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轉身欲進門,抬眼的瞬間卻望見白玉曦坐在桌旁,直直盯著她,那眼楮如鷹一般銳利,又如狼一般深沉陰冷。
她佯裝鎮定地走到桌旁,與他面對面坐下。
半晌,他陰惻惻問道︰「說過的話,轉眼就不記得了?」
花梓輕輕搓著雙手取暖,詫異地問道︰「什麼?」心中卻忐忑不安,心想著她曾答應過白玉曦什麼事,惹他這樣一臉肅殺地質問自己。
這陰陽怪氣的調調是她最忌諱最害怕最無法招架的,故而十分緊張,險些將手搓破皮了。
「是誰說,要給我熬碗姜湯?轉眼就人影兒也尋不著了。」執杯,仰頭,一飲而盡,酒香清淡,無半分凜冽。
花梓立時伸手按住他的手︰「別喝酒了,天涼,先喝碗粥暖暖胃。」
「啪」酒杯落到地上,碎成兩半,兼無數細碎的瓷片。
他抓著花梓的手,眼中透著冷冷的怨怒。
花梓有些怕了,可慢慢的,這些怨怒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是無盡的安靜,仿佛深淵古潭,望不見底。
終于,他松開手,花梓揉了揉手腕,強抑著心底的不安,低去拾瓷杯碎片。
「我來,別傷了手。」沐冷塵蹲,望著她滿眼盡是溫柔繾綣。
花梓心想,幸好自己有個如花似玉又溫柔的師父,使得自己再遇到溫潤如玉的男子可以從容應對,不慌不亂極其淡定。
于是,她也報以微微一笑,輕聲道︰「無妨,小事。我仔細些便是。」
蕭葉醉從耳門過來,瞧見這一幕,乍然打了個寒戰,只覺得陰風陣陣。
白玉曦鐵青著臉,攢緊了拳頭。額角青筋凸起,烏雲蓋頂。一看就是抑制不住,想要草菅人命了。
向下望去,沐冷塵與花梓。一個溫潤儒雅,一個巧笑倩兮,一派春光明媚暖意融融。
蕭葉醉扶額,也難怪白玉曦氣急,多大一個杯子啊,總共不到十個碎片,用得著兩人眉來眼去做出相惜相憐的模樣一起去收拾嗎?
忽然一陣脆響,花梓一驚,跳起身來,桌上的茶壺杯盞一應器具皆被白玉曦摜在地上。摔個粉碎。
蕭葉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有些事,向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花梓皺著眉頭有些不滿地望著白玉曦。
沐冷塵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一側,柔聲道︰「小心些。別踩到瓷片傷了腳。」
花梓並未理會沐冷塵,依然望著白玉曦,見他仍舊鐵青著臉坐在那里僵直著,一動不動,陰沉沉的怒意有增無減。
她心思一動,忽而笑著拉住沐冷塵,一本正經道︰「快跟我走。躲得遠遠的,省著店家來質問時賴上我們,我可不會當替罪羊幫別人賠錢。」說罷,一手拽著裙角,一手拉著沐冷塵疾步朝角落一處僻靜位置走去。
白玉曦惱怒交加,可還是握了握錢袋。剛巧雲笙與凝馨挽著手走來,因花梓坐的位置有些偏僻,故而他二人並未瞧見,徑直奔著白玉曦走來,坐到他面前。
「花梓呢?我見她早早起床了。怎不見她人?」凝馨又瞧了瞧地上碎了一地的杯盞茶具,詫異問道︰「出什麼事了?」
白玉曦依舊陰沉著臉,一手捏著錢袋,一手按著劍身,驀然起身道︰「她在那邊!」隨手指了指花梓所在角落,便大步邁出門去,溜之大吉了。
蕭葉醉立于門旁嘖嘖感嘆,看來南宮雲笙又要破費了。
……
江湖之中總有些新鮮事,為一人所聞而口口相傳,最終成為人盡皆知並津津樂道,簡稱新聞。
這些新鮮事可大可小,例如︰新任武林盟主之位花落誰家?帶您走近蓬萊島為您揭曉謎底。
例如︰無影宮姐妹花近日為何銷聲匿跡?
