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咳嗽聲,唐糖驀地回頭,來人卻是鋪子的老鐵匠。
老人家見唐糖繼而錯愕望著那紙,笑說那是他孫兒隨手的涂鴉之物,她急急再欲細辨,老頭兒卻一把扯來,揉作一團,不以為意扔了。
除了回來的路上落了點毛毛細雨,這一夜並未再發生半點離奇之事。
唐糖看得出老人家交與她的馬蹄是枚異形鑰匙,卻尚不知這鑰匙對應的是何處的鎖。料得總是同那晉雲山不無關系,想來祁公子不日就會派她入山,再探公主墓了。
收妥鑰匙策馬回府,唐糖一路始終恍惚,那紙上一模一樣的九宮算,難道是她困極生出的幻覺?然而她並不困。
天光未明時唐糖終于潛回房中更衣躺下。二呆窩在里榻正好眠,被她點燈吵著,不耐煩地揮了一爪子,便繼續只顧自己睡。
她卻輾轉難釋懷,躍起身去書房尋到那頁紀二找她同做的九宮算題,昏燈之下默讀一通,再次閉眼回想。自己熬了一夜,至今還是無比清醒的,決計不能有錯。
然而圖冊好端端在這兒,鐵匠鋪的手畫算題又是從何而來?
若非這個世上當真有鬼,那便又是紀二使詐……
唐糖不大甘心,又有些惱,特地回房輕輕喚起了二呆︰「對不住啊,幫我去你……爹那里探個虛實。」
紀二屋門沒鎖,推一把便開,屋子里黑咕隆咚,也望不見榻上有人沒有。唐糖放了二呆下地,這胖子大約也很惱她擾它清夢,恨不能早早逃離她的魔掌,喵嗚就竄進了屋,又一個喵嗚……便再也沒聲了。
唐糖屋門口守了半天,里頭全無動靜,屋子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那個二呆子卻怕是又入了眠。
她踮腳悄步埋進屋子,終于模到了紀二床頭那雙靴子。
靴底是干的……屋內的燈卻亮了。
唐糖身子半蹲,手里還提著他的靴子,起身隨手一扔,靴子落地,發出「撲通」的尷尬聲響。
「大人。」
窗外天光依舊黑漆漆的,紀理顯然早已坐起了身,一臉請君入甕的神氣。他望望面前這個偷模來他房中的小賊︰「既是如此惦記我,何苦夜宿客房?」
「不是……」
「哼,天不亮過來,若非思念在下,我想不透還能有別的什麼理由。你過來。」
唐糖猶豫一瞬,終是又近前兩步︰「您方才……」
紀理面色猶黑,竟是將唐糖一把擁入懷中︰「我方才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你在晉雲山中遇險,我尋到你,卻再也喚你不醒。」
唐糖幾乎是跌坐在了他的身上,這懷抱緊得逃無可逃,她依稀能夠感知他怦怦的心跳,而他的話音里又並無一絲嘲諷之意,滿滿皆是憂慮。
「大人不要胡思亂想,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你難道並無打算前往?」
「……大人,我快透不過氣了。」
紀理小心將她松開些,卻仍不曾放手,反而攬她調成一個稍稍舒適的坐姿,盯望著她的目光依舊灼灼︰「這樣可好些?」
唐糖被他望得十分局促︰「……大人就只會欺侮我。」
「你只別忘了答應過我的話就好。」
「我答應過什麼?」
「任何時刻,做任何事情,都會想著我。」
「我何時答應過!」
「哼。」紀理伸指,一把揪住她的鼻子,「知道是誰欺負誰了?」
唐糖大窘,那種迫于無奈為打發他隨口應下的話,他居然當作黑賬記下來!
