簾兒,內中扶出一個婦人來,定楮一瞧,不是大姐兒又是哪個?
那西門大姐兒出得轎子,回身對那管家道︰「如今家里人多事忙,你們暫且不好進去叨擾的,就在門首處等我罷。」幾個下人答應著。
大姐兒回身上得台階,沒走幾步,抬眼一瞧就見了李嬌兒,連忙上來拉了她的手,那李嬌兒再看大姐兒時,早已換了良家妝束,更顯得端莊得體雍容華貴,連忙上來接著,兩個攜了手往內宅去。
那大姐兒一面走一面笑道︰「二娘別怪罪,那一日走得急,來不及對二娘說的,因想著三日之後回門,也就白等了這三日,二娘自然知道女兒不是那一等忘恩負義的混賬老婆,不會想歪才是。」
說的那李嬌兒倒有些心虛了,連忙笑道︰「說呢,都是桂姐這蹄子挑唆的,說什麼咱們錯信了姐兒了,如今只撿高枝兒飛去,早忘了我們這樣貧賤之交,憑她怎麼挑唆去,奴家只不信罷了,如今姐兒回來就好,等會兒見了那蹄子,我替你說她。」
兩個說笑著往屋里走,李嬌兒忽然想起桂姐在房里接客,就引著大姐兒往一處天井當院,兩個坐在院中當中白靈台邊上繡墩上頭。
那李嬌兒因搭訕著笑道︰「怎麼,這一回是遇上心愛的了,听當差的丫頭們說,大姐兒倒是十分中意這位新貴人的?」
那大姐兒听了這話撲哧兒一道︰「二娘這一回是冤枉女兒了呢!」說著,瞧瞧四下里無人,因低眉耳語在那李嬌兒耳邊說了一回。
那李嬌兒听了哎喲了一聲道︰「這話真麼!那孟三兒真個尋到此處來救你爹爹了?」西門大姐兒听了點點頭道︰「不是麼……也不知我爹他老人家是哪一輩子修來的福了,如今一個兩個的,都是這般千里尋夫的勾當,當真是以樹碑立傳,立貞節牌坊的大事呢。」
那李嬌兒听了,難免有些心虛,一面笑道︰「這麼說,那孟三兒有本事說動師師姑娘,替她求情?」
西門大姐兒听了點點頭道︰「這主意說起來,還是她身邊新得的一個丫頭,叫做紅藥的,出的主意,倒好個姐姐,端的百伶百俐……」
那李嬌兒點頭道︰「這倒是一條妙計,你我也是沒本事的,在勾欄李家白混了這麼久,倒不曾想起來還有這個法子,到底那孟三兒是個女諸葛,也怪不得老爺當日最疼。」
大姐兒道︰「此事還要仰仗著二娘周全才是,就不知道能尋個什麼法子,巴結上這位師師姑娘呢……」
李嬌兒听了倒也是為難,低頭想了一回,嘆道︰「這並不是奴家跟姐兒訴苦,雖然你不曾在此處許多時候,到底也跟著我們娘們兒混了幾日,這歡場之中的勾當多少也知道些底細。
當日咱們來了這多早晚時候了,拿著各色禮物去拜見那師師姑娘,少說也有個三五回了罷,人家只回說人多事忙,不肯見的,旁的不說,就連蘊姨娘那一關都過不去,如今想要見她,只怕是比登天還難了……」
那西門大姐兒听了,面上很有些失望的神色道︰「原本三娘此番進京,定是要救出爹爹來,如今看來,機會近在咫尺,只是恨無緣得見天顏了……」
那李嬌兒听了這話,也是傷感了一回,兩個又說了一陣,大姐兒要告辭回去,李嬌兒因答應她,只要有個機會,定然對李媽媽並蘊姐提起此事,若是能叫她們見上一面,自是最好的。又叫大姐兒代為問候三娘,說自己改日閑了定然去瞧她。
那西門大姐兒方告辭回去。這廂李嬌兒心里卻是有些焦躁之意,因想著此番若是能巴結上李師師,就以救出丈夫,到時自己依舊是西門府上二房女乃女乃,何等尊貴榮耀,豈不比如今長街之上倚門賣笑體面多了,也少用看人臉色過活。
只是那李師師雖然住得近在咫尺,也只是美人如花隔雲端,尋常人物卻是抓尋不住她,想來想去沒個法子,只得等那李桂姐得空兒,再與她商議一回,求著李媽媽跟蘊姨娘軟磨硬泡一回罷了,只是人家未必搭碴兒,也是一樁難辦的事。
