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光暖而不曬，十月的天氣宜人不過。
李平導演長自國外，作風比較寬松洋派，對劇組管理地挺寬松，劇組里人手一杯咖啡，大家在現場談天享受下午茶。
電影的工作量很小，衛歡這段時間也睡得比較足，就只喝溫水，看劇本等著和成江南對台詞。
成江南不愧為國內的六生，台詞功底強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雖然長得並不十分英俊，但舉手投足很有電影氣質。衛歡每次和他對戲都受益匪淺。
顧江沉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衛歡埋頭讀劇本的情景。
其實他覺得奇怪，這部電影劇本說不上多有難度，怎麼衛歡還能一直鑽研。
和導演，攝影師等人閑談了一下，顧江沉尋了個理由走到衛歡面前。他這十幾天來的不頻繁，三四天才一次，不過衛歡像是提前知道他的行蹤一般，次次都避開了。顧江沉彎腰抽掉衛歡手里的劇本，待她抬起頭才問道︰「最近狀態如何？」
他見衛歡眨了眨眼，眸光似三月的春水，上面還罩了層霧氣，只是還有七分清寒。
「還好。」
「話這麼少，不耐煩？」
周圍的人自動退散，蔣助理看樣子不好要上前打岔，被衛歡使了個眼神，也就按捺在原地。
顧江沉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衛歡，「我可是力排眾議，才讓你當了女主……新視傳媒的下部電影，也很適合你，你還有必要這麼話少嗎？」
他見衛歡一怔，不由一笑。
——
到底他有多閑，衛歡琢磨了下，才說︰「我听經紀人說，于薇兒要參演我們公司的現代劇？」
宋姐曾給她透露過，顧江沉雖讓她做女主演，但有點資源交換的意思。如今又指定于薇兒當星光新開的現代情感劇為女一，也就是說，顧江沉用一個電影主演的機會換給了于薇兒兩部電視劇主演的機會，一部挑大梁，一部群戲中重要女角色。
她之前也奇怪，顧江沉就是對自己再有興趣，也不至于專門給她開電影，沒到手的人值得他花大價錢嗎？
顯然不值。
資源交換是一些缺乏在某些領域經驗的經紀公司經常采用的手段，比方說新視傳媒不耐煩做電視劇，一般都是投資電影，而星光公司則擅長做現代言情劇，那新視傳媒就可以用一部電影來換星光的現代劇。
歷來爆紅的花旦大多數是從古裝偶像劇走出來的，因而好的古裝大劇是花旦必爭的資源，僧多肉少競爭激烈。衛歡算劍走偏鋒，出道至今只演過一部不溫不火的古裝劇，被捧出來完全是星光現代言情劇的功勞。校園清純溫柔女學生的形象打出去後，衛歡又連上了好幾部「富家少爺愛上我」「霸道總裁愛上我」之類的現代言情戲，才鞏固了她的人氣與地位，這在正紅的那幾位小花旦里算獨樹一幟，因而和另外幾人的沖突不大，得以在不少糾紛中置身事外。
——星光的現代劇，也是不少演員垂涎的資源。
翻來覆去，衛歡也找不到她有必要對顧江沉感恩戴德的地方，說起來無非是四個字，「你情我願」。
新視傳媒願意，星光也樂意。
「那您感覺自己吃虧了嗎？電影換電視劇，看上去挺吃虧的，不過那可是于薇兒。」
衛歡整理了下思緒，她並不明白何以顧江沉要在她面前擺出一副恩人的態度︰于薇兒的長相偏西化，更適合現代劇。古裝扮相並不柔弱純美，演過一部古裝電影但沒什麼反響。和捧錢玥的路線相似，顧江沉也是一出道就給于薇兒電影大制作，可惜用力過猛，反而在業內招了不少惡感，而對于大眾來說，只拍電影的于薇兒也沒什麼存在感。
不同于好萊塢，國內的電影明星大多由小熒幕輸送。
那用必紅的電視劇給于薇兒補充觀眾好感度以及大眾知名度，這是個相當不錯的辦法。
新視傳媒並不吃虧，星光亦如此。
輪到顧江沉一怔，他端詳了心平氣和的衛歡半晌，見她不卑不亢地直視著自己，突地就覺得很好笑。
比他想的更聰明，但還涉世不深。
因而他笑了笑說︰「明天晚上劇組在馬戲團餐廳聚餐，你應該來。」
劇組的聚餐她借故推了三次，但現在話說開，她也肯定顧江沉給她提供角色不過是為捧女友而順手的事兒，那也沒必要避他如蛇蠍。
