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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等了半天無動靜,卻听見那人問︰「你閉眼楮做什麼?」

唐糖不理,急欲求個痛快……心中歉然默念︰這一趟來,終是什麼都忙都沒能幫上……

紀理冷嗤道︰「你說句話。」

「要殺要剮……咳咳,你想……弄死……」唐糖嗆聲咳道。

紀理的手指稍往上挪了五分︰「再說話。」

「你想弄死我。」

「有沒有感覺到不同?開口……」

唐糖睜開眼楮︰「……求你給個痛快。」

鏡中人一臉肅然︰「再說說看?」

「紀二你究竟想做什麼?」

鏡中人將一只手放下,卻執起唐糖自己的手,領她去探她喉間那處︰「就是這里,你感受一下,聲音前後有無什麼區別?你試試。」

「咳咳,紀二狗官。」

現在唐糖留意到了,上方那處被手指扼住之後,喉間發出來的聲音竟是比原來的厚了許多,位置亦更低些。

唐糖在大理獄扮男裝,最困擾她的問題里,的確有聲音的問題。她無論怎麼壓了嗓子說話,發出的聲音終究偏細偏圓,她從不懂得,原來改變一下發聲的部位,這個問題竟是能夠改善的。

紀理試圖又令唐糖手指向上挪了半分︰「這里,再說說看。」

「狗官。」

「不錯,這里是不是更好控制一些?你自己扣住這個部位,多練幾次。」

唐糖依言去做︰「狗官紀二。」

鏡子里的人不悅蹙眉︰「唐小姐可以換一句別的試試。」

「紀大人為何不殺我這個礙事之徒,卻來教我這個?」這樣出來的聲音好生奇怪,低沉得不像唐糖自己的,她不禁有些高興。

鏡中人輕蔑一笑,輕拍拍她的後腦勺︰「唐小姐想礙我的事,恐還需些歷練。試著感受聲音從後部發出,一定要靠後,再開口試……」

「紀大人這個自大狂。」

「哼,手放下來,你試著再將聲音靠得後些,想象就是我手的位置這里發出的,再來。」

「厚顏無恥的紀大人。」這下唐糖很滿意。

紀大人亦有些滿意,不過他又哼了聲︰「別得意。換長句試試,先吸氣,而後緩緩調整氣息,練習的速度要慢,開始。」

唐糖依言吸氣︰「紀大人這般夸我,有何企圖?我就是一無所有的一個笨蛋。」

紀理冷笑︰「唐小姐有什麼可圖之處?我要走了,你在里頭惹出是非,我何止掉烏紗,哼,紀某還想多活兩年。這句說得不好,說到笨蛋這里完全泄了氣,再來。」

「我在里頭惹是非?大理寺?大人難道打算放我歸山!您不是讓我認命?那麼怕掉腦袋,殺了我才正好……唉,又泄氣,說長句似乎一朝練不好?短句便好多了。」

紀理舉指關節輕篤一下唐糖腦門︰「不準偷懶。」

唐糖被他敲得一怔,急瞥鏡中那人,紀理卻早已將眼神躲開,面色愈發陰沉下來︰「殺你于我有甚好處?污了我的手,要洗的。再來過……」

唐糖思忖他說的倒也句句屬實,但此前分明臉都撕破了的,何以今日……

無論他出于何險惡目的,學幾招變聲的本事在手,于唐糖總無壞處。她不敢怠慢,接著練習說話︰「大人是從小心思陰狠有異于常人,還是歷經官場險惡……才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這句勉強過關,紀理不甚滿意。

「你不知道?再來……」

「大人不方便答麼?大人若是不方便答,點頭就是天生陰狠,搖頭便是後天養成。」

這句成了,紀理略微頓了下首,算是過關。

「平常勤練,練不好不說長句。現在試這個位置。」紀理既不點頭亦不搖頭,他以食指輕抵唐糖下巴左側,忽然加重力道按了把,「有何感覺?」

唐糖酸得直揉︰「謀財害命的感覺!」

紀理繼而將指尖抵著那處,面不改色︰「酸便對了。我按著此處,你試著用這個地方出聲……」

「又酸又麻!哼,您這般培養我,是將我安插在大理寺作您的棋子罷?」

紀理松開指頭︰「唐小姐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麼?我若等著用人,聰明人多的是,何須現教一個傻的出來。」

