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健的話還沒說完,「說起來慚愧,我和十四弟都認為永字三杰這個說法有些不合時宜了,我們兩個雖然還算不錯,又怎能與三哥相提並論呢!話說這回赤楓大人的‘弓手’為三哥除掉了塔拉帝國的勁敵,我絡城林氏是該好好謝謝你的。」
說罷他舉起酒杯,「來,這杯酒我敬你!」
赤楓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又看了林永健一眼。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林永健倒是哈哈地笑了,「林某糊涂了,赤楓你雖然是位造物師大人,但同時也還是未成年人,怎可飲酒。這杯我獨自飲了,敬你!……我再飲一杯,敬三哥!」
林永健成功地依靠林順和林永威的名字與赤楓拉近了關系。就算羅犽也不好再對他有什麼偏見,畢竟此人是能夠與這兩位並稱永字三杰的,看輕了他就等于看輕了自己老師。
話題隨之也從林氏的永字三杰轉移到了另一個方向——絡城進修院。
依然是健談的林永健先開的頭,「听說你是赤楓你是左京進修院今年的兒童組主將,這回路過絡城,想來也會前往絡城進修院進行交流訪問的吧?」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赤楓自然點頭應了聲是。
林永健轉頭望向宴客廳一側的窗戶,從這里可以看清小半個絡城老城,此刻天色早已昏黑,窗外一片綿延的燈火。「現在時間已晚,你就算去到絡城進修院,怕是也無人接待。這樣吧,晚上先在城主府住下,明早我送你過去。」
眼見赤楓似乎有推辭的意思,他不等對方開口,立刻接著說,「不要和我客氣,你和我三哥、十四弟相熟,而且你的隨侍武士又跟著我十四弟學了一陣子戰斗裝甲操控,也算是個不記名的弟子,咱們的關系何至于這麼生疏。若是你們來到這絡城還要去住驛館,十四弟回頭可是會和我算賬的!」
話說到這份上,赤楓若是再拒絕林永健的好意,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何況他本來就挺好說話。
雖然林永健是絡城林氏的族人,但城主府本就是官署與住宅一體的,所以他和他的直系家眷都住在府內。與左京城一樣,城主府本身就是一座小型城堡,連營房都有,更何況是多余的空房。
在林永健說話時,早有人去幫赤楓一行人安排了房間,不止是赤楓和羅犽,連雪氏姐妹兩以及左京來的兩名低級武官都有份。只是各人的待遇肯定是不同的,赤楓直接被安排在了一間裝飾精美的貴賓房中,里面的器物用品都是他沒用過的高檔貨。
赤楓躺在檀木大床上,被那股淡淡的檀香燻得居然失眠了,滿腦子都是諸多雜念,這一陣子所經歷的事情對于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實在是有些超出其心智承受能力。
榮譽、地位、權勢,以前想都不曾想過的東西現在似乎都唾手可得,他源自老爸赤木那種質樸純真的價值觀正在遭受著巨大的沖擊。
不管是造物師的教育體系還是教育理念,都在向這個孩子灌輸著一種思想,「你是高高在上的造物師!你是一個可以也應該藐視一切凡夫俗子的特權人物!」
追求進步,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類的天性,但赤楓正在經歷的一切跨度有些太大了,直接就從赤貧的社會底層一下子進入到烏嵐帝國皇帝特邀嘉賓的權貴階層,略過了中間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階段。
若是斯納伯這樣的人物遭遇到這種權勢劇增的情況,必然會抱著敬畏之心小心翼翼地面對這一切,因為他一直在追求,所以他懂得敬畏。
而赤楓則恰恰相反,他是個孩子,他幼年時父親的啟蒙教育里也不可能灌輸什麼權勢這種東西,所以對權勢幾乎沒有概念的他在突然間得到了這種危險的東西時,便有些不知如何正確使用手中的力量。
面對王德勝與林永健的曲意奉承,他從直覺里感到不安,卻又沒有人生導師為他解惑。所以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刻,一切疑問和困惑都紛紛沓而至,在他幼小的心靈里攪出一個又一個的漩渦,直到下半夜赤楓才終于疲累不堪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習慣了早起的赤楓並沒有因為昨夜的問題而改變其作息時間,依然準時起床。享用了一頓城主府豐盛的早餐之後,林永健便派人帶他前去絡城進修院。
絡城進修院位于城主府南一里遠的地方,因為佔地面積有限的緣故,不能像左京進修院那般奢侈地將兩大流派分開,因而布局相對比較緊湊些。
盡管如此,兩大流派的主樓依然極具代表性,並且相距不到百步,相對而立。
機械物流的主樓人稱「拉桿樓」,形似戰斗裝甲之類的機械造物常用的操控拉桿,銀白色的圓柱形樓體頂端是大一號的紅色球狀頂樓,副院長室及導師們的辦公室都集中在那里。但是從赤楓的角度來看,這棟樓長得實在不好看,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怪異。
