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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 第是天堂半是地獄

我們搭上最後一班去城里的車。車子出了小鎮天就慢慢地黑了下來。車廂內光線混沌,空氣渾濁。我們打開車窗,風猛烈地從窗戶灌了進來。車子右邊坐著一整排下班回家的售票員,她們的膝蓋上都擱著一只鼓囊囊的帆布票袋,臉上寫滿了疲憊。一個我們認識的年輕售票員問我這麼晚了去城里干嘛。我說去逛街。她笑著說,逛街,鬼才相信你們的話。我旁邊的李毅很認真地說,我們真得去逛街,不信你可以跟著來。年輕的售票員又笑了,說,兩個男人一起逛街,有病。我們很快活似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車子忽開忽停,車燈忽明忽暗,後來我覺得有點倦了,不再說話,望著窗外廣袤的黑暗陷入沉思。

我們在工業路下了車,立刻被城市密集的人流淹沒。工業路象是一條明晃晃快速流動的河流。我們螞蟻一般在鬧哄哄的人流和車流中走動著。城市的上空籠罩著一種強烈令人著迷的氣息,讓我們莫明地興奮。我們現在要干什麼,李毅問我。他說話時流露著一種猶如一只躥進百貨店的耗子般的興奮。先填飽肚子吧。我說。李毅讓我請客。我表示同意,晚飯和「打的」的錢都算我的,住宿歸他。李毅笑著說,好吧,無所謂,我就吃點虧吧。

我們拐進一條兩旁開著許多飲食店的街,小心地避開地上流淌的污水。在一家門口寫著「沙縣小吃」的店里坐下,隨便點了幾樣菜,又叫了兩瓶啤酒,邊吃邊聊。酒精讓我們的情緒更加亢奮。

半個小時後我們已經腆著肚子在行人如堵的街上蹀蹀而行。我們在一現場制作皮帶的攤子前站住。賣皮帶的小販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的東西是地地道道的真貨,還掏出打火機在皮帶上燎了幾下。李毅把手中的兩個皮帶扣相互敲擊著,又放了回去,很惋惜地說,是挺不錯的,可是我不喜歡這種顏色。我把他拉走,告訴他別妨礙人家做生意。在一個I電話亭前我停住了,拿李毅的電話卡給我姐姐打電話。她在這坐城市的一家黨派組織處工作。我問她上次提到的那個作家是不是已經決定賞臉見我了。她說作家很忙。我有些不高興,胡亂地扯了幾句就掛上了電話。經過立交橋底下的環時,我們鑽進旯旮里,躲在茂密的綠化叢背後小便,出來時差點與一輛斜插過來的自行相撞。車上的女青年惱怒地瞪了我一眼,我們朝她笑了笑。

我們拐向左邊的那條街。那里的著一排排發廊,霓虹燈閃閃滅滅,濃妝艷抹的小姐朝我們擠眉弄眼,有幾個還大聲地向我們打招呼。李毅笑著說我們應該告她們性騷擾,但這時一個身材高挑露著一大段雪白大腿的欣賞雨季愛情故事網女孩因搖搖晃晃而發出夸張的尖叫聲。

我靈活地跳過幾塊鋪在水中的卵石,爬上一塊挺立在溪澗中足有兩米多高的大礁石,居高臨下做迎面伸展遠眺之豪邁狀,底下的姑娘發出一陣陣吹呼聲,紛紛月兌鞋要淌水過來。

「回來,回來。」陪同副縣長的趙鎮長在後面大聲地叫著。

我慢慢地從礁石上爬了下來。

副縣長發現了一個「佳景」︰在兩個大礁石中間有一個狹窄的空間,他頗具匠心地認為有著「一線天」的意韻,命令攝影拍攝一段人從「一線天」中穿過的鏡頭。我們有些躊躇了,覺得有點做作,而且那縫隙也實在過于窄仄。

鎮政府的宿舍樓是解放前被沒收的地主的房產,是一幢擁有幾十個房間的雙層木樓,曾經飛角斗檐,現在早已破敗不堪。晚飯後我騎車到鎮上,他們正在傳達室那間四處漏風的房間里看電視。這座巨大的樓房里很多房間都暗著燈光,黑  的房間里散發著木頭的氣息,只有那里透著燈光和笑聲。

我們說說笑笑地往小學方向走去。教學樓里,日光燈齊刷刷的亮著,燦如白晝。寬廣的場盡頭挺立著兩棵冠蓋如雲的欖橄樹,透過欖橄樹光潔疏離的枝椏和濃密的樹葉,教師宿舍樓上的燈光在葉片之間跳躍著。

