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入耳,唐糖略微一怔,也不顧痛,蹭地便欲站起來,誰料腿一麻根本站不穩,她急往軟梯上抓,更抓了一個空。
搖搖欲墜間,還是他一臂往她腰間攬了一把,這才免去再摔之苦。
二人貼得極靜,心跳之聲可聞,唐糖連個謝字都懶得說,空氣一時間無比僵持。
「糖糖,方才我于下方喚你,你仿佛不曾听見,拍著你也毫無動靜,身子全然木了。料想你是在這個入口上方,遇著了什麼機關?」
唐糖依舊不語,掙開他重欲去攀。
他發了狠,將她死命抱緊,怒罵︰「不要命了?」
唐糖卻冷得似冰︰「這倒沒有。我不想活,也不必選這個破地方,還得麻煩大人就近收尸,多不過意。」
他摟著懷中之人,難過得呼吸都阻滯︰「故而只畫了片紙就這麼走了,永從此訣,各自天涯?」
「酸不酸?不留畫,我難道去南院拜別那堆土?土堆里有什麼?其實現在想想,留畫都是矯情的,也難為三爺能看懂。」
他啞著嗓子︰「我會不懂麼。」
「了若指掌的蠢貨,騙起來是不是更得心應手?」
「糖糖,我一直想……」
上方哭聲又起,唐糖听得著急,知道糾纏下去不是辦法,模黑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湊去他耳畔輕道︰「求三爺暫且網開一面,我不管您怎麼想的,這里真不是扯皮的地方。我還有活要干,您趕緊回去,小事回頭得空再聊罷。」
先放了軟話,將這礙事之人搪塞走了再說。
小事?他不動彈,軟玉在懷,抱得甚為舒坦。
「求三爺不要胡纏,曹斯芳上回說得清清楚楚,魏王派人去過孟州,他為什麼派人去?這話明白落在您的耳朵里,上元夜您遇了那黑衣人,一路便模去了我家,可有此事?我家的事情,三爺興許比我知道得清楚,但您不肯說,我便照舊蒙在鼓里。」
「你不是答應了祖父……」
「答應是一回事,茫茫天涯,那時候我豈知元凶就在京城?現在真相一步之遙,我若就這麼放歹人過了門……我便不姓唐了。此事已然到了這個份上,我當然要親自弄個水落石出,不由外人阻攔。還請三爺行個方便,放手讓我上去。」
唐糖張口閉口三爺地喚,又稱他為外人,弄得他心里極不是滋味,卻終是拗不過她,好聲好氣道︰「先等一等,上方當是有個很奇怪的機關,糖糖我問你,方才我喚你的時候,你是故意沒有听見,還是真沒听見?」
唐糖如實答︰「我若是听見,一定先將你踹暈過去拉倒。」
「一會兒回家踹,十大酷刑都由得你,先說正經……」
唐糖為他這死乞白賴勁頗為頭疼︰「什麼聲音都沒听見,還以為是到了屋外,今天是初三,我卻恍惚見著枚圓月亮,天上星光熠熠。」
他心疼地揉她腦袋︰「莫不是上頭有個榔頭把我們的腦袋砸暈了。」
唐糖氣不打一處來︰「三爺讓一讓,我真要干活了。您腳下多加小心,這整間屋子的機關十分詭異,隨時可能換位,我顧不得您了。救不出曹小姐,沒法同趙思危交代還是小事,我的事情也得泡湯。」
他仍在揉她的腦門︰「這里真鼓了一個包,痛不痛?」
唐糖一模額頭上方,還真的有一處新起的疙瘩。也不知方才腦袋木了,還是見著他才木了,他不說她倒也無知無覺,這一揉,竟是痛到鑽心。她搖搖頭︰「痛死了,你不要動。」
他掌心輕柔了些︰「揉散了好得快。」又變出來兩顆小糖豆送進她唇間︰「一生氣便連飯都不吃,胃可曾痛了?腦袋暈不暈?」
唐糖抿著甜絲絲的小糖豆子,抬頭忍淚,恰好望那個黑古隆冬的窟窿,凝神細听,好像還真有隱隱的篤篤響動,難道上頭真有什麼榔頭?