正坐在天井當院呆,忽見外頭那吳二官正趕回來,見了她笑道︰「娘子怎麼坐在此處勾當,卻不回房里去歇中覺?」
李嬌兒怕桂姐听見了不悅,連忙擺了擺手,朝著自家院中努了努嘴兒,那吳二官知道里頭有客,因嘻嘻一笑,抱著琵琶往李嬌兒身邊的繡墩上坐了,兩個說話兒。
那吳二官自從此番找到李嬌兒,兩個偷偷模模也曾上手過好幾回,如今正在蜜里調油郎情妾意的時候,因拉了她的手笑道︰「我的姐姐,你不知道,當日在我妹子房里,第一眼瞧見你時,還當是觀音菩薩下凡,倒好個富態的相貌。」
李嬌兒听了撲哧兒一道︰「你這小廝兒倒會說嘴,莫不是嫌棄奴家心寬體胖麼……」
吳二官因笑道︰「這是哪里話,雖然本朝以清 為美,只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罷了,比如小人,就愛娘子這一身白肉,好不香滑細膩的,沉醉其中,簡直不知天上人間了……」
說的那李嬌兒紅了臉,啐了一聲道︰「你仔細著,青天白日的說這些呆話瘋話,不怕晴天霹靂燒掉了你的舌頭?」
那吳二官听了這話笑道︰「小人不怕雷打了,敢在娘子面前扯謊?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東京城里誰不說那位副娘娘李師師姑娘生得標致?依我看來,就不如娘子生得豐腴嬌俏,身上瘦的一把骨頭的似的,遠遠的瞧著還算是風流,近看倒也罷了,只怕床笫之間未必多情……」
說的那李嬌兒哎喲了一聲笑道︰「這個人是醉了?怎麼好端端的出去堂會了一回,回來就撒起酒瘋來了,那李師師是什麼人,我們正經的兩姨姐妹都見不上一回,說的好像你見過人家金面似的。」
那吳二官見李嬌兒不信,嘻嘻笑道︰「小人原本倒沒有這個造化,巧今兒那師師姑娘命師譜曲,要唱一個《少年游》,行院里偏生沒有一個師得閑兒,小人剛去堂會回來,正抱著琵琶在外面大堂里坐著歇著,那蘊姨娘見了我,忽然靈機一動問道︰‘哥兒既然會彈琵琶,會譜曲不會?’
小人因說當日也是個行院里的好子弟,這點子小事難不倒我的。誰知那蘊姨娘听了大喜,把素日里那嫌貧愛富的嘴臉都收了起來,滿面堆歡,央我去那李師師姑娘房里,听她說要怎麼譜曲子。
我原懶得湊那個虛熱鬧的,只是想著如今這個差事也是李媽媽對這姨娘好說歹說謀了來的,如今要給她沒臉時,只怕你們媽媽臉上也不好看。
二一則,我說了娘子別惱,常听人說那李師師姑娘如何貌美如花艷絕天下的,心里到底好奇生得什麼模樣兒,不知比娘子如何,如今有了這個由頭,也想往她閨房之中瞧瞧金面。因答應了你們蘊姨娘,跟她往那師師姑娘的繡樓中去伺候。
說來也是慚愧,小人在歡場之中打滾多年,也曾鑽過不少姐兒的閨房,竟沒見過想師師姑娘的繡樓這般精致的所在,那師師姑娘也是看得起小人,竟叫我往閣樓上里間伺候著,那香閨,嘖嘖……那壁上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雲︰女敕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
話還沒說完,早听得那李嬌兒啐了一聲道︰「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當真有這樣的房子,只怕連神仙也住得了呢。」說到此處,早就想起一個巧宗兒來。
因問那吳二官道︰「你如今替那師師姑娘譜了曲子沒有呢?」吳二官點頭道︰「今兒走一遭,不過是听她說些理,大概知道要個什麼樣的調子,左右曲譜都是現成兒的,只要編出個花樣兒來,與旁人常的詞牌稍有不同罷了。
