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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我就象一個沒有思想沒有感情沒有知覺的木偶,一切都是家人要我吃飯就吃飯,要我睡覺就睡覺,甚至要我睡哪兒我就睡哪兒。

家人陪我到醫院墮胎,我仍然不言不語,不抗不拒,而是機械地循著家人的意思,上車、步行、躺倒在手術台上……當巨大的疼痛突如其來之時,我的意識似乎才在這一刻清醒過來︰我的骨肉,我們的愛情結晶,我憧憬中當母親的美好生活,在這疼痛過去之後,一切都將化為烏有了!

我無助地張目四望,除了蒼白的牆壁,除了面無表情的醫生護士,我的愛人呢?誰來為我分擔這巨大的痛楚,這心上無以言表的痛楚呢????

當然,殘存的理智告訴我,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保留,因為他(她)已經不再是我們愛情的結晶,而是這荒誕的錯誤的產物,是我與昔日的愛人、今日的親弟弟宋雲重的錯誤的產物。不!這不是我們的錯誤——可是,這又是誰的錯誤呢?是宋士臨夫婦嗎?是杜本冠夫婦嗎?還是那媒婆或者娟姐的父母?還是老天爺?

而且,這一切的痛苦,根本無法找人訴說,自己的家人,他們同樣沉浸于這巨大的不幸所帶來的傷痛之中,朋友,本來是自己在痛苦無助之時最佳的訴說對象,可是,如今的情形,怎麼能向他們訴說?

我想到了死。這一切的錯誤所帶來的後果——痛苦、無奈、尷尬、羞恥……似乎只有死,才能不用去面對,才能一了百了,才能眼不見心不煩。人死了,心都沒有了,還煩什麼呢?

當然,我的家人,我的兩個父親兩個母親,都會早就想到這一點,所以,兩次就在我猶豫許久才毅然下決心之際,都讓他們及時發現阻止了。我的母親尤翠蘭專門請假,日夜都陪在我的身邊。而我的生母也一樣,只是二十幾年來,我心中的母親就只有一個尤翠蘭,完全沒有想到過竟然會是另有其人。如今突然的冒出一個生母來,兩者相比之下,心里的感覺都只覺得只有一直以來自己認定的母親尤翠蘭才親近一些。畢竟,二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不是就因為一點血緣的關系就能取代得了的。所以只答應尤翠蘭陪在我的身邊,至于我的生母陳美梅,畢竟相處只有這麼三、四年的時間,縱使一直以來感情都非常好,但在這麼重大的變故面前,心里的委屈仿佛只有一直都在我身邊、並且含辛茹苦把我撫養成人的養母才能安慰我、開解我。而生母陳美梅,反而覺得有了陌生感、隔閡感。血緣,有時真的並不一定能替代得了朝夕共處的親情。而對于父親,畢竟女大避父,縱使相互理解,但始終沒能再如小時候、沒能和母親一樣貼身貼心。

因而,我選擇了回到娘家——肇慶。如果繼續呆在順德,我都不知該怎樣面對所有的人,管他們叫「老爺」「女乃女乃」好還是叫「爸爸」「媽媽」好呢?因為,一直以來,我叫宋士臨與陳美梅都是沿襲古時的叫法,叫他們為「老爺」「女乃女乃」,而不是象如今一般人家一樣稱呼自己的家公家婆為「爸爸」「」「媽媽」。一下子要改過來,還真的不習慣。而且,這件事由頭至尾,都未對除了我們知情的六個人——我、宋雲重、杜本冠夫婦、宋士臨夫婦之外的任何一個人說起過。其他的家庭成員都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張叔好姨他們見到我仍然稱呼為「少女乃」,我該怎樣應對?若無其事地應他們嗎?心中的尷尬感覺,肯定會或多或少地流露一些在臉上。不應他們嗎?更能顯得心中有事,也不是禮貌的行為。畢竟,我無緣無故的將胎兒打掉,就已經讓他們猜測著發生了什麼事了。還有,與宋雲重見面時,不但覺得尷尬,而且雙方心中的痛苦更是無以復加。盡管,他也因為躲避,去了南海一去不返。