她猶疑著又想上去,他索性一攔︰「我來。」
唐糖喚︰「你別造次,那東西的閘門說不定……」他已然一蹬梯子上去了,伸臂仿佛抓牢了什麼,用力一拽,撲落落一陣亂響,從那窟窿里掉下來好些鐵器。
唐糖怒罵︰「你搞什麼?想拆房子?我可不想給你陪葬!」
他也不惱,跳下來繼續替她揉腦袋︰「都弄妥了,這個我會。」
「你會個鬼!」
「凶死了。可還記得同黃小霸打架那回?」
**
黃小霸是黃天霸的兒子,顧名便知他爹是欺男霸女當地一霸,黃小霸自然也不是什麼好貨。那是紀陶頭回領著唐糖去看打架,怕她傷著,便給她編了個望風的名頭,讓她在外頭站著等。
黃小霸那熊孩子那回也是慫了,見對方孩子人多便朝林子另一頭撤,一群小伙伴一路追逼,把黃小霸一群人沖得四散離析。小孩子打贏了仗,得勝回朝般高興,兀自慶祝去了。紀陶一高興,忘了林子那頭還有個望風小孩。唐糖卻死心眼,守在那個林子的入口一直守到黃昏,不聞動靜,也不見有人出,天都黑了她依舊死守。
吃晚飯的時候紀陶驚覺大事不好,匆匆跑去領,風大林子黑,小孩居然還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小糖糖見著紀陶,眼楮驟紅一圈,卻不哭也不鬧,一路由他牽著回府,一直緊抿著唇。
紀陶一勁道歉,什麼絕招都使了,什麼好寶貝也都獻了,唐糖那時候並不那麼伶牙俐齒,只一味地倔,一言不發,米粒不進。
紀陶嚇壞了,撫著她的腦袋柔聲勸︰「三哥下回要再扔下你自己跑路,你就同我絕交,將我扔去林子里喂狗可好?」
小糖糖半懂不懂,回想起方才林子里的嗚咽風聲,慢慢後怕起來,一時嚎啕大哭,直呼大騙子。
紀陶手足無措去哄,愣是止不住這個哭包,只好聲聲討饒︰「就是大騙子。同騙子絕交就對了,憋死他,再也沒人理……可憐不可憐?」
小糖糖點點頭,抽泣著問︰「什麼是絕交?」
「絕交的意思,就是再別理我,就是先生說的割席斷交,你懂不懂?」
小糖糖搖搖頭,抽抽噎噎,傷心得要命。
紀陶輕輕拍哄︰「不懂也不要緊,不會再有這種事情了。」
小糖糖哭累了,似懂非懂擦擦眼楮。跑去翻出個上回從廟會尋到的迷宮盒來,遞給他要他解。
那個迷宮盒小得可以托在手掌心,紀陶滿口答應下來。拿回去他才犯了難,盒子雖小,卻听得里面啷啷響,搖一搖響動更大。這東西唐糖那孩子都解不開,他哪里有法子?
琢磨一夜一籌莫展,眼看天亮了小孩就得來要結果,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拆了它。
清晨小糖糖看見一堆盒子的尸骸,傻了眼。不過她倒是沒再哭,捧著那堆東西,聚精會神琢磨去了。
再後來紀陶打架,小糖糖依舊跟了去,每每一個地方立到最末,等著紀陶過來罵︰「死心眼,下回見勢不妙就先跑!」
小糖糖傻呵呵應著,到了下回照舊不跑。跑到別處他還如何找見她?一條道走到黑不擔心,紀小三爺氣性不大,氣完了總會回來領人的,再沒落下過她。
**
唐糖冷笑︰「我還道你忘了,三爺不都認了,還好意思跑來捉人?」
他也不接茬︰「听听那個響動還有沒有?因為那個盒子的啟發,後來助我破了不少難題。」
唐糖十分以他為恥,忿忿道︰「什麼啟發,這是手藝麼?要是蠻力也可解難題,您那個青瓷盒如何不敢砸了?卻裝神弄鬼的騙我來開。」
「哼。」
「還哼?三爺入戲太深了罷。」
「糖糖,那青瓷盒……我已然存于齊王宅中了。」
東西落到齊王手上這事唐糖早就知道,里頭的東西必定早就起出,留在趙思危處無非當個破擺設,還能有什麼用處?
唐糖沒大上心︰「既然上頭無事,我這便要上去,三爺這是打算一旁搭把手,還是出去等著?」
紀陶听她語氣之間大有轉圜,心中一喜,搶身往那軟梯上一攀︰「我先上去。」
唐糖心腸又不是石頭做的,望望那副身形,淚差點被催出來,低低喚了聲︰「你慢點。」
「好。」
他回身將她一提,一臂抱上了閣樓。
一得意便容易忘形,肘間一觸,觸到了閣樓壁上的某處小暗格。他完全可以閃身躲開,然而那一處空間狹窄不堪,他若躲閃,中招的便一定是唐糖。故而他沒動彈,任觸發的小飛鏢一氣雨點般突突突戳來,恰好戳在了他的臀後。
一時間疼痛鑽心,他忍了忍,連聲悶哼都沒有。
她隨手撿了一枚來看,鏢頭是那種爪型短針,不像是喂了毒,隔著衣裳,扎得也不會太深,並不可能致命,就是這個位置……太過引人發噱了。
唐糖怕笑出聲太不上道,強忍著低首替他仔細拔鏢︰「不要自己動手,全都我來。總有十多個鏢,這一個鏢頭上六根刺,一定要慢慢拔,你拔折了刺就留在肉里頭,痛死事小,留下後患……傷口的位置太妙,別說走路睡覺,連坐都坐不得。」
紀陶冷汗淋灕,卻還有心思玩笑︰「以為你不疼我了。」
唐糖一心料理傷口,無心同他理論,倒有些支吾︰「那個,恐怕要得罪……讓我看一看。身上有酒沒有?」
他正沮喪說沒酒你是不是就不看了,閣樓角落那個女聲雖細弱,卻是冷冷的︰「我成天都在數,再過一盞茶的工夫,這間屋子便又要倒轉了。到時五髒六腑都顛出來,難為二位在這種地方還有打情罵俏的興致。」
作者有話要說︰紀大人︰這鏢難道要留在身上?虐身……求直接快進到傷口檢查環節。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