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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將幸福畫地為牢

望著眼前的瓢潑大雨,真後悔沒有听室友的勸說,應該帶把雨傘出來逛書城。這下可好,一會還要上班呢。工廠的制度可嚴了,遲到還要扣工資。我急得就象熱鍋上的螞蟻,在書城門口來來回回不停地走著,卻無可奈何。雨瞬間就將眼前的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亦如此刻的心,被一陣陣惆悵的落寞緊緊的收攏。一陣溫和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宛若天堂。

十八歲的時候,我常常做著關于愛情的夢。初春的萌芽,在蠢蠢欲動中悄然綻放。父母打斗的不和諧音符,是記憶童年里伴隨著成長的另類旋律,可這仍阻擋不住追趕幸福的腳步。

在沒有遇見毅遠之前,在沒有與父母對抗著生下女兒之前,我是快樂的。就象游蕩在水里的一只魚,搖搖擺擺,愜意的生活著。幸福在眼里如此的簡單,吃飯,睡覺,上班,尋夢。一切似小橋流水,平靜,甜蜜。

「要遲到了吧。我帶了雨傘,一塊回廠里吧。」

「你怎麼知道我在哪里上班?難道你認識我嗎?」

我滿臉狐疑地望著眼前的男子。一米七五的個子,白晰的似能擰出水份的皮膚,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模。高挺的鼻梁上面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正充滿柔情的望著我,深邃而幽靜。平短的頭發搭配著一身純白悠閑的運動裝,就象秋日的一道涼爽的風,迎面而來。

「呵,我也是在這個工廠上班的。每天都能看見你。只不過你不認識我罷了。」

「是嗎?我不太喜歡交朋友,所以認識的人不多。」

「走吧,再不走一會該遲到了。」

兩顆年輕的心就這樣彼此靠攏在一起,拘泥俗套的愛情故事在一把雨傘里生根萌芽。吹彈可破的臉龐總是素面朝天,身著最樸素最簡單的衣服,因為每個月我都要將工資的大部分寄回家,可仍象是有一股清新的芬芳在悄然的散開,慢慢的蔓延。眉宇之間有種超越了年齡的驚人的美麗,淡淡的柳眉,長長的睫毛,明亮的眸子,讓人心悸,異常的靈動有神。

廠區的林蔭小道,留下了相愛的碎步。雨中的書城,留下了我的初吻。當純潔無瑕的身體在毅遠的懷抱里,靜然綻放,當漫過心房的疼痛在毅遠深深的吻痕里淡淡褪去,他成為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只是當十年之後回憶起這一幕幕時,留守在心間的卻是無邊無際的痛楚,原來,回憶往事,竟是如此地疼痛。

當我接到父親催著回家的電話時,心中有一千一萬個不舍。縱有不舍卻不得不收拾行裝,就象命運的安排是我們無法抗拒,荒蕪的背後是一切的命中注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毅遠站在我身後,默默地看著我收拾著衣物,眼淚在眼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還是掉落下來。衣服很多,箱子太小,有許多的東西無法裝下,只得丟棄。亦如心底,無法將所有的人,所有的情全部承載,總有一些事會被遺棄,當我們想起時,會有絲絲的不舍,就象你遺棄的那件小碎花裙,那件藍色外套。

「這件外套放不下,就不要了。」

「可是這是你送給我的。我很喜歡。裝不下再買個箱子來放它。」

「還是算了吧。箱子太多太沉,路上行走不方便,你會累的。」

是的,太多太多的背負會讓行走的人感到無比的沉重,適當地舍棄是為了更好的追趕下一趟的旅程。我淚眼摩挲的將那件最愛的粉紅外套丟在了角落里。

火車終于起程,窗外毅遠的身影越漸模糊,直至淡出了視線。窗外風景急速的往後倒退,流年光影就這樣在眼中還未來得急定格,就已無影無蹤。盛大的青春,在時間的轉動和流逝間,越顯不堪一擊。

在青蔥的歲月里,我相信承諾,相信愛情,相信一切美好的東西。當殘酷的現實一次次詮釋承諾,愛情的意義時,終明白,一切的美好都只是盛世浮華。幸福就象花兒一樣,太易凋謝。

父母手中的鞭子似雨點般急促地落在我身上,錐心的疼痛卻遠遠不及相思之情。我懷了毅遠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漸漸臃腫的身體已經瞞不過父母的眼楮。

「說,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是那個叫毅遠的打工仔的嗎?他有能力養你嗎?有能力養這個家嗎?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你給我做掉了他去。」

「我不,我要生下他。從小你們給過我幸福嗎?離了婚的你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仍是吵吵鬧鬧,你們可曾愛過我?我會養活他。我恨你們。」