我們雙方,好象仍然不肯接受這現實,都于不知不覺間會第一時間關心著對方的情況。但是……

我除了終日以淚洗面,還能怎麼呢?我母親尤翠蘭不但寸步不離地陪著我,自然不斷地開解我勸慰我。要我想開一點,看遠一點,說我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得很,而且那錯誤又不是某個人刻意造成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等等等等。

這些道理,誰都懂,但是,如果不是身陷其中的人,而且是如此荒天下之大謬的事件中的當事者,誰能夠理解我當時的心里面的創傷有多深呢?誰能夠拋開一切,真的能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呢?

許多時候,眼看著一手養大自己的父母那為我們著急為我的不幸痛心的樣子,特別是夜半之時突然于惡夢中驚醒,睡在我身邊的母親也警覺萬分地爬起身來問我干什麼時,見她那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的倦容,我心中萬分不忍。

「媽,你好好的睡吧,別管我好不好?」

「媽不管你誰管你?」

「我又不是你親生的,你那麼在乎我干什麼?」

「傻丫,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除了你身上流的血不是我給你的之外,你哪樣不是我給你的?包括你的生命,如果沒有我們,有你的今天嗎?你哪點不是我的女兒?」

微光中,我分明看見母親的淚滑下面頰。我那不爭氣的淚水也立時奔涌而出。

「媽——」我禁不住摟住母親。

母女二人就在黑暗中抱頭而哭。

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平靜的母親用她慈愛但已漸顯蒼老的手掌替我抹去臉上的淚痕。說道︰「阿丫啊,你媽你爸一手把你帶大,這其中的艱辛難道用一聲辛苦就能說明一切了嗎?這其中有多少心血多少愛,你知道嗎?雖然你不是媽親生,但正因為媽不能生育,所以將畢生的心血都傾注在你的身上了。好象那些能夠生幾個孩子的父母,因為要分心,難免有時會厚此薄彼,這其中的感情反而沒有我們這麼專一,這麼凝聚。自從一把你抱回來的那天起,我就真真正正的將你視為已出。所以,也就把你的生日定在那一天。一來我們不知道你的確切的出生日期,二來那一天也是你真正意義上的新生。你抱回來的那一天,正是在病中,或者是路上所受的風寒而引起的。畢竟,由你出生的地方要步行的翻山越嶺來到沙旁,一個婦人之家,肯定得需用一天的時間才能到達。冰天雪地的,稍有不小心,就會給剛出世不久的嬰兒帶來病痛。當時我在媒婆手中接過你的時候,你或者是因為哭累了而睡了,可小臉是紅撲撲的,我還以為你的可愛呢!誰知當時的你正是在發著高燒。