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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風塵記

時景楓注意寂筱的時候,漸漸多了起來。看她新寫的,不是詞的詞,听她說關于塞外的故事,專注得像個孩子,像十年以前的那個小小少年。寂筱一度心猿意馬。

說起韃靼,說起掠奪和,說起那個抱她騎馬的孩子,說起白色的羽毛墨綠的羌笛,時景楓除了拿出一個听故事的人所應有的神態言語,再沒有多余的,讓寂筱足夠暖心。她一點點在往深邃無底的漩渦里沉陷,淪陷。

那後來呢?時景楓問寂筱,那後來呢。

後來。寂筱垂下睫毛,後來我一路奔跑,等待還有尋找,可是。她說到這里,抬眼看時景楓,難過得都要昏厥,她說,仍然沒有找到。

寒冬臘月的天,寂筱成了行將就木的枯草。她不知,明年春風吹又生的時候,她還能不能,像初初遇見他那樣幸運,以及用一生尋找他的氣力,重新活過來。而活過來,又怎樣。

而時景楓決定給青珞贖身。

時家的人,知道時景楓流連煙花地,雖然心頭不悅,面上也陰沉,但想他如果是逢場作戲也就罷了。可時景楓突然提出娶青珞做正室,時家的長輩,茶盅都摔了滿地。

時景楓黑了臉,義正詞嚴,說他愛青珞,願意為她藐視一切。然後沖出家門,索性在芙蓉肪上住了下來。

寂筱說好得很,你愛她,便要為她赴湯蹈火,煙花女子,仍然是萬千錦繡的一朵,等待采擷,期望有惜花之人善良的呵護。

時景楓高興,大喊三聲,妙,妙,妙。雙手一拍,震碎了寂筱護在心上的最後一層膜。

她的堅毅,原是因了對愛的執著。而今終于風吹雲散,散了最後一絲希望。只剩絕望。她終于暢快地笑起來。形容冰冷,面如枯槁。

蕭蕭瑟瑟的一堵牆,隔了光陰,隔了暖陽。于是朱顏煞白十指班駁,開出罌粟,寂寞蓬。

這個時候有城里的惡霸要納青珞做偏房。心知,是時家奈何不了乖張的少爺,只好對青珞算計。時景楓把心一橫,收拾了細軟要與青珞私奔。

亦是用情深摯的女子,青珞哭倒在時景楓懷里,哭花了滿臉的胭脂。

可還是遲了。

時景楓被壓著回了府,鎖在封閉的房間。而青珞,翌日便要過門。

最後,寂筱只剩下那只從未吹過的羌笛了。她握在手里,幽幽的,散著寒涼的光。夜已半,她在時府的門外徘徊,良久,通傳的家丁終于出來。說笛子留下,人依舊不許見。

寂筱早料到,盈盈又是一嘆。

回芙蓉肪,天已漸亮。

青珞抓著寂筱的手,很多話,像千頭萬緒的麻。寂筱淡淡笑著,都準備好了,上轎吧!

喜堂上,高朋滿座。推杯換盞間,此一場盛宴,仿佛也是一場垂死的掙扎。

新娘在房內,落寞地坐著。天色暗沉,梧桐缺處無月明,只有黑。伸手抓不住的驚恐。

然後,更夫的梆子敲到第三下,惡霸府上炸開了鍋。家丁丟了魂,奔跑著喊叫著,新房著火啦新房著火啦。丑陋的新郎跌跌撞撞,跑到門前,眼中已是火海一片。

眼淚成血,青絲成灰。燒焦的房屋最後只余碳黑的人骨。滿城噓唏,說青珞怎能痴心如此,寧死不背叛時景楓,未想,坊間女子竟也這般貞烈。

而埋掉焦骨的當天夜里,時景楓也瘋了。扯爛了衣裳,又是哭又是笑,最後終于跑出門,再沒回來。

說書人在客棧的大堂上,開始將這段孽緣加以潤色修飾,講出了精彩的傳奇。紛紛嗟嘆︰一顰一笑一心足,一悲一喜一生誤。

卻沒有人知道,熾烈的大火,燒毀的不是一個青樓女子嬌弱的身軀,而是她無悔的情,失愛的心。

這個貞烈的女子,也不是叫青珞。

她有一世的相思,半生流離。願為相思睡,不忍相思累。

所以那場大火,其實是一個騙局。寂筱在交給時景楓的羌笛里藏了字條,仔細交代。他裝瘋跑出家門之時,青珞正等在森森的金陵城門下,等待重逢,逃離,愛並最終相守。

後來青珞掏出寂筱的書涵,交給時景楓。上面只有十一個字。白色的紙,好象一種透澈的絕望;筆墨濃黑,比寂寞還深刻。

寂筱說,你就是我一直尋找的少年。

你,就,是。

時景楓就這樣哭了,無助的,像個嬰孩。那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女子落淚,洶涌滂沱,滲進五髒六腑。可是還有什麼機會,允許他告訴寂筱,他自小就在南京城寸步不曾離開。隨著父親去到塞外經商的小小少年,是他孿生的哥哥,時景生。他在大漠的沙塵里葬身,迄今已有七年。

誰又說得清楚,寂筱心里愛的,究竟是存在于她記憶中的小小少年,還是秦淮煙雨里,讓她真真切切哭過笑過,刻骨銘心的時景楓。

情之一毒,穿腸蝕骨,若真愛過必定執迷不悔。

就像誰也不能篤定,寂筱知道了這段錯誤,是會惋惜燈蛾撲火的愚鈍,還是仍舊心滿意足地,傾城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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