今兒與她談講,那師師姑娘倒像是有些信服小人的模樣,因對那蘊姨娘說了,明兒也是這個時辰,教我抱了琵琶前去演習一回,若是好了時還有賞賜,又特地囑咐那蘊姨娘明兒好生叫我歇著,別再派了別的活計。」
那李嬌兒听了大喜,只怕這一回倒是見她的好機緣了,因央求那吳二官道︰
「二爺,既然有緣見得師師姑娘一面,好歹替奴家傳個話兒吧,最近一直有人來尋人情,將我煩死了,待要不答應時,又傷了姐妹交情,待要答應了時,咱們又巴結不上那李師師,如今既然二爺得了這個巧宗兒,好歹疼我,也叫奴家在姐妹面前有的說嘴。」
那吳二官听了心上人幾句溫言軟語的,就給她挑動那一片憐香惜玉的心思,因拍著胸脯橫打鼻梁笑道︰「這個容易,如今師師姑娘正求著我辦事,若是咱們求她一點子小事,自然好辦,只是不是娘子的姐妹要求的是什麼?」
李嬌兒笑道︰「我有個姐妹,今年剛嫁了一個舉人老爺,成日里只听見她家夫主哀嘆,說是妻子出身勾欄李家,自己卻不曾見了這艷名遠播的小姨子李師師,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我那個姐妹如今不知從哪里打听了消息,說我們舉家搬到京城里來,竟與那師師姑娘一牆之隔的住著,因再三再四來信,說如今恰逢大比之期,她漢子進京趕考,因十分渴見這位師師姑娘的,好歹求我想個法子周全了此事才好。」
那吳二官听了笑道︰「這不是沒有的事麼?天底下哪有老婆勾引漢子去見窯姐兒的道理,見是扯謊。」
李嬌兒听了,啐了一聲道︰「說你是個沒見識的,倒還真讓奴家說著了,你此番既然都進了小御街里,瞧見了那師師姑娘勢派兒,怎的還是這般糊涂。
那師師姑娘如今位同副後,就算是賞臉見見,也不過是吟詩作對、斗弈吃酒的耍子,難道除了當今的趙官家,誰還敢在她房里過夜不成?」
那吳二官听了這話也是有理,連忙賠笑道︰「娘子說的是,倒是小人一時糊涂了,這件事說來好辦,今兒小人見了那師師姑娘,雖然生得弱不勝衣嬌花照水的,性子倒如男子一般,最是干淨爽利,說話也不似一般的姐兒,扭扭捏捏蚊子哼哼似的。
她倒是個會說會笑的爽朗姑娘,素日原不輕狂,只是總給那蘊姨娘擋駕,怕她一時有個閃失不好交代,所以才不叫別的姐妹常去會會她,今兒听她說起,還覺得閨中寂寞些,倒不如往日不曾搬進繡樓時,姐妹們一處伴著做些針黹,倒有趣兒。」
那李嬌兒听了這話方才恍然大悟道︰「敢情平日里咱們下帖子請她,或是前去拜見,都是蘊姐搗的鬼,倒是姐妹們平時錯怪了她,既然恁的,這事就更好辦了,只要二爺找個空子,偷偷的對師師姑娘說了,只要姐兒點頭指名要見客了,還怕媽媽不答應麼?」
兩個商議了一回,定下計策。
到第二日,果然那吳二官剛起來梳洗已畢,早有蘊姨娘趕著過來傳他道︰「二爺快隨我去吧,師師姑娘昨兒想著曲譜子,巴巴的一夜沒睡,立等你過去商議呢!」
那吳二官听了,連忙穿了長衫,攏包巾,收拾的體體面面整整齊齊的,跟著蘊姐往那師師姑娘的繡樓上去。不知此番玉樓能否如願,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離、粉豬、西西亞、貓薄荷、碧城、莉莉桃花、小狐狸、櫻桃小微、曇花一現、岐水、知柏、芝風客官的惠顧~國慶節大家有什麼安排嗎~?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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