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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拯救三十六歲杯具逃犯(九)

凌止水坐在院子里擦劍。

這把劍是師父留下來的。朱璇說師父早在十年前就已仙逝,只留下這把寒光逼人的劍。

整整五日里,他都在仔細的擦拭劍上的每一寸地方。

劍上映出他早已不再年輕的臉。當年那個浩然正氣血氣方剛的少年已經老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

可即使是這樣正在蒼老的自己,也有那麼一個人,說他長得好看。

「止水哥,你在想些什麼?笑成這樣。」

手指一僵,凌止水側首,正看到一抹緋紅色身影站在他的身後。

「沒什麼,想到少年時的一些荒唐的事情罷了。」

「荒唐?」朱璇提起裙擺,在他的身邊坐下來,拖著白女敕的腮歪頭看他,「是想到了那時候,你為了練劍連飯也不吃,最後我把雞腿塞你嘴里的事情麼?」

凌止水有些微微赧然。

「你這個人似乎一直是這個樣子,為了一件事情總會忘了旁的事情。」朱璇說著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劍,凌止水下意識握緊,她有些驚愕,又有些失落的收回手,「我忘了,你保命用的東西是絕對不會讓別人踫的。」

「……對不起。」

凌止水這樣道歉,並非是純粹因為他沒辦法將手中的劍交給眼前這個女子,他只是想起從霸雲山莊逃出之後,他背著于寸心趕路時的場景。

少女的手就垂在他唯一能保命的匕首旁,一伸手就能踫到。那時他沒有感到不安,他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信心,總覺得這個少女是絕對不會傷害他的。

可是面對著朱璇,這個在竹青湖旁等待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女子,他總是局促著。面對著她,就像面對著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沒關系。」朱璇說著搖了搖頭,表情卻顯得並不開心,「我知道,其實你一直都在怪我,怪我那天把于寸心放走了。」

凌止水神色一僵。

「你也不必否認。我知道,你的心從來就不在我的身上。」

朱璇說著站起身,直了直身子,顯得十分自然輕松。她看著他低垂的眸子,還有緊緊握住劍柄的手指,嘴角緩緩露出笑容來,明明是極致燦爛的笑,在她臉上偏偏顯現出一種荒涼來。

「不過沒關系,二十年前我能在你心里沒有我的情況下,變成你的未婚妻。那麼二十年後,我仍然能在你心中沒有我的情況下,變成你的妻。」

凌止水的手一直沒有離開過劍柄,他沉默了半晌,終于低低應聲。

「……對不起。」

「沒關系的,二十年我都能等,再來二十年也沒什麼關系。」朱璇轉身,長長衣裙在凌止水面前劃過一道緋色的光,太過炫目,令他頭暈眼花。

「止水哥,二十年前你答應爹會好好照顧我。你說你會娶我,賭上你的江湖道義,絕對會好好保護我一生。這些話,我這些年一直等著,從來沒忘記過。」

「我知道。」他低眸看著地,眼神極迷茫,嘴里說出的話卻是沉穩有力。

「九月初二是個好日子,我們便在那一天成親罷。」朱璇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見,口氣里卻滿滿是篤定,不顧他一瞬間白起來的臉色繼續道,「于姑娘救了你性命,我們成親那一日便請她來觀禮,可好?」

凌止水沒有回答。他依舊望著地面,眸光迷茫。

「我在這里很好,我不想跟你走。」

那日少女向他微笑著,月兌下他的外衣遞還給他,又向後退了幾步。她的眼淚流得極快,滴滴答答盡數落在了地上。

明明是落在地上……為何他的心卻像是被淚水狠狠炙燙了一般的痛。

「凌大哥,我知道你重情義,也知道你喜歡朱璇姐姐。你在牢中想了她二十年,她在外邊等了你二十年。你看我今年只有十六歲,我全部的生命都沒有你們相愛的時間久,又怎麼會插得進你們之間。」

他覺得心中痛得難受,向她伸出手指去想為她擦去眼淚。她只是搖搖頭又退了幾步︰「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我雖然小,雖然什麼都不懂。但我知道,你是在可憐我,我不要你的可憐。你好好的跟朱璇姐姐過日子吧,我不怪你。那日在娘親的墓里你沒有丟下我,便已經是報答了我的救命之恩,你我早已兩清,誰也不欠誰的了。」

不是可憐……怎麼會是可憐呢?

