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默拉從那個圍滿了蠟燭的祭壇上走下來,神情有點疲憊。
坐在那個用蠟燭圍成的魔法陣之後的杰拉爾德感覺自己在圍觀一場神跡。
「那是……降臨?」
安默拉低下頭把這些蠟燭一一熄滅︰「是投影降臨,真正的降臨以把我從神廟直送到另一片大陸。」
這是神國的新咒語,安默拉覺得門格爾的造神計劃已經成功得差不多了。像神一樣傳達神諭,像神一樣將投影降臨到信徒的身邊,甚至像神一樣強迫人們交出靈魂,現在安默拉已經能做到這些了。
杰拉爾德伸長腿打呵欠︰「不是沒有限制的吧?」
「暫時還不是。」安默拉保守地說道,「需要獻上大量祭品,這點獸人已經做好了。還需要一個溝通神明的工具,比如祭司,或者一些具有神聖力量的器物。而且降臨時需要至少一個以上狂信徒在場,這些人的意志力強弱決定著我投影的強弱。」
杰拉爾德看起來不是很感興趣,他點了點頭,往後躺下,準備睡會兒。他因為之前「恥的偷窺事件」而被安默拉脅迫道歉,道歉方式之一就是忙活大半天給她擺蠟燭。
安默拉推了他一下,紋絲不動。
「把它們收起來,你知道在獸人部落找到合適的蠟燭有多難嗎?」
杰拉爾德睜開一只眼楮看她︰「我知道,因為是我找到這些蠟燭的。」
安默拉很理解地點了點頭︰「所以為了不讓你再找一次,請現在起來把它們收好。」
「我不是你的信徒。」杰拉爾德翻了個身,然後準備接著睡。
安默拉站起來,俯視著地上這一大坨堅硬的肉︰「你在暗示我給你一張麥靈痕契約嗎?」
「麥靈痕契約?」
杰拉爾德「蹭」地坐了起來,他臉色很冷峻,而安默拉只是保持著俯瞰的表情跟他對視。從各種層面上來說杰拉爾德都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光是躺在那兒都有種威懾力。而安默拉也一樣,僅僅是視線的對峙就以將人逼到精神崩潰。
「就是剛剛你看見的那個。」安默拉打了個響指,黑翡翠上映出蠟燭的火苗,地上的火焰竄起來,里面顯現出契約的模樣。
杰拉爾德緊盯著這張契約︰「我對犯罪現場沒有興趣,所以剛剛我什麼都沒看。」
安默拉收回手,火焰熄滅了,她說︰「我對討價還價也沒有興趣,所以趕緊起來幫我收拾干淨這里。」
「先給我解釋一下麥靈痕契約!」杰拉爾德從地上爬起來,他站起來之後就像劍一樣挺拔鋒銳,一只手就能把安默拉整個人蓋住。
安默拉回過身繼續整理這個蠟燭魔法陣,它們是按照嚴密的順序排布的,收拾的時候當然也不能隨手一卷。擺放它需要多少時間,那麼回收它就需要多少時間,所以安默拉不想自己一個人做這個。
安默拉一邊將蠟燭撿起來一邊平淡地說道︰「就像你听見的那樣,這是個偉大的明,來自一位善良而睿智的大天使。」
杰拉爾德走到她身邊,蹲到和她差不多的高度,然後平視著她的眼楮說道︰「你沒有提到那位智天使後來墮天了,成為了地獄的祭司長,而你前兩天還跟我提起過他的名字。」
「是嗎?」安默拉看了他一眼,他的眼楮藏在亂糟糟的頭下面,但是能感覺到他深沉的眼神。
她轉了個身繼續彎腰收拾蠟燭,而杰拉爾德迅速站起來跑到她面前,又蹲下來跟她對視。
「你瘋了嗎?」安默拉逼近了一步,「不幫忙整理就算了,別在這兒搗亂。」
「門格爾。」杰拉爾德也逼近了一步,安默拉差點被他撞倒,不過杰拉爾德搶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那位在地獄掌管麥靈痕契約的墮天者就是門格爾。」
安默拉冷淡地看著他︰「放開。」
杰拉爾德凜然不懼。
「如果你想再挨一個巴掌的話……」
杰拉爾德放開了。
安默拉緩了緩神色︰「做得好。」
杰拉爾德︰「汪!」
「……」咦?
「……」咦!!!!?