姑娘們都圍在馮芳的宿舍里。電視里正在播放《還珠格格》。幾個欣賞雨季愛情故事網女孩。

「你怎麼了?」她說,「你沒事吧?」

「沒事。是你,朱櫻!見到馮芳了沒有。」

「你這人可真得醉了,那個不是馮芳。馮芳,有人找。」

「有事嗎?」馮芳走了出來,她站在我的面前,馬上說道,「怎麼喝了這麼多酒,酒氣這麼濃。」

我拼命壓住涌起的酒意,說︰「李毅在樓下等你呢。」

馮芳把頭探出護欄︰「沒有人呀?」

「在欖橄樹底下吧,你下去就知道了。」

「不知要干什麼,莫明其妙的。」馮芳嘟噥著,還是往樓下走。

我轉過身子,直盯盯地看著朱櫻。

「有事嗎?」她的聲音象是霧氣一般。

我知道自己該走,卻實在舍不得。教研室的日光燈白亮亮地潑在她的臉上,就是這張比狐狸還要嫵媚的臉,讓我深深的陷入了下去。我借著酒勁毫無顧忌地覷著她。她低首。

「我們到那邊說話好嗎?」我指著走廊的盡頭,那里,一株高大的欖橄樹探出一枝粗大的枝干,層層疊疊的葉子在日光燈的照耀下,搖幻成錯落斑駁的光影。

「說什麼呀。」朱櫻倚著護欄,探身從垂在身邊的欖橄枝上摘下一片葉子,在手中摩挲著。

「你在干什麼呀?」我問。

「讀書呀,馬上就要參加自學考試了。」

「你們還不錯,閑著無聊最可怕的。」

「我可慘了,還有一大半書沒有看完呢。」

「你這套裙子很好看,更顯得淑女窈窕了。」

「說什麼呀。和馮芳逛了半天的街,她幫我參考的。」

「其實,你穿什麼都挺好看,重要的是身材好。」

「你又取笑了。」

「真的。你不知道,我迷上你,就是因為你漂亮些,眼楮、鼻子、臉蛋,反正,全都迷死人。」

「你真得喝醉了。」

「沒有。」我挺挺脖子,「我開始還為自己找借口,覺得你自尊心特別強,心靈特別美,其實全不是,要是你是個丑八怪,我肯定會認為你是在拿腔作勢,不知好歹。」

「你說什麼呀?」她嬌嗔著。

「真的。」我直直地盯著她,「就是,我剛才和你說過了沒有,身材,重要的是身材,靈瓏剔透,曲線畢露,那天和你跳舞時,我就感覺到了,好軟的腰呀。」

「挺晚的。」她猶豫著。

「就一會兒。」我突然生氣,「你這輩子就花半個小時陪陪我,又怎麼樣呢?」

我說完,自覺口氣過于強硬,又低聲說,「就一會兒,我保證……規規矩矩的。」

我騎車往鎮上走,遠遠地看見她,俏生生地站在小學校門口。她在連衣裙外面披了一件長袖襯衫,探著頭向這邊張望。

我說,上來吧。她無聲地坐了上來。我沉默著飛快地騎著,村子,我停下車,說,到了。我們一起上了江堤。

天空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絲雲彩,象一塊巨大的純淨的琥珀,一輪明月懸掛在其中,光魄奪目。月光下,潮水涌了上來,水面浩渺無垠。水月相溶交輝,水天之間晶瑩剔透。農舍、房屋、樹木、都挺著半截身子露在水面,瞬間全都搖身變成一座座臨水照鏡的樓台水榭和一個個身段婀娜的美人。蛙蟲們忽低呤淺唱,忽齊聲鼓噪,不時的,從水中的房子里,飄來若有若無的低低人語。

「真得好美呀。」

「是啊,真美。」

我們在青石條上坐下,不再言語。一只小舟從芭蕉林闊大的葉子間劃出,響起一陣輕微的槳瀉聲,漸漸遠去。我望著眼前水晶般地世界,又側臉去看朱櫻。

「你一直在看著我嗎?」朱櫻轉過臉,月光下她的臉龐如玉般瑩潤光潔。

「沒。」我轉過臉,沉默一陣,說,「你的臉好光滑。」

她笑了笑,不再言語,一會兒,舉起手指比劃著,說,「哪里,前面哪一座是你的家?」

我伸手指了指︰「那叢芭蕉林背後,前面有兩棵欖橄樹的,還亮著燈光的,那一幢就是了。」

「他們在干嗎?搬家嗎?」

「沒有。我家地基高,這會兒還沒事,也許他們正在打麻將吧。」

「在家里你是老大嗎?」

「不是。我有一個姐姐,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城里,現在已經結婚,底下還有一個妹妹,現在在城里打工。」