與之相對的,生物流的主樓則干脆就是一棵大樹,也是經過造物師改造的物種,粗大的樹干胸徑足有十幾丈,上面的樹冠更是大得驚人,隱約可見粗大的枝椏上有一個個的窗洞,顯然里面都是房間。
客觀地講,赤楓認為這棟「樹樓」是他見過的四棟主樓中最好看也最有氣勢的一座,昨日入城之時便遠遠地看到了它巨大的樹冠,當時就有些震驚了,更不用說現在近距離地實地接觸。
「樹樓」和「筍之塔」一樣都是活的,如同盾牌般大小的樹葉在半空中隨風搖曳著,巨大的翠綠葉面時不時反射來一縷夏日的陽光。陽光被樹葉表面的角質層分解出七彩,使得整座「樹樓」都覆蓋了一層絢爛多彩的光暈,仿佛童話世界一般。
這便是赫赫有名的「樹樓彩暈」,與「烈霞晚秋」被並稱為大陸三大勝景之一,是絡城青年男女戀愛時必須流連的場所,也是外地商旅路過絡城時必須訪問的景點。高傲的造物師們難得地願意將此地對外人開放,想來也是為了傳揚「樹樓彩暈」的美名。
這些巨大的樹葉偶爾落下一片來,就如同一朵綠色的雲朵在空中飛舞,落地之後發出「啪」的一聲響動,揚起一大片塵土。想來若是砸在人的頭上,足以將人擊暈,因此在「樹樓」前方的主干道上面拉了一張堅韌的大網,用來兜住落葉,免得傷人,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有顯眼的警告標志,警示人們不要隨意進入。
為了支撐龐大的樹冠,「樹樓」的根系必然也十分的發達。首先是無數條氣根從天而降,扎入地面吸取養分和水分,同時分攤樹冠的重量。幾條巨大的板狀根凸出于地表之上,就像一道道城牆一般向四周蔓延開來,眼看著就要侵入到「拉桿樓」的地基,不知道再過幾十年之後,絡城進修院要如何解決這一問題。
不過以「樹樓彩暈」的名聲,以及生物流在烏嵐帝國的強大勢力,想來到時候也只能是把「拉桿樓」給拆遷了一途。
雖然是機械物流的造物師,但赤楓來絡城進修院「交流訪問」,卻必須先進「樹樓」找絡城進修院院長報到,這也是他第一次進入到生物流的主樓里面。先前他雖然在左京進修院里待了大半年之久,卻從未進過「筍之塔」,甚至連方圓百步的距離都未曾靠近過。
「樹樓」底樓是一個直徑兩丈的巨大樹洞,上面雕琢著台階。赤楓頂著胸前的青銅齒輪踏進了生物流造物師的地盤,立刻引來了眾多的目光,主要是敵視與藐視,偶爾有幾道目光中蘊含著驚訝,驚訝于赤楓的年齡所達到的位階。
只有踏進了「樹樓」里的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造物師兩大流派間日益緊張的那種氣氛。赤楓覺得自己仿佛在膠水中行進,每一步都要斬斷無數道目光的阻攔,都要沖破讓人感到壓抑的敵意,讓他的步子邁得特別艱難。不過他自小便是個不服輸的孩子,何況他還沒有輸,因此他挺起胸膛,迎著這些目光,大踏步地走進了「樹樓」里。
走進「樹樓」之後,他被眼前這個不一樣的世界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更甚于外面的「樹樓彩暈」,完全忘卻了周遭的敵意。
「樹樓」大半被掏空了,只有一條虯曲的樹心蜿蜒著從地底下一直向上,沒入頭頂十丈高處依然完好的那部分樹干當中,向上輸送水分養分。
「樹樓」內部的照明與「筍之塔」是一樣的,采用生物流造物巨型螢火蟲。這些螢火蟲被豢養在固定的位置,遍布于掏空的樹干各處,如同繁星點點,若非普通人沒資格進入樓中,赤楓懷疑這樓內一景足以與「樹樓彩暈」並稱,而幻物大陸三大勝景也該升格為四大。
除了那條直徑達到一丈的樹心,以及數以千計的巨型螢火蟲,「樹樓」里還有一樣與「齒輪之塔」升降室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東西——升降藤。
升降藤是以殺人藤進行改造的生物流造物,末端掛著藤編的吊籃,當人觸模到其表皮時,升降藤立刻向上收縮,從而實現將吊籃拉升的功效。至于如何控制樓層,自然還有奧妙在其中,卻不是赤楓這種生物流的門外漢所能看懂的。
盡管是初來乍到,赤楓也知道這東西是導師們專用的,自己不能貿然地使用,問明院長室的所在之後,他只能乖乖地沿著樹洞內壁的爬藤樓梯向上走去。
院長室位于主干的頂端,其下每一層樓都是一個星級的資料室,而再往上那些位于枝椏里的房間則是專屬實踐室,赤楓就沒有機會上去看了。
敲開院長室的門,里面一個七老八十的白胡子老頭顯然已經得到了樓下接待室的通報,知道有左京進修院過來的機械物流造物師登門拜訪。
讀完赤楓遞過來的信件之後,白胡子的絡城進修院院長一臉不忿地說到,「好!好!連機械物流都敢欺負到我們絡城進修院頭上來了!我倒要看看唐克究竟是有什麼理由如此狂妄!你就是信上所說的那個赤楓嗎?很好!我會如你們所願的,讓絡城進修院今年的兒童組主將和你比一場。你等著!」
赤楓聞言當即傻了眼,唐副院長原來是讓自己這麼來「交流」的……(昨日過新年,休息了一天。順便劇透一下,離開了左京進修院,老風就不打算讓赤楓回去了,少年的冒險旅程開始了!後面越來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