那媒婆不知是沒有發覺你在發燒還是知道了卻束手無策而想快點甩掉這包袱,反正當時的她見到我們之後松了一大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並說這女圭女圭哭了一整天了,什麼東西都不肯吃,你們快點拿點東西喂她才行。可是我們臨時臨急的哪有女圭女圭吃的東西呢?她還從包裹里拿出一些她當時為你在路上準備的那些吃的東西叫我們喂你,可是那些東西哪里是小娃吃的呀,難怪說你一整天都不肯吃了,我趕緊跑到村上的老鄉家里要來一些新鮮的米粥。或者你當時真的是餓壞了,醒來後雖然哭鬧不休的,但終于還是邊哭邊將半碗米水咽了下去。我發覺你的哭聲嘶啞,還伴有仿如貓兒呼吸那種陣陣的氣喘,模模你的小臉,發覺燙得嚇人,便知道你發燒了。連忙將你抱到學校附近的衛生站,那醫生一探體溫嚇了一跳,說竟然燒到三十九度八,埋怨我為什麼這麼遲才抱來看。我才說我也是才抱回來沒半個小時的光景。那醫生連忙給你扎針,並說因為時間拖久了,已經引起急性肺炎,得趕快送醫院吊針才行,再晚別說燒壞了腦子,連小命都有可能不保。我一听自然慌了,趕忙趕回來收拾衣物和你爸一起踩車將你送到離學校十多里之外的鎮上的醫院去。那媒婆當時也嚇壞了,怕你真有什麼三長兩短的,她則成了罪魁禍首,再者,她也怕我們不肯收留這女嬰,那她就真的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所以當時已是入夜時分了,她仍堅持說要走,說于附近某某地方有她的親戚,她到那兒過夜行了,便急匆匆的走了,甚至連我們忘了給她紅包她也不敢問我們要。你在醫院一住就是一個星期,才真正的讓我們放下了心。以致于你抱回來一個星期了,學校里的老師都不知道。幸好那時候四人幫鼓吹什麼讀書無用論,學校里的學習任務相對少,大多時候都是放任自由,再不就是安排勞動什麼的。我的課除了你爸有空時代為上一下,有沖突的時候叫別個老師代一下,或者干脆安排活動課,一個星期就過去了。到那時學校里的人才知道我抱了個女圭女圭回來養。」說到這里,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二十多年來,我都沒有告訴你的身世真相,一來是不想你的心里有陰影,二來我真的已經可以說忘記了。真的,如果不是有什麼外因觸及,我真的連自己都不會想到你是別人的女兒啊!因為,自從抱你回來之後的時候已臨近寒假,過完春節之後不久的開學之前,我們二人就接到教辦的調令,調到另一個地方去任教了。原來那學校的人都沒有多大印象,更莫說我們調到的新的學校里的人,他們更不知情了。因此,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你不是我們親生的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難道我們不傷心嗎?你身為當事人,這其中的滋味的難受程度,當然我們誰都無法體會得到,但我們感受得到。可是阿丫呀,你有沒有想過,你除了傷心之外還是傷心,可是我們呢?除了難過之外,還得擔心你,怕你想不開怕你做傻事,怕你在我們一不小心之下逃離我們的視線。你現在打開門看看,看看你爸在干著什麼?」