衛歡听他沒有否認，心下一定，微笑道︰「當然。」
——
回到公寓還不到晚上八點，衛歡和張姐討論了下要接要推的商業活動，又看了會電視，就收拾收拾要睡覺。
臨睡前宋姐的電話打來過來，語氣在那邊格外焦灼。
「衛歡，你父親是不是死了？」
衛歡按床頭燈的動作一滯，愣了不過半秒，她肯定道︰「千真萬確。」
要是沒死，這麼多年他會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了嗎，自然是死了的。父母離婚之後再沒有父親的消息，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已然入土為安了，不是說身體不大好嘛。
公寓的窗簾被她拉得嚴嚴實實，半點星光夜色也尋不到隙縫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岑寂的房間里無緣故地回響著隱隱的寥落，似有似無。
樓下有小孩子在為不上床休息而大哭大鬧，衛歡側耳听了半晌，床頭擱了兩天的金桂花幽幽地釋放著最後一點香氣。
還是很香呢，衛歡閉眼，將頭向後靠去。
「衛歡，衛歡，」電話那頭的宋姐顯然氣急敗壞了，「你有沒有听我講話。」
她當然有在听，下面的那個小孩哭得更大聲了……在醺人欲醉的桂香中，衛歡迷迷蒙蒙地嗯了一聲。
「如果你父親已經去天國了，那這個叫秦建業的人又是誰？」
那邊話音甫落，衛歡如澆冰雪，劈頭蓋臉到全身上下，只覺得無處不冷。
「你說什麼？」她啞著嗓子問。
……
第二天拍戲的時候衛歡就有些心神不定，好在當天主要是錢玥的場次，導演只說了她兩句就沒再提。
她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酒店聚餐。
在餐廳包廂待了足足三十分鐘後，衛歡都沒發現其他人的蹤影，長餐桌上倒是擺滿了琳瑯滿目的食物。
快涼了，衛歡皺眉。
撥通電話，導演像是已經喝得半醉了，「啊，我們都在萬樂這邊，你怎麼還沒來？」
燈光落在她臉上，衛歡猛地醒過來，站起身轉頭一看，果然在包廂門口看到了一個俊挺身影。
顧江沉倚在門口，流暢的西裝線條把他映襯地如十七世紀的英國貴族︰優雅，驕傲，還帶著海盜時期特有的野心殘忍。
「我以為你一晚上都注意不到我。」顧江沉一手解掉了襯衣領上的扣子，一手給唇邊的香煙點火，輕笑道。
咄咄逼人的意味撲面而來。
衛歡沒應聲，彎腰拿包剛要往前走，就听微微的一聲脆響，包廂的酒紅色門在顧江沉的背後關上。
顧江沉向前踱了一步，見她悶不吭聲地要打電話，好心提醒道︰「信號屏蔽了。」
刺啦一聲，衛歡才意識到自己的指甲劃破了沙發。
她強忍住要把眼前男子千刀萬剮的沖動，咬著牙勉力應付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沒注意到您。」
但她听見顧江沉又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嗓音在包廂內響起，「你太緊張了，我只是想和你單獨吃頓晚飯而已。」
「放松點。」
他氣定神閑地往前又逼近幾步，直到停在對衛歡觸手可及的位置。
顧江沉看到衛歡又後退了幾步，幾乎要傾倒在沙發上，似被煙味嗆到一般，彎腰扶著沙發咳了好幾聲。
這個包廂的布局很有特點，可容二十人的餐廳坐落在西，對著一扇十六座屏風，繞過屏風後，就是一個房間。
她身體不好，顧江沉這麼想著，一伸手把雪茄按滅在壁式煙灰缸里，只余下點點的燒灼聲。
「我知道你的包里常年帶著匕首，」顧江沉走得越來越近，見她去翻手提包，說道。
兩年前他就見識過此女的百般周全，旁人要近她身，那是千難萬難。否則也不至于被她躲了整整三個月。
有時即便在片場逮到她的，衛歡也把隨身包抱得緊緊的，很防備。里面有水果刀，他在片場見過她用來切橙子。
「我有這麼可怕嗎？」顧江沉站住腳，問眼前的縴瘦女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