安默拉試著調整了一下表情,然後盡量讓自己回到之前那個討論嚴肅話題的狀態︰「幫我把這些收拾完。」
杰拉爾德顯然還很抑郁,他低頭幫安默拉弄干淨一大片蠟燭,然後才記起自己質問的東西。
「你從哪里得到麥靈痕契約的?」
安默拉聳聳肩,毫不在意地說道︰「正如你所說的,我是神,而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其他神。我們之間有一定的交際網絡,也許經常喝下午茶,然後看看書,聊聊最近的新明……」
杰拉爾德懷疑地看著她︰「《聖典》里從來沒寫過‘神的下午茶’之類的事情。」
「那麼有‘神的早茶’或者‘神的午後甜點’嗎?」安默拉擺出天真的笑臉問他。
杰拉爾德敢肯定這家伙在胡說八道,他嚴肅地回答︰「沒有。」
安默拉眼神中流露出同情︰「哦,看來曙光是個孤僻而冷漠的人,她不常開茶話會。」
「……」杰拉爾德覺得她太不要臉了,根本沒法將話題繼續下去,于是繼續埋頭理蠟燭。
「怎麼了,騎士大人,你是不是有點不開心?」
安默拉坐在了祭壇上,她翹起腿,單手撐著腦袋,栗色的頭在微微昏暗的神廟里流轉出溫暖的光。她愉快地看著杰拉爾德忙活,看著這些藍幽幽的燭火一點點消失不見。
杰拉爾德覺得她忙碌的時候非常危險,一旦閑下來就會變得更加危險,所以他理智地用沉默來應對這一切。
安默拉輕笑了一下,她抬起自己戴著黑翡翠的那只手,看見戒指上那枚異色的寶石折射出冰冷的光。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這個被稱為靈魂出賣者之誓的契約,蓮恩也簽過,所以她對我來說……」
「非.常.重.要……」
*
黑塔城,圖書館,地下會議廳。
今天沒有任何會議要舉行,沙利耶爾一大早上就趕到了這里,他整整一天都在聯系黑暗聖殿,但是斯洛毫無回應。最近活動在塵世的似乎只有門格爾、斯洛、賽門,門格爾死了,賽門滿腦子肌肉,唯一比較靠的斯洛卻一直聯系不上,這讓沙利耶爾有點心煩。
他盯著自己的玻璃杯,那個玻璃杯里的水原本是澄澈而平靜的,但很快就染上了墨汁一樣的黑色,並且冒出大量氣泡。晦暗的氣息在感染他周圍的一切,他力量中的黑暗面已經變得無法控制了。
沙利耶爾臉色一沉,將杯子砸在了地上,杯中水將地面腐蝕得坑坑窪窪的。
然後他正對面的座椅上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怎麼?你也有脾氣的時候?」斯洛的神色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喜聞見,他總是于看見屬于曙光的東西染上永夜的色彩。
沙利耶爾抬頭,正要說什麼,但是忽然就愣住了︰「你頭剪了?」
「換個身份,順手就再換個型。」現在留著細碎中長的斯洛依然和往日一樣平靜。
「唔……」沙利耶爾覺得現在不是談型的時候,但還是有點好奇,「你每換個身份都要換張臉嗎?」
「是啊,換張不怎麼引人注目的。」斯洛看著沙利耶爾的眼神有點奇怪,「你不會千百年來都用同一張臉吧,那些壽命只有一百多歲的人會被你嚇死的!」
沙利耶爾含糊地說道︰「這樣啊……」
斯洛覺得黑暗聖殿里所有人都沒什麼常識,眼前這家伙也一樣,他嘆了口氣︰「最好別干這種事,尤其是在你長得很有辨識度的情況下。」
「我找你不是為了說這個的。」沙利耶爾正了正臉色,「是很要緊的事情。」
「當然是很要緊的事情,我這里有一整個聖殿的事物要處理,而你則要指揮最下之窖從至少三個魔導軍團手里完美月兌身。」斯洛冷淡地看著他,「如果你找我來只是為了摔個杯子給我看或者問我頭在哪兒剪的,那我一定會殺了你。」
「你不用殺我,這件事兒確實很重要。」沙利耶爾神色鄭重,「我的本體,最近看見了兩個靈魂。」
「……」
斯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擺了擺手︰「你沒病吧,或者說你出門前今天吃藥了嗎?你的本體在地獄,就算看見兩萬個靈魂也是正常情況。」
「不不不,這個不是關鍵。」為了防止誤會,沙利耶爾把語速加快了,「我看見的是現在的靈魂,現在的!」
斯洛稍微有點沒理解他的意思,他點頭︰「所以……?」
沙利耶爾忽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然後站起來沖到斯洛身邊,暴躁地看著他說道︰「你沒懂嗎?我看守的是最下之窖門!地獄的第五重門!」
最下之窖門,地獄的第五重門……
斯洛忽然抬起頭,眼中的溫度一下就降到了冰點︰「墮落的靈魂要花一個世紀才能到達那里,而你看見了兩個現在的靈魂?」
沙利耶爾扯過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下,那張臉上的柔和聖潔像面具一般月兌落了︰「是的,他們在地獄徘徊,很快就消失了,但我確定我沒有看錯。」
「這個墮落的速度有點不對勁,我得回去查查看。」斯洛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說道,「盯牢那里,阻止這類靈魂繼續往下墮落,我會在第六重門幫忙攔截的。」
「是麥靈痕契約。」沙利耶爾閉上眼楮,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他疲憊地說道,「只有麥靈痕契約以讓一個人的靈魂如此迅速地墮入深淵。」
斯洛雙手交叉,一邊思考一邊反駁道︰「別說傻話了,門格爾已經死了,由他維系的不平等契約根本不會再生效的。」
「他有個女兒。」沙利耶爾的聲音有點沙啞,他說出這句話的口氣十分艱澀。
斯洛笑容僵硬︰「你說安默拉?她跟門格爾沒有血緣關系。」
「你是如何確定的?」沙利耶爾的口氣十分冷淡,而且有種虛無感,讓人無法觸及其真實情緒,「他瀆神了,然後設法得到了安默拉,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對神……做過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斯洛沒有回答,他在考慮這件事的能性,但是越往深處想就覺得越怕。
門格爾跟天使們不一樣,跟他們也不一樣,他是真正的瘋子,他對神有種超越了信仰的病態情感。
「斯洛,你有沒有想過?」沙利耶爾低聲說道,「門格爾根本就不是制造了一位神明,而是……」
他的聲音顯得越艱澀,後面的話他沒能再說下去了。
那意味著無法饒恕的罪行,意味著黑暗聖殿迄今為止的全部謀劃全部都變為了泡影。
「而是‘繁衍’了一位神明。」
斯洛說完就消失在了這間黑暗的會議廳里。
作者有話要說︰哎,寫得真爽。
祝大家節日快~麼麼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