母親說得極是緩慢極是輕柔,但當中的震撼力卻是巨大的。听她說到後面,我不禁疑惑起來。在母親眼神的示意下,我起身走到門口,輕輕地將門打開。卻見我父親擺著一張席子,就睡在我的房門前。听見門開的這一聲微響,立時驚醒起來,看見我,他驚恐而神經質地門道︰「阿丫你要干什麼?阿蘭!阿蘭!」

「我醒著,她要上廁所。」我身後的母親應道。父親這才讓開一條道。

回到母親身邊,她說道︰「你都看見了吧!為了看住你,我們怕我有時候太倦了你起來都不知道,不但我每時每刻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你父親也不敢在房里睡,要睡在你的門口。」

「媽,對不起。」我摟住母親的脖子。

「爹媽都已經五十多歲了,如果在這時候你真的不懂事做出了什麼傻事的話,你叫我們怎麼安心度這余生?還有,你的親生父母,你不要以為他們不在乎你,這段日子,他們哪一天不打十來個電話來問你的情況?只是他們覺得對你不起,又怕你恨他們,不好意思面對你而矣!其實也怪不了他們,畢竟那個年代的那一種環境之下,換了誰也會那樣選擇。他們能在後來積極地尋找你的下落,就證明他們沒有忘記你,沒有將你遺棄。唉!十年浩劫,真的是浩劫啊!其他各行各業的損失不用去提,單就說農民們,似乎是損失最小的一個群體了,但是,它所帶來全民觀念上的改變,卻是不可估量的。非但沒有向前,反而是倒退。如果將你父母當年偷偷生你們的事放到如今思想已經開放的年代,就絕不會被迫將你們拆開來,你們的人生之路就完全不一樣了。也不能怨老天爺的不公,能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代價重新認回你的生父生母,也算做是老天開眼吧。總比一輩子都不能重見好吧?所以阿丫呀,不為你自己著想,也為我們所有希望你過得快快樂樂幸幸福福的人著想啊。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如果不是鬼使神差的由這一粒金耳墜所引發,你們的婚姻或者真的很美滿,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假如真的這真相永遠都不能大白的話,再往下去,到你們的孩子出生……我們都是文明人,那後果不說你也明白,你們還會幸福嗎?如果真的是那樣……我真的不敢想象!如今,能夠在這個時候及時明白了真相,還真的感謝老天爺的開眼呢。真的,換一個角度看,這還是一件好事,不是說長痛不如短痛嗎?你的身世如果不知道,那就是長痛,如今知道了,就是短痛,雖然它未免殘酷了一點。但只要積極去面對,痛苦很快就會過去的。」

「就象魯迅先生的《吶喊》里面說的那樣,在一個黑暗的屋子里的一群人,屋子四周都沒有出口,這群人無氧無食的昏昏欲睡,終究會死去的。如果讓他們在沉睡中死去,他們將沒有痛苦,但卻有人偏偏將他們喊醒,去面對那無邊的黑暗,去面對那無食無氧的痛苦掙扎之中,但卻又沒有絲毫的幫助,在這種無助的掙扎痛苦中死去,不是比讓他們在昏睡中死去更殘酷更無情嗎?老天爺現在就是扮演著這樣的一個角色,我現在就是那一個被喊醒的無助的人。你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嗎?」

或者是因為我一直都不哼聲,我母親反而找不到開啟我禁錮的心的突破口,如今我既然開口與她討論,自然是她願意看到的。她坐正一點身子,靠在床頭上,然後扳過我的身子,並將我散亂于臉上的頭發捋向腦後,愛憐地凝視住我的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或者想該怎麼回答我的這個問題吧?

她停了一停,才說︰「不錯,魯迅先生是這麼說過,他比喻的是當時中國的大部分人的頹喪的思想現狀,現在中國早已經從那黑暗的屋子里沖出,正迎著滿天驕陽大踏步向前,難道不該多謝那一個大聲吶喊、喚醒這群垂死的人的那一個人嗎?既然醒了,人就自然不甘心等死,就會激發出全部的潛能,就會沖破黑暗、沖破

禁錮,迎接新生。你的這個比喻用在你此時的情形雖然有點不恰當,但從解決事情的方法上,卻是一樣的。既然你如今已經被喊醒了,難道你就甘心又重新睡去,甘心的等著死亡的到來嗎?」

不錯,如今並不是世界末日,沒有了如神仙眷侶般的婚姻,我還有這麼多關心我愛護我希望我快快樂樂幸幸福福的親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最起碼,我的生命並不只屬于我自己,我真的沒有權利毀滅它,哪怕它在實質意義上是屬于自我的。這一刻,我終于收起了尋死的心。

「媽,你睡吧,我听你的話。」我也象她我一樣,用雙手替她將她臉上的淚痕抹干,將她的頭發往臉後捋好,並將自己的臉貼住她的。

知女莫若母。這句話放在沒有血緣關系的母女身上同樣適用。只要之間有愛,心靈就能相通,血緣,有時候並不是真的就能代表一切,或者否定一切的。

我的母親從我的眼神之中讀懂了一切,並不是听我的那一句「我听你的」。在這之前,這話我自然說過不知多少遍了,那只不過當時想騙得她的信任,將她支開我的身邊而矣。可是今次,她真的完完全全地將心放了下來,可以安心地睡一個舒服覺了。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望著沉沉睡去的母親,我卻睡意全無,感慨萬千。(小說未完待續)

作者︰程雙紅(程子君.程曉楓.梅映雪.梅虹影.當年明月.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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