「大人別這樣,我總牢牢記著就是。」
窗外漸漸露了一絲微光,紀理略滿意,聲音亦溫和起來︰「那白天你好好跟裘寶查案,不準亂跑,等我派人接你回家吃飯賞月喝酒做題。」
「呃……」
「不想回來陪我做題?」
「沒有不想,就是……」
唐糖是喜歡九宮算,只是現下哪有這些工夫消遣,總有更要緊的事情。
「就是厭煩我這個人?」
紀理的聲音落寞,唐糖竟是有些于心不忍。
而今之計,不若將真相告訴他,他知道的情形本來就多,說出來一同商量,說不定還可得他兩句指點。
「不是的。大人,祁公子告訴我,紀陶當日還經辦了一樁先皇親囑之密案,此案在卷宗之內無跡可尋,卻與晉雲山休戚相關。我想起您告訴過我,紀陶出事當夜先皇駕崩,此二者本就不無關系,我若能助祁公子將公主墓的秘密揭開,說不定……」
「哼,他還有什麼沒講的?」
「呃?」
紀理卻將懷中的人松開了,面色倏忽凝重起來︰「糖糖。」
唐糖方才坐麻了腿,乍一重新踏在地上,身子竟是有些不穩,他輕扶一把,又低喚一聲︰「糖糖。」
「大人您說。」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紀陶在鹿洲存了何物?」
「我……」
紀理自枕下抽出一部舊書模樣的厚厚冊子︰「就是此物了,本當那晚就交與你……哼,是我的心胸不夠。」
唐糖不敢接亦不敢看︰「大人?」
「裝什麼?快點拿好。」
唐糖只得接了來,一見之下大驚。
紀二遞來這部厚厚的書冊,不是什麼紀陶辦案的物證,卻是那部她聞其名十余年,卻絕不敢信它尚存于世的《墨子殘卷》!
世人對于機巧的理解尚且停留在物的表層,而墨家對機巧之物功用的開發和利用,卻早已去到了上天入地的另一境界,為尋常人所不能想見。
相傳此書世間只得一部,為墨家後輩世代相傳。唐糖從來只求一見神書之面,壓根就沒曾巴望過能一領其間神物。
去年見面,她倒是曾同紀陶提過,說今生若可一睹這冊《墨子殘卷》,有生之年便再無遺憾。
紀陶只笑她連姑爺都還未嫁,小孩子家家,懂什麼叫做遺憾。
不想紀陶當初口上未置一詞,暗地卻是生了心,出事之前,已為她將心心念念的書冊覓到了手,也不知費去他多少周章。
唐糖望著書冊,淚珠潸然而落,一時氣短,心若滯塞︰「大人你說,紀陶他是不是為了此書才出的事情?」
「不可能。此天書也就唐小姐看重,落在旁人手中,無異于廢紙。」
「那?」
紀理逼開唐糖鐸鐸目光,聲音鎮定︰「我所知不多。想是他本欲尋你,路上出了事情,情急方將此書存于鹿洲,順手布下的疑陣。」
唐糖思索一陣︰「……那對手真正的目標是?」
「我不知。」
唐糖哀求著問︰「二哥哥不是往獄中見過紀陶?」
紀理面無表情︰「我何時說過。」
「那大人是如何取到此物的?」
「哼,你不是一向覺得我在騙鬼?」
「呃,兄弟……情深?」
「此書你自己收妥,紀陶的意思……你若能明白,他便不曾白忙一場。」
「他的意思?」
「既早認定了我乃無情之人,又何必苦苦盯著我問?這還不明白麼,唐小姐想必是不願為我這種人苟活的,那麼從此為了他……能不能好好活著?!」
唐糖低首又看一眼書,發現那書的封頁上猶有一絲新染的血漬,卻恐怕是紀二的。
心頭本就悲傷彌漫,听他如此一番話,她心口上又酸又澀,似是被什麼剜了一刀︰「……大人不要說了。」
紀理起身,向外踱了兩步︰「天很快就亮了,我不攔你去裘寶處應卯,但是別處……」
「我等你接我回來吃飯。」
「這書就留在此間,回來再看。」
唐糖整頓心神,又點點頭︰「嗯。」
紀理轉回身,再次將她的鼻子捏了捏︰「記得答應我的事。」
唐糖把書背于身後,整張臉都燒起來︰「嗯。」
作者有話要說︰紀二︰請叫我戀愛小能手
糖糖︰#-_-#
大綱菌︰紀二你最近行不行啊?
紀二︰#¥&*(*&#¥%……&絕交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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