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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一個群體里能混到高位的都不會是輕易下注的莽撞之徒;雖然前一天紛紛拜訪過了領主大人,老狐狸們還是拖著時間,想要再看看風向。
現在坐在薇薇安面前的六位男爵,也沒有一家是能在中產階級里排得上號的。盡管領主大人看似佔據優勢,但是當他行離經叛道之舉時,再怎麼猴急著抱大腿的人也不敢拖家帶口義無反顧地跟上。
不過,至少現在對薇薇安女士而言,這六戶人家的牧場能消耗掉大量牧草,也能帶來大量的農肥,對現在的海因農場是好事兒。
蘿絲夫人、妮娜女士和雷恩隊長在當天的下午就招募到了一千名雇工。按照伯爵大人的指示,雇工中必須保證三成以上的女性;招募男工不難,招女工是廢了兩位女士不少的事。在應征者不足的情況下,不得不將雇佣條件一再放寬。
解放生產力的首要一步是提高女性地位,讓女性從家里走出來參加工作。在這方面付友光不敢放松,雖然現在的他還不敢喊出太|祖爺爺那句「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但潛移默化還是早點開始的好。
這一千人多數是安普城最底層的貧民,應聘時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雇工合同上苛刻的條件;只要能吃飽,他們不在乎在鄉下的農場工作。
招募進行時也有幾個破落家族的子弟和體面人家的庶子以自己有知識為由希望能成為管理人員,結果被秘書小姐們嚇跑了——秘書們告訴他們,即使是文員也必須親臨工作前線,還給這些眼高手低的家伙們看了自己手上的薄繭。
蘿絲夫人先坐馬車回農場,妮娜女士則和雷恩隊長、秘書小姐們一起,帶著新招募的一千人走路回農場。
坐馬車需要大約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這一行人走回去也只花了四小時。妮娜女士的體能不用說,秘書小姐們跑腿也是經過時間考驗的;反倒是招來的這些人,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走到農場後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付友光沒指望這世界的底層人民能有多好的體質,這些人被分配了帳篷後照樣是先白養三天;大多數都恢復精神了,再集中到廣場上,讓各家公司挑人。
三百多個女工最先被搶光,缺人大戶的食堂、豆制品公司、和需要心思精細女性員工的養殖公司、肥料公司,四家代表好一陣爭吵,眨眼間就把仍舊混混霍霍的、還沒弄明白女人能干什麼工作的女工們劃分了個一干二淨。
接下來的男工就快當多了,雷恩工程隊首先就是勞力大戶,個頭比較壯實的全被他一手劃拉了;奪得勞動模範勛章、自覺已經成為領主大人自己人的馬特•約翰等雷恩拉完了人立即撲上,稍微精神一點的趕緊拉到自己這邊;由于小希斯娜太過能干,現在變成了磚廠停工等待建築公司消耗建材,這讓馬特十分受不了。
薩琳娜女士臉色陰沉,等前面兩個確實缺人的拉完以後,剩下的直接一口吞了。按照農業公司接下來的展計劃,新收上來的農肥漚制上後就要去翻耕那些休耕的土地,誰也不好意思再跟她奪人。
吃了三天飽飯的新工人們還沒回過神,就被各自面臨的新工作來了個當頭一棒。雖然招募時已經說得很清楚,農場的工作壓力很大,但部分人還是抱著僥幸心理;誰沒給各家貴族打過短工,主人家走開以後,偷懶還不就是躲得隱秘點兒的事。
惜的是這部分人沒想到,領主大人的農場里,所謂的工作並不是管家把他們帶到一個地方讓他們一擁而上地去干活。按老帶新的辦法,新工人們按比例編進了老員工的隊伍。以雷恩工程隊舉例︰雖然他們一個小隊就有百多號人,看似亂哄哄的管不過來;但其實如果有誰偷懶,立即就會被現——付友光在公營企業內部(私營企業的地精磚廠和約翰建築公司他認為插手太深不合適)使用的是小組工作制,每十個工人為一個小組,組內投票選出組頭;作為隊官的治安隊員每日分配當天工程進度時,只需要和各小組組頭交涉。每組的進度自然也有最高線和最低線,完成度越高全組獎金越多。在這種互相監督互相競爭的情況下,想要偷懶真是太天真了。