凌止水下意識便要搖頭,誰知少女卻已經轉身跑開。

「你不必對我愧疚,我愛慕你是我自己的事,就算你成親了,我依舊能活下去!」

他僵直的站在原地,看著那一抹嬌小的身影從他的視線里慢慢的變小消失。只是短時間的事情,他卻覺得自己已經在原地站了好多年。

「止水哥,你在想些什麼?」

清淡的女子聲音在耳畔響起,凌止水茫然抬頭,正對上女子一雙溫柔中帶著堅決的眸子。

「止水哥,我不論你在想誰,或者你希望和你成親的女子是誰。」她伸出手,不顧他的僵直緩緩地拉住他的手,臉上保持著溫柔的笑容,「九月初二,讓我當你的妻,可好?」

凌止水動了動手指,女子的肌膚清涼滑膩,同于寸心是不同的。于寸心的手本身柔女敕,然而因為老是喜歡做些惹于霸雲生氣的事情,她的手心上布滿細細的繭和傷痕。

本來就是不同的。

朱璇在外面等了他二十年,而于寸心和他相處不過數月;朱璇為了喜歡的人可以堅持許久,于寸心卻寧願讓喜歡的人自己選擇;朱璇待他溫柔體貼,而于寸心卻只會窩在他的懷里抱著他的手臂睡覺……

不同的……于寸心是不同的……

凌止水未被拉住的另一只手死死握住劍柄,半天,終于低著頭開口。

「……好,九月初二。」

朱璇滿足的彎彎嘴角,像是感覺不到他身體的僵直一般,緩緩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凌止水沉默著,抬眸望天。

天邊白雲絲絲縷縷,整片天空蒼茫無際,就像凌止水此刻的眼神一樣。

半月後的一天,言傷正在同小乞丐一起在街邊斗蟋蟀,忽然就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款款走來。

緋衣女子容光煥發,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身旁的男子卻是面無表情,低垂著眸,手上挽著幾個大包裹。

他瘦了。

這是言傷看到凌止水的第一個反應。

在牢中二十年,受盡折磨。是以他雖然身形高大,身體卻一直都是縴瘦的,而現在,這種縴瘦更是到了極致。風一吹來,掀起他的衣角,他整個人似乎都要隨風而去。

「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朱璇先看到言傷。言傷看到,朱璇喊出她名字的那一剎那,凌止水猛地抬起頭向她看來,眸光暗沉著,有什麼東西在里面劇烈洶涌。

「……朱璇姐姐。」

言傷有一些不自在。

她心里雖然難過,但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搶她的男人。

「你最近過得快活麼?」

朱璇只這樣笑盈盈的問著。言傷看了看自己周身破爛的衣服,又看了一眼身形僵直的凌止水。那日他將她拉出夢回樓後她便失去了在里邊的活兒,只能在街邊與小乞丐們在一起,其實她是過得很淒慘的。

但她卻很快露出天真笑容來︰「很快活。」

「那便好。」朱璇也望了一眼凌止水,他直直站在原地,看著少女的目光很專注,仿佛全世界都看不到,只看得到她一個人。

收回眸光,她拉住少女的手︰「九月初二我與止水哥成親,你也來觀禮罷。我希望你能來。」

言傷張了張嘴,直直望著女人的眸子。她看著自己,明明笑得很溫柔,眸子里卻是微微泛冷的。她拉住自己手的力道有些大,仿佛在向她傳遞著什麼東西。

「……我不去。」言傷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搖搖頭,「你們不必可憐我。」頓了頓又將目光投向凌止水,「凌大哥,我記得上一次听夢回樓的老鴇說,從娘親墓里帶出來的那顆夜明珠還在。」

凌止水望著她,眸光閃了閃,仿佛有些悲戚。

「現在你有了朱璇姐姐,那顆珠子也沒什麼用途了。你還給我吧。」

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懷里模出那顆夜明珠,又是怎樣遞到少女手里。凌止水覺得自己此刻在做的事情,就像一個夢。

也許夢醒了,他還跟她一起走在深山里,她還抱著他的手臂在打瞌睡,他還背著熟睡的她踏在泥濘的路上……

然而不是夢。

她拿過夜明珠看了看,露出了滿意的笑。

「果然還是娘親才會一直陪著我,不是可憐,是真的愛我。」

說著轉身便走進了人群里。

凌止水怔了片刻。

片刻後,他忽然神色一變,渾身仿佛被雷電擊中一般一震,轉身便要朝著那方向追過去。

然而他只跑了幾步。

他快要跑進人群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並不響亮的呼喚。

凌止水僵在原地。

「止水哥,你想去哪里?」朱璇走到他的面前,低頭看著他手上的包裹,「你帶著我們成親要用的東西,要去哪里?」

他只是想解釋……

想對于寸心說自己從來沒有可憐過她……

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是發了瘋的想解釋。

「我們回去吧,止水哥。」

朱璇臉上帶著笑意,聲音里卻漸漸失了溫度。

「我們回去,布置我們成親要用的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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