唐糖恨得咬牙,他卻只管囑咐︰「避免高聲說話,高聲的時候記得按著這個位置,不行就按得重些。」

唐糖點頭,不禁疑惑︰「這許多事情,大人是從哪兒學的?為什麼要學這些?」

紀理作勢又欲扼她咽喉,然手指觸上那段肌膚,卻只輕輕拂掃一下,撤了手哼道︰「唐小姐既要在外做事,謹記出門在外第一要義——不該問的不問,人總會活得長些。」

唐糖望著鏡中之人,又想起紀陶的那件遺物來。心中憤恨自是難免︰「哼,你總是沒安好心就是了,可恨的是我根本不知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紀理不理,只對著鏡子,伸手輕輕去撫唐糖那半道張飛眉︰「唐小姐一向就用這普通的墨作眉墨用?」

唐糖有些鄙夷︰「大人一向考究,別告訴我你連眉毛都是描過的。」

紀理卻比著唐糖另半段描好的眉毛︰「這里細看有暈跡,倒反教有心人知道你是描過的。」

「先將就用一回。」他以指沾水,為唐糖洗了那段張飛眉,二話不說提筆重描。

唐糖再對鏡看那雙眉峰眉角,紀二描得確然是無可挑剔,他卻不客氣地對鏡詳解起來︰「唐小姐眉眼生得並不機靈,眉峰描得太銳,反差一大,易引人發笑,收尾處亦須稍作收斂。」

什麼叫做不機靈!什麼叫做易引人發笑?

唐糖恨道︰「大人堂堂一個貪……一個大男人,懂得這許多細節,您不至于自己平日出個門,還要化妝?難道大人早年娶過妻房,日日為她描眉,描得有了心得?」

紀理不答,卻冷笑一聲︰「我能有何心得?紀某的夫人不是不肯隨我赴任,非要留在京城當差?」

唐糖哪敢再往下聊,趕緊噤聲,一句不再胡問。

**

唐糖再見到裘寶的時候,總覺得一切都十分恍惚。

她是被紀二目送出府的。

一場病愈,唐糖的小身板明明又單薄一層,紀二瞟一眼,卻揶揄她道︰「唐小姐下回可領大一號的衣裳。太小的不好。」

因為他不厭其煩教了唐糖一晚上,唐糖這會兒真有些信他,一心盼著他解釋,衣服合身哪里就不好了。

然而紀理眼楮又將她自上而下掃了一回,道︰「太小的……對你不好。」

唐糖臉紅到耳朵根,氣得轉身就跑。

出南院門,回頭看看紀理竟是立在那里,月色清寂,他那道孤影竟是被拉得有些長。

此前紀二送給她一個盒子,打開一看,卻是煙墨居的眉墨。

唐糖直推︰「煙墨居的沉香眉粉听說很為後宮嬪妃推崇?這個送我就不大合適,太奢侈,而且沉香的氣味也太香,我受不了。」

心底其實怒笑︰居然有存貨!狗官這種東西都有有人贈?

「今日是我描得講究,往後全靠唐小姐笨手笨腳親描,墨湮開去,旁人還道哪兒來的花貓……露了陷倒霉的還是紀某。留著,此款無香。」

唐糖一來不想受他好處,二來也是真的不好意思︰「我也沒什麼東西回贈。」

紀理一本正經︰「唐小姐那套皮影其實不錯,不若讓我帶去遂州。」

「您不是說得一錢不值!」

「哼,一錢還是值的,拿來。」

應該是反目成仇的人,忽而變成了這副情形,仿佛還差幾分,簡直就要依依惜別的樣子,唐糖都不知這事情該當如何理解。

不過之前紀二說過了︰「爺爺是再受不起什麼事的人。唐小姐這般剛烈,若真被紀某逼死了,我怕爺爺問我要人。哼,只求唐小姐凡事三思後行,亦想著讓紀某多活兩年,我以後會為唐小姐立長生牌位的!」

此刻唐糖同他揮了揮手,紀理又立了會兒,轉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于這沉夜。

裘寶正在紀陶墳前等她︰「莫不是眼花?我好像見著紀陶了?」

唐糖揉揉眼,搖頭道︰「那是紀二。」

裘寶更是一副見鬼神情︰「他送你出的門!」

唐糖點頭︰「他一會兒出發去遂州,要我好自為之。」

裘寶一臉警惕︰「我的調命今晨下來了。」

「這是好事啊寶二哥。」

「往日少白將軍府那處的事情,我們在白馬道巷尋常辦差的人,是一樁一件都不得過問的,卷宗皆蓋了絕密的印子,有些加了金印的,連寺卿大人亦不可輕啟。」

「嗯。」

「加了金印的卷宗,我仍是調閱不到的,不過總算從別的卷宗里讀到一些端倪。紀陶最後一次的秘密外出查案,回京路途上被刑部的人強行逮捕,你道他是從何處回來?」

唐糖搖頭︰「我最後一次見他,還是一年前在我家,那回他說是查案途經,我倆亦約好今年京城再見……卻是不能再見了。你查到他從哪里回?」

「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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