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國民。」
「三哥！」尹國民馬上走到床邊，彎下腰，看著劉三蒼白中透著青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帶著股死氣，整個人跟他熟悉的開朗大方的劉三哥完全不一樣了。
「國民，你們怎麼來了？別麻煩了，我沒事。」
講著講著，劉三臉色陡然變了，他急忙拱起腰好像想爬起來。
尹國民趕忙按住他，劉三緊緊抓著尹國民的手臂，急切地問道︰「國民，你們沒有把我住院的事告訴書俊吧？」
「沒有沒有！我們也是剛到醫院，還沒有來得及去通知書俊。」
劉書俊，這麼文雅的名字是村里的老族長翻了好多本字典才翻到的，說他的時辰八字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肯定能當狀元。而劉書俊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他成為了清水村創建這麼久以來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人。他是劉三一家最大的驕傲，也是劉三一定要出來干活的原因。讀大學需要學費，需要生活費，供一個大學生讓整個劉家陷入炸鍋賣鐵的窘境。但是，劉家，甘之如飴。
「那就好，那就好，一定不要告訴書俊，一定不要讓他知道。」劉三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就如同月兌力一般倒了下去，嘴角卻勉強掛起了一個笑容。
幾人耽誤了一點時間，醫生下午查房時間到了。
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走進病房，病房內馬上就沸騰了起來，每個病人和家屬都恨不得跟醫生多說幾句話。
很久後，才輪到劉三這床。
村長連忙掏出口袋里專門準備的好煙，遞了過去。
「醫生，您給看看，我們三兒的傷怎麼樣？」
主治醫生一抬手就擋住了香煙，有些不悅地皺眉道︰「這里是醫院，嚴禁吸煙。」
「啊！對，對不起。」村長局促地把煙收了起來，站在原處，雙手在大腿上摩挲著，不斷擦著手心里冒的汗。
主治醫生轉身從身後的學生那里接過了一份病歷，問︰「病人目前的情況如何？」
那個學生，也就是平常負責管床的醫生皺了皺眉，道。
「病人的雙腿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嚴重的骨碎，我們進行了最基本的清創處理，但是骨頭方面已經不好處理，最好的辦法就是……」當著病人的面，他沒有把話說完。「目前我們能做的就是最基本的治療，給開止痛藥，和處理因腿部壞死而引起的炎癥，現在已經使用到最新一代抗生素。」
他頓了頓，才說︰「而且，病人的醫藥費已經不足了。」
主治醫生翻看病歷的動作停了一下，抬頭問道。
「他們的醫藥費是由誰付的？」
「剛進醫院的時候送他來的人付了5000塊，這個錢只夠做一次清創和診斷手術。目前已經欠費了。」
「恩。」主治醫生沉吟了一會兒，合上病歷，轉身看向村長他們。「你們趕緊做決定吧。最好也快些把醫藥費付上，不然就算我願意給病人免費做手術，手術器材也是取不到的。」
主治醫生的態度挺溫和，村長也不再那麼緊張，說話利索多了。
「好的，我們等會兒就先去繳費。」
「好。你們中誰是家屬，麻煩跟我去一趟辦公室，我還有些具體的治療方案要跟你們家屬商量一下。」說什麼商量，其實也就是要離開病人討論截肢的事情。
張秀菊沒什麼文化，之前醫生跟她說了這個事情，她只顧著傷心，也決定不了，只記著絕對不能讓劉三知道實際情況。這時候听醫生這麼一說，她只能哀求地看向村長和尹國民。
村長連連點頭，安撫地看了張秀菊一眼，跟著醫生的腳步出了病房。
尹國民等了一會兒，假裝要帶老人去外面吃點東西，攙扶著劉三娘也出了病房。
三個人到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听他細細說劉三的病情，一個個臉上都帶上哀戚。沒有了雙腿，劉三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上，他的下半輩子就要毀了，干不了農活，哪里能活的好？
「醫生，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尹國民還抱著最後的希望。
醫生嘆了口氣，甩了甩手上的X光片，對光看著，邊看邊說。
「你們看他的腿部，骨頭幾乎全部都摔碎了，碎片刺進肉里，這樣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僅僅靠手術就治療好，他的腿已經不能用了，這樣的碎骨頭根本支撐不了他的身體重量。而且他現在情況已經很嚴重了，腿部嚴重感染，我們從第一代抗生素用起，到現在已經用到最新一代的抗生素了，如果最新一代抗生素都不能控制他的感染，他就只能……」
劉三娘整個人都軟了，她已經听出了醫生的意思，如果這個抗生素都沒用，那她兒子只能等死了！
「啊啊啊，我的三兒啊。怎麼就這麼命苦，這是要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老人哭起來，渾濁的淚水順著滿是皺紋的臉往下淌，讓人無端心酸。
尹國民只能盡量扶著她，避免老人傷心過度。
醫生也有些不忍，但還是把該說的話都說完。
「如果要截肢你們最少要準備10萬塊錢，這是最保守的數字了。你們，盡快下決定吧。」
說完，醫生自己先離開了辦公室，給尹國民他們留下了可以說話的私人空間。
村長吸了吸鼻子，還是忍不住犯了煙癮，拿出一根煙，大大地吸了一口，終于是緩解了緊張的情緒。
「要10萬。國民，你手里有多少錢？」
尹國民也有些為難，他家的情況剛剛好了些，手里是有幾萬塊錢，但是一下子拿出10萬也不可能。
「來之前跟‘百味坊’結了一次帳，我手里現在有一萬八。」這已經是尹家全部的現金了。
「唉，我這里有大家集的錢兩千六百塊錢，我自己帶了一千塊。你拿著。先把三兒欠的錢貼上吧。」
「好。」尹國民安撫拍拍劉三娘的肩膀，「三嬸，你別太傷心，劉三哥現在還要靠你去照顧呢。等會兒我跟村長去把錢交一下，然後去一趟工頭家。」
劉三娘也緩了過來，感激地抓著尹國民和村長的手。
「辛苦你們了，你們對我們劉家的恩，我們一輩子都還不完。」
「都是一村的人，沒有啥恩不恩的，一家有難四方幫都是應該的，我們族譜上不是就這麼寫著嘛！」村長回握著老人的手。
兩人先把老人送回病房，就下了樓，尹國民去繳費。
村長則去了一趟醫院食堂，給劉三他們買了些吃的送上去。
兩人拿著從劉三那里拿到的工頭地址，坐著熙熙攘攘的公交車，轉了好幾趟車才滿身大汗地到了工頭家。
說是家，其實也就是工地里的一個窩棚，工頭跟工人們擠在里面正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