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陰歷還是2002年的,陽歷已經是2003年的時候,天氣往往是最糟糕的。華龍在縣城里已經呆了8天,這八天里,他都住在舅舅的那個朋友家里,早上出去發傳單,晚上回來睡覺,單調而充實。也許是上天看不慣華龍那太容易滿足的性格,于是又降臨了一場大雪,三年來一場絕對罕見的大雪。
厚厚的棉衣抵擋不了寒風的入侵,華龍只能夠苦笑著把自己這幾天里得來的工資拿出來買了一件既不合身的軍裝棉大衣,不過穿上確實暖和。
人民大會堂門口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人滿為患,但是今天不一樣,連一只覓食的麻雀都沒有。別人都用‘門可羅雀’這個詞來形容家道衰落冷靜荒涼,可是華龍卻覺得更荒涼的時候往往是連一只能夠看著打趣兒的麻雀都沒有。
在沒有人的街道上發傳單是一件很苦惱的事兒,因為這一行有這一行的規矩,宣傳單只能發給那些個來去匆匆的行人,如果違規那是要受到處罰的。華龍這些天一直戰戰兢兢,絲毫不敢逾越,但是看到出來一起的伙伴被毒打的時候心里仍是哇涼哇涼的。現在的華龍明白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錢不是那麼好掙的。
華龍的這片地,是上面劃給他的,據說是看舅舅那位朋友的面子。當然了華龍也不能去別的地方發傳單,否則就要被罰,這也是規矩。老板說,正兒八經的孩子是不回來干這苦差事的,起初華龍還不信,不過現在華龍信了,因為和自己一起的這幾個伙計都是在這街上混的,有一個還進過少年勞教所。不過他們對華龍倒不凶,而且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會叫上華龍一起。男孩子總是向往‘江湖’的,好學生總是逆來順受安于現狀的,華龍內心之中有著無數矛盾的想法,他覺得看不清前面的路。
厚厚的大衣里面藏著一個弱小的身體,抵擋住風雪帶來的嚴寒,卻抵擋不了,內心迷茫的死死冰涼。
大堂是開放的,每天都是,看門的老爺爺會拉二胡,但是很久都沒有拉了。華龍曾經拿著二胡問他問什麼不拉了,他說里面的人不喜歡。
可是,剛剛,就在華龍再一次快進這個大會堂的時候,二胡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如哭如訴,婉轉淒涼。華龍覺得老爺爺有什麼特別痛苦的精力,卻又沒敢問。畢竟他們兩個非親非故,就見了兩面,還沒到交心的程度。
會堂里總是那麼暖和,華龍坐在台階上無聊的想著學校里發生過的往事,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小伙子,你身體還是太弱了。」手被老人家一手擒住,華龍大驚一位是打劫呢,沒想到卻是號脈的。
「您學這個?」
「跑江湖的時候學的,現在手還不算生。」
「能告訴我,是什麼病嗎?」
「你家里人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那還是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圓法,你的,不在我這里。」
「那在哪里?」
「不知道。」
「那我這病能治好嗎?」
「不知道。」
「我還有多長時間?」
「不知道。」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就是什麼也不知道。」
「你不是醫生麼?」
「我說了嗎?」
「你說過的。」
「我說我是跑江湖的。」
「江湖?真的存在嗎?」
「不知道?」
「你不是跑江湖的嗎?」
「我知道的江湖已經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因為,江湖不應該屬于你們。」
「那江湖屬于誰?」
「外面的那些,里面的那些人,還有死去的那些人。但是不屬于你們未來的人?」
「未來的人?」
「不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有不明白的好處。就先個里面唱的你們是**點鐘的太陽,充滿希望,充滿朝氣。」
「可是我能從你拉的曲子里面听到哭聲?」
「你听進去了嗎?听完了嗎?」
「我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快樂的事情?」
「可笑的事情。」
「可笑的事情往往能夠給人帶來歡樂。」
「但更深的是痛苦和折磨。」
「你已經有幾天沒有心口痛了?」
「半個多月了吧。你不是說不是醫生嗎?」
「我是跑江湖的。」
「江湖在哪?」
「不知道,也可能就在這風雪中。這半本醫書雖然不能救你的命,但還是能緩解一下你的痛苦。老了,不中用了,只剩下這點東西了。」
「這里面的字我不認識。」
「總有一天會認識的。」
「那您教教我。」
「教不了了,我老了,這個冬天熬不過去了。」
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老爺爺吐出了一大片血,暈倒了在地上。華龍連忙跑進門衛室撥打對面醫院的急救電話。
十分鐘後,對面醫院下來的醫生對老爺爺進行了檢查,確診為死亡,死亡時間2003年1月22號9時18分。之後公安局的同志找到了老爺爺的家屬,整理老爺爺留下來的遺物,華龍在旁邊看見了一枚大大的勛章,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什麼級別的。當華龍把那半本醫書還給他們的時候,他們推卻了,送老人家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來過。
兩天烈士陵園墓地多了一塊墓碑,上面的名字是張天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