這批新工人老實了幾天,那部分抱著僥幸心理的新雇工就抗不住了。這一天的下午,付友光正指導食堂員工將新收獲的豆角和黃瓜腌制成酸豆角和酸黃瓜時,怒氣沖沖的妮娜女士帶著原先兵團里的四名二階戰士,押著偷懶被抓包的三十多人過來了。
「十八個工程隊的,六個建築公司的,十二個農業公司的。偷懶、拖累本組工作總量,屢教不改。大人,我要將這些人打回去。」妮娜女士說這些話的時候咬牙切齒,明明招募的時候就說得很清楚,進了各家公司以後也專門讓老員工教導過員工條例;這些混蛋居然還敢這麼干,太不把她們這些管理人員看在眼里了。
坐在大盆邊洗豆角的付友光抬頭看了一眼,被職業強者們押解著的三十多個新雇工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但有明顯悔意的卻不多。相比被抓到後後悔,他們估計更遺憾沒有偷懶得更小心些吧。
「讓他們把工作服換下來,換回原先的衣服,放三天的基本工資送回去吧。對了,對他們的處理結果也在各家公司里公布一下,吃不了苦的想走就滾蛋,咱們這兒不缺不勞動的特殊階級。」身在底層掙扎,有了靠勞力吃飯的機會卻非要浪費;付友光自認自己不是聖母瑪利亞,能讓這種才新進公司十天不到就敢挑戰公司制度的人改過自新。
解雇這批人的處理結果沒掀起太大風浪,畢竟絕大部分人還是願意用自己的汗水換取更好的生活的。農場里最低工資標準每月就有12個銀幣,在城里找不到這麼好的活兒。
新雇工進入看似沒帶來什麼沖擊,現在擠擠攘攘住了小四千人的農場,其麻煩永遠比付友光想到的要多。在六月來臨之前,就生了一起新老員工沖突導致的血案。
辦公樓已經新建了兩座,命名為辦公樓二號和三號。一號辦公樓里進駐的是幾家公營企業,比如1樓是薇薇安、蘿絲、妮娜女士,2樓劃分給了薩琳娜的農業公司、雷恩工程隊、養殖公司、賓利肥料公司;二號辦公樓付友光預留給了公營企業,作為私營單位的地精磚廠和建築公司各在三號辦公樓分配到了一間辦公司。
重要的辦公樓滿足了目前的需要後,約翰建築公司接下來的任務是重建食堂和豆制品公司的廠棚。在公用建築完工之前,員工宿舍必須排後——伯爵大人和夫人們就還住著老舊的石屋呢,在這上面沒什麼好挑剔的。
這樣一來,大量的工人就必須住在帳篷里。混雜居住的情況下衛生必須特別注意,無論新老員工都得花些精力在內務上,農場里的布告板上就張貼著每三日各工作組必須檢查衛生的布告。
組頭們會組織自己組里的員工定期到河邊洗浴,這貌似沒什麼問題;但在五月下旬的一天,這種強制性的集體沐浴卻間接地引了一件令人指的案件。
引事端的是隸屬于農業公司里的一個小組。這個小組由六名原農奴和四名新雇工組成。雖然干著一樣的活兒拿著一樣的薪水,但來自城里的新雇工們,在漸漸熟悉了農場體制後,卻漸漸地對原農奴的老員工表現出不滿來——整天被出身農奴的家伙呼來喝去,沐個浴還要被嫌棄頭沒洗干淨、腳上的泥沒搓干淨,太讓他們身為城里人的自尊心受傷了。再說了,隔個幾天就沐浴是那些老爺們的講究,在農田里和泥巴打交道的泥腿子懂得什麼?不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在他們新雇工面前擺威風罷了。
這四名員工很快抱團,互相泄對農奴出身的組頭的不滿,並互相催化了彼此的仇視情緒。在五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收工後組頭招呼組員去河邊清洗時,有一名新雇工借口忘記拿換洗的衣服,獨自轉回了農場里。
這名新雇工沒有去屬于他們的扎營地,而是偷偷跑到了組頭的家里——也就是原農場危房區,一間麥稈混合泥土搭起來的泥屋。
組頭的妻子在豆制品公司工作,別人收工的時候正是她最忙的時候。此刻在家里的,只有組頭十三歲的女兒。存心報復組頭的這名新雇工並沒有因為女孩兒的瘦小心存憐憫,殘忍地對她施行了暴行。
女孩兒痛苦的慘叫很快驚動了附近的人家,幾名員工按住了這名新雇工,送到了薩琳娜女士的面前。
面對薩琳娜女士的怒火,這名新雇工不但沒有表現出懊悔,反而有些洋洋得意︰「我會娶她的,我還沒有結婚,她將是我的第一妻子。」