平靜地說出這句話,轉身就消失在滂沱大雨中。身後父母的怒罵聲,跺腳聲撲天蓋地襲來。又是一個雨天,就象我和毅遠初相識的那場雨,一樣的雨,一樣的天,卻已不再是一樣的人,物是人非。思緒任由回憶倒帶,痛苦一浪一浪襲來,窒息到將心撕裂。

「靜,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我不知道以後怎麼養活這個孩子。要不你去把孩子打掉。我寄錢給你。」

「這就是幸福。這就是你給的愛。沒有安慰。你說過的幸福呢?孩子我會生下來,我會負擔,因為我愛你,我需要她。而我們,此生不要再見。」

「原諒我靜,我沒有能力來養活孩子,也不能給你幸福的生活。不要犯傻,打掉孩子吧,他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好好保重!」

十月懷胎後,我用最初的愛,為自己畫了一個牢,從此漫天飛舞的痛苦就象雪花一樣,飄飄灑灑,緊緊相隨,懷抱著女兒,不由自主的就會想起他,想起打工生涯里的那段風花雪月的日子,窒息的糾結硬生生將心抽離。那些生命里愈是快樂的回憶,愈是殘忍和不安。

夜總會里那些男人,衣著光鮮卻道貌岸然,滿是,贅肉橫生的臉讓人看了就想吐。每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很多女子就象千年老妖一樣,臉上涂抹著厚厚的白粉,象吸血鬼一樣紅得發亮,袒胸露背地坐著角落里等待著客人的點單。酷似冷艷妖姬的我,常常會有客人直奔而來。而我也不用坐在角落里象菜市場菜攤上剩余的菜花一樣,等待著買客的光顧。極力討好的出賣色相加肉相去換取生活的所需。

因為懵懂的青澀之戀,因為父母的威脅利誘,為了嗷嗷待哺的女兒,我成了一名風塵女子。笑看塵世的滄桑和刻薄。縱然能看透世間的萬千變化,卻仍看不透人心的復雜。如果說初戀和父母的不近人情讓幸福與我背道而行,那麼與阿寬的相戀讓我如墜地獄,徹底地用愛為自己畫了一個地牢,永世不能超生!

阿寬差不多每晚都會來「天上人間」,來了必定會點我的單,而我不需要和其他女子一樣,陪笑陪唱。

「靜,你坐著陪我聊聊天就行。說說你的故事。或者听听我的嘮叨。」

「恩。我會是你最忠實的听眾。」

阿寬常一身黑衣,黑褲出現在我面前。我常調侃說他肯定是黑社會的老大。黑色配上阿寬黝黑的皮膚,高大的身軀,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面孔,確有七分大哥的威嚴。漸漸的,阿寬來「天上人間」次數多起來,來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早,走的時間卻一次比一次晚。我們之間似乎有著太多聊不完的話題。關于他的破碎婚姻,他的無奈,他的痛苦。關于我的女兒,我的以後,我的迷茫。關于幸福,關于愛情。

終于,我和阿寬相愛了。

淡藍色的雞尾酒散發出陣陣的醇香,清徹通透的液體在玻璃高腳杯中搖晃著,阿寬端起酒杯,觸踫到唇邊又放下,搖晃再三後端起再次放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緊張,讓彼此間的氛圍瞬間曖昧起來。

「阿寬,今天怎麼了?你好象有很重的心事。」

「沒有。只是有些話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我……」

「不是說了嗎?我是你忠實的听眾。」

「我愛上了你。我有家室雖然已形同虛設。可是我仍擋不住內心的涌動。雖然你身在風塵,可我卻知你不屬風塵女子。你有一顆水晶般的心。」

初戀的美好留在了海邊那座城市,最刻骨銘心的愛戀在這座也同樣有著海水味的城市里上演。注定,我只是漂流在海上的一只浮瓶,如潮的愛將我緊緊困頓,畫出的心牢卻將此生萬劫不復。

一直懷疑自己是否智商太低,如果說第一次生下女兒是因為年輕無知,因為對父母的仇恨,對毅遠的報復,那今天精心設下的局又是為了什麼?是對阿寬愛的交待,還是給自己的心一個交待?還是想用孩子拘留住愛情漸行漸遠的腳步?當一個男人被自己深愛的女人設局誘騙時,這份痛徹心扉的愛情也已到無路可退的境地。

女人在愛情里,永遠會深愛到迷失。那怕是最最下,最無計可施的策略,都會被迫使出手。三年過去了,我已經淡出了風塵場所,在阿寬給我買來的房子里,過著居家小女人的生活,等著阿寬把我迎娶進門。我知道小三並不光彩,可我無所謂,因為我很愛很愛阿寬。只是最終三年的光陰交替卻沒有換來想要的幸福。

春去秋來花開花謝,一年一年又一年。有人說,愛情短暫,就象花的生命周期。花開花謝就是愛情的一個輪回。我曾傻傻的告訴過阿寬,愛情的輪回是一輩子,因為活著我們可以看很多花開花謝,不會只是一朵花開花謝的輪回。