「我還以為你是老大呢。」

「為什麼?」

「你有時挺霸道的。」

我笑了,說︰可能吧,我氣急敗壞時會的。你呢,在家是老大嗎。

「是呀。還有一個弟弟,現在還在讀書。」

「在家里你做家務嗎?」

「做呀,洗碗拖地板,不過我不喜歡。」

「看出來了,你呀,嬌驕,又嬌氣又驕傲。」

「是嗎?我是這樣的子嗎?」

「其實我對你還一點不了解。」我微笑著,「可是……」

我突然感到全身,激動不已,一個念頭幾乎讓我發狂,我只想在這月光下握住她的手,對她說︰「你干脆嫁給我算了。」

這個念頭真是太奇怪了,直到現在我還沒有面對面地對她說過我的愛慕之情,而且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談論嫁還是一件很遙遠的事。

「你怎麼啦?」朱櫻奇怪地看著我,「你在想什麼呀。」

我吃吃艾艾︰「……以前,我還只在電話里、信中告訴你……我喜歡你,還沒有面對面地跟你說過,是嗎?」

「我知道的。」她低著頭,「你不要說了。」

「我要說的,我知道沒有用,可是說了我以後不會後悔。」我頓了頓,長長吸了一口氣,呼出,認真地說,「我是真得很喜歡你的。」

我發動摩托車,車子出了村子,一只手從背後揉了過來,一張溫潤的臉巾到我的背上,不用回頭我也清楚這一張怎樣光潔俏麗的臉。我知道,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我心愛的姑娘約會了。

我送朱櫻回校,回來時把車子寄在一個房子傍山而築的村民家中,月兌衣泅泳回家。接下來幾天,更大的洪水隨著連綿不斷的豪雨接踵而至,機關干部全都奉命到鎮上的防洪大堤上參加抗洪,洪水漲了又退退了又漲,我們在大堤上扛沙袋挖土石,忙了兩天兩夜,疲憊不堪。黎明時分洪水終于漫過江堤,我望著洪水從撕開的口子發狂似地往堤下直沖,既心驚又心痛。

洪水把全部集鎮淹沒後,我一個人下了水,沿著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游著。我游過一扇扇緊閉的窗戶、一根根挺立在水中的電線桿,向中心小學方向游去。中心小學空蕩蕩的,水已經漫過了第二層樓。我攀在那株高大的欖橄樹上休息,努力地辨認哪一座是朱櫻的宿舍,確定里面無人後,繼續往前游,最後繞山路回到同樣泡在水中家中。

水退後,我們又整整忙了一個周,清淤除障打掃衛生,登冊造表統計損失。很快夏天就過去了。年終我們照例下鄉,挨家挨戶收取農民拖欠的稅費。國家明令鄉鎮用強制手段向農民收取各種費用,我們能做的就是苦口婆心地勸說,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也沒有收取幾文。

我告訴自己應該高興,明年我就可以不再為這些事煩惱,還有,我的小說。這時我想起了朱櫻,馬上沮喪起來。我相信人就是這樣的,哪怕你明白,也無法真正意義上珍惜得到的,而失去的,總是要引以為終身之憾。

我突然想起什麼,瞬間做出一個決定,我月兌離隊伍往回趕。中心小學里空蕩蕩的,學校放春假了,一個正在捆扎棉被的欣賞雨季愛情故事網女孩,常引著一批同窗到家中玩,我認識了幾個在我們村子里當教師的年輕姑娘。這一天晚上我覺得無聊,就一個人跑到學校里找她們。她們都是些年輕害羞的姑娘,打過招呼後都往自己宿舍里躲,我把她們叫住,說,別跑,陪我說說話。

她們站住了。我們在教研室里閑聊著。我告訴她們我的童年就是在這所小學讀的書,很乖很听話,每年都是三好學生,一晃十幾年過去,如今長大成才,業已是一名優秀的鄉鎮干部。

她們都笑了。又聊了一陣,我起身告辭。已是入秋,南方的夜晚、仍舊暑熱未消,我踩著軟軟的留著余溫的沙子向沙灘深處走去。閩江還是那條閩江,窄窄的,溫柔的。我月兌衣下水,在水中游了一陣,發覺四周無人,干脆月兌光,luo著身子繼續游,終于累了。

我在淺灘處坐下,撫著月光下自己瘦骨嶙嶙的身子,忍不住的長嘆一聲︰「做人可真苦呀!」

當我確信是我一個人坐這一片空曠的浮著清幽皎潔的月光下的沙灘上說了這句話時,再想想那些苦心經營痴心幻想刻骨銘心的日子,眼淚就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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