這世界沒什麼婦女保護法,或者說,這世界的法律更像是貴族階級的特權說明書。被強|暴的女性,如果犯人願意娶她,娘家還能省下一筆嫁妝。
薩琳娜女士皺眉不語。這種習俗在人類世界很常見,但她總覺得不是味道。于是,薩琳娜女士選擇了征詢伯爵大人的意見。
正在自己房間里寫文件的付友光,听到薩琳娜幾句話說完了這件事兒後,第一個反應是不敢相信。
他嘴上說著無神論,但心里對于自己能夠干出收獲人民信仰之力的事兒還是很得意的;看,哥們兒干得其實還不錯。
無知所以愚昧,愚昧所以野蠻。付友光對于所謂的窮人善良論調是不相信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吃不飽穿不暖的人能善良到哪去?能知禮到哪去?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大把撒錢,進來的人不管怎麼說衣服管暖,吃的管飽;再來就是繁重的工作和高出平均水準的薪水,潛移默化地在人們的潛意識里培養勞動致富的觀點。
努力,努力,再努力,明天會更好。付友光相信肯勞動的人如果能從勞動中得利,能有一個組織成為勞動者的庇佑、保護他們通過勞動獲得的財富;那麼即使他沒法兒在這個世界搞思想革新,仍舊能讓時間慢慢誘導人們懂的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仍舊是能用勞動創造財富的大量勞動人民,不是那些高高在上不勞而獲的所謂貴族。
「……是我天真了嗎,西格……」員工之間用舊有習俗欺壓對方,這種打擊給了付友光當頭一棒;他一時間有些失神,無措地用母語呢喃著,「連底層的城市居民都要對農奴抱持優越感、抱持階級意識、抱持對立……讓他們富裕了又有什麼用呢?人民自己就要互相歧視,互相欺壓,我再為他們創造自力更生的條件又有什麼用?」
薩琳娜猛地悟住嘴,把一聲尖叫咽回了喉嚨里。伯爵大人雖然偶爾會像以前那樣擺出冷淡姿態,但多數時候是微笑的、是熱情的、是充滿活力的……是,眼前的伯爵大人,為什麼忽然間如此的——絕望?!
付友光瞪著桌上廢了他好幾天的功夫寫成的《六月份工作計劃及既定目標》,忽然好一陣膩味;他不是三分鐘熱度的人,但這種突然而來的沖擊還是讓他有種想要放棄的沖動。
「……喂?你這家伙搞什麼?」伯爵大人體內,西格隱約覺得不妙,這種心悸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這混蛋失落的情緒怎麼連自己都受到了影響?
西格的聲音驚醒了陷入自我迷惘的付友光,意識到自己的消沉,悚然警醒的他「啪」地一聲給了自己一巴掌,狠狠地罵了自己幾句︰「嗎的,最近做事太一帆風順了嗎?一點小波折就要死要活;這種程度就開始自滿的話,我特麼還做個球!」
「誒……」伯爵大人一直在用陌生的語言自言自語,失落了幾秒鐘後又回復滿血,讓薩琳娜女士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而伯爵大人體內,吃痛的西格已經在火了︰「你這混蛋!不要忘記了我也在啊!」
「抱歉,西格。」付友光用普通話說了一句,目光炯炯看向薩琳娜,「想要娶她免罪嗎?我真想知道這麼便宜的好事兒是哪個混蛋提倡的。受害的女孩兒怎麼樣?送去賓利那看了嗎?」
「……呃,對不起……我沒問。」薩琳娜低下頭。
「你沒有處理這種事兒的經驗,不能怪你。我們先去看看受害者。無論如何,她的身體最重要。」付友光蹭地一下站起來,抓過工作服外套急匆匆地往外走。對自己的消沉過去後,現在的他滿胸怒火;他倒是沒有以救世主的心態要求別人都對他心存感激,但最起碼的一點,規範化是從紀律和服從開始的,員工條例里寫得清清楚楚,要關愛工友、要互相幫助、要服從管理層的分配;每隔三天的個人衛生檢查日,組頭還要領著組員背誦一遍這些條例。付友光搞了一堆條條框框,就是希望人們能漸漸地接受階級戰友的概念。要是在一個體制里還上下劃分著階級,那付友光何必辛辛苦苦的搞什麼展?想要用狗屁的舊習俗來跟自己定制的條例搞斗爭,付友光絕不容許這種事生。
作者有話要說︰嗯,比較沉重的部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