就象離開毅遠的時候一樣,我收拾著屋里的衣物。東西很多很多,箱子卻只有一個。突然想起離開廣東時,被我扔在角落的那件粉紅色外套,塵封已久的記憶就這樣流泄滿屋。時光仿佛回到初戀的純白時期。要帶走的東西滿滿一屋子,衣服,生活用品,還有我對阿寬的愛。手里握著的機票沉甸甸的壓在心頭,原來我的愛情就只值一張機票的價錢,錯過時空的愛戀,終是一場空。

黑暗中阿寬的臉就象嬰兒一樣可愛,安靜的仿佛與世無爭。沒有威嚴,沒有冷峻。為了兒子他終究放棄了我們苦苦相守了三年的感情,卻不知道另一個孩子在今夜扎根成長。和阿寬的身體緊緊擁抱在一起時,我感受到了他來自男人的激情。今天是自己的危險期,只要阿寬和我同床而眠,百分之百的會懷孕。我們都知道,過了今夜,就要將彼此遺忘。就象兩條相交線,相交過後就是永不再見。

我就象一朵帶刺的野玫瑰,在暗夜里綻放著所有的嬌情與愛恨,一次又一次的迭起,我極力的把自己完全打開。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冰涼地滴落在阿寬的心頭,仿佛要消融所有的一切。糾結的心漸漸死去。心里默默的念著,今夜過後,請不要將我遺忘!

每當看到新人站在酒店門口迎接賓客的時候,我都會繞道而行。雪白的婚紗猶如一道刺眼的光,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我知道,這輩子,我不可能穿著婚紗,站在酒店門口迎接眾人的祝福。我用自己的愛,為自己的一生加了一把鎖。

如果,不是因為兒子和女兒的存在,那個夜晚,我就已經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整整一個月,近乎不吃不喝的瘋狂生活狀態,讓我徹底的走火入魔。帶回家的行李,靜靜地躺在角落,行李箱表面已經沾染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箱子卻從未開啟。就象刻意緊閉的心門,深深地鎖住洶涌如潮的思念。有些東西,你越是刻意回避,它越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剪不斷理還亂,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打開箱子,阿寬買給我的那件純白的小禮服,安靜地蜷縮在箱子的角落里。亦如我對阿寬的愛,靜靜地塵封在某個角落,不忍觸踫。輕輕抖去灰塵,小禮服穿在身上,比以往更加寬松,初買時就象量身訂做,如今穿在身上已經微有空隙。和著禮服,緊閉門窗,我靜靜的躺在床上,意識反而像奔涌的河流,那些快樂的痛苦的過往如幻燈片般不斷的涌顯。毅遠溫柔的樣子,阿寬英俊的面容,還有我的孩子。我甚想起了這些天來想過很多種結束死亡的方式。跳河,會七孔出血,死得太難看對不起父母給予的容貌。割脈死會眼睜睜地看著血流成河,而我卻有暈血癥,最見不得血。這些仿似無聊的玩笑,就像我的人生一樣。只是這個玩笑我把它變成了真實。

漸漸地,意識開始糊模,女兒哭泣的臉和未出世孩子的幻影在眼前交替,媽媽不要離開我的哭喊,攪亂了意識的漸漸迷失。曾經看到的一句話,此刻突然躍入腦海,愛情或許不會屬于你,最愛的人或許也不會屬于你,除去愛情和愛人,孩子永遠是屬于你自己的,血溶于水的親情,十月懷胎的辛勞,只有女人才真正懂得。醫生告訴我,煤氣中毒再深些,晚半個小時送來,我就將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媽媽,姐姐欺負我,她搶我的吃的。」

「我根本沒有搶。是你自己掉在地上,我撿到的。」

「是你搶我的。你是姐姐不讓著我。」

「給弟弟吧听話,呆會我們去超市買好嗎?」

兒子長得很象阿寬,黝黑的皮膚,濃眉大眼。女兒長得象毅遠,白晰的皮膚,精致的五官。

帶著兒子和女兒,我離開了父母所在的城市,重新在另外一個城市里生活。他們給予的除了責備就是金錢的索取。我以為,離開就可以重新開始。當密友打來電話,詢問一切的境況和情感生活時,我告訴她,我沒有了感情,只有孩子。一切的一切,我忘了,記不起了。我真的沒有了回憶。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望著睡夢中兒子女兒的憨睡小樣,回憶就象斷點的畫面,逃離不出自己設下的心牢。愛情只是一場寂寞的舞會,謝幕後,留下的只是滿地的落寞和情傷。帶上偽裝的面具,強裝起笑臉,無人能看出已經身心疲憊的我,留下的是灑月兌,無謂,好似輕風吹過,不留一絲痕跡,不帶走一片雲彩。

原來,最傷人的不是往事,竟然是回憶。那些生命里愈是快樂的回憶,愈是殘忍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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