例如︰少林寺最為年幼之小僧竟是方丈私生子,子承父業。
而伴隨著蓬萊島盟主選舉的空前盛況,蕭葉醉竟一時名聲大噪。
據悉,一大波姑娘正靠近蓬萊島為蕭公子助陣,並表示,誓死要在選舉結束後買到蕭公子的墨寶。
自此,蕭葉醉外出不得不蒙面遮掩,唯恐被人認出後發生踩踏事件命喪黃泉。
某日,花梓無限感慨道︰「師父,想來也真是古怪,我毀了容不用遮著臉,你長得如此俊美,卻要整日里藏著掖著,這世道真是變了!」
蕭葉醉捏緊了拳頭,終于抑制住沖動沒有揍她一頓。
總有那麼些人,仗著別人不忍心揍她,明明是始作俑者卻擺出一副與我無關又不明所以的樣子,恨的人牙癢癢。
于是,蕭葉醉咬咬牙,終于不再癢癢了。
忍忍就過去了,師門暴力若傳出去,總歸是不好的。
花梓的人生不太完全,故而對江湖的理解也不太清晰。
本以為一入江湖便日日刀口舌忝血,風里雨里刀光劍影,然如今看來卻不然,人人均在江湖中討生活,細到柴米油鹽醬醋茶,大到出門在外防著土匪強盜,處處皆是十足的人情味兒。
她本以為曾經與白玉曦生活過的那個小院並不在江湖,而今看來,或許正是無數個小院組成了江湖,從每個院落,到各大門派,再到王宮府邸,都少不了江湖的氣息,有廝殺喊打,也有溫情脈脈,有奸詐丑惡,也有行俠仗義,嫉惡如仇。
一日,蕭葉醉擺出一副師父的模樣一本正經問道︰「花梓啊,這些日子你可對江湖二字有新的認知?」
花梓端坐下首,畢恭畢敬行了個大禮,朗聲答道︰「江湖,江湖,江與湖也。」
蕭葉醉等了許久,不見她再開口,遂端起茶杯,品了口茶,悠然道︰「今日,你不要吃飯了。」
「徒兒還沒說完呢,」花梓笑道︰「江與湖皆水也,欲生存于世,不可無水,故而江湖是為生存之意,人生在世,事無巨細,皆是江湖中事。」
蕭葉醉思索片刻,端起茶杯,又品了口茶,悠然道︰「今日,你還是吃飯罷。」
似乎哪里不對卻又理不清頭緒。
三日後,花梓恍然大悟,找到蕭葉醉,義正言辭道︰「三日前,師父考問徒兒何為江湖,徒兒答得不好,師父施以懲戒,要讓徒兒絕食以謝天下。可徒兒後來所言師父頗為滿意,卻只說取消禁食,為何沒有賞賜?難道我雲夢澤向來如此?只罰不賞?」
是日,蕭葉醉顫抖雙手,眼中含淚,用僅有的銀子給花梓買了個琉璃釵。
翌日,蕭葉醉頭上多了幾根白發。
花梓瞧見了,踮著腳尖撥弄著蕭葉醉的頭發,口中喋喋不休道︰「早生華發,早生華發,也不知是誰讓師父如此憂愁,年少就白了頭,真是可惡,來,師父,徒兒幫你拔了這幾根白頭發。」
她抓住一根白發,用力一拉……
「手滑了,沒拔下來。師父莫急,再來。」
抓住這根白發,又是用力一拉……
「怎麼又沒拔下來,不愧是師父,頭發長得如此扎實,再來。」
……
……
終于,蕭葉醉忍無可忍,抓著自己亂蓬蓬的頭發,爆發一聲慘叫︰「你夠了!」
自己的錢袋為誰而空?這白發為誰而生?扯了半天一根都沒拔下來,頭皮又疼又麻又是被誰害的?
當然,這些他只在心中吶喊,當瞧見花梓委屈又不明情況的模樣,他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拍拍她的頭,硬生生扯出個微笑,聲音顫抖卻不乏溫柔︰「來,繼續拔吧。」
他心中暗想,玉花梓啊,有師如我,夫復何求啊?
她心中暗想,難道師父也被白玉曦傳染,開始喜怒無常了?
思及白玉曦,花梓心中便忐忑難安,自打沐冷塵同行,白玉曦日漸陰郁,整日沉著臉,極少開口,偶爾說上幾句話話也更加陰陽怪氣,陰惻惻的讓人心底發寒。
觸了幾次霉頭,花梓再不敢靠近,只是不遠不近地望著他,生怕一個不小心,他得了失心瘋情緒失控,做出殺人放火,燒殺搶掠這樣可怕的事情來。
幸好他雖然一直陰惻惻的,卻陰惻惻的很穩定。
有時花梓覺得人生在世真是辛苦,有人對自己不好會難過,有人對自己好也會難過。她想盡一切法子讓沐冷塵不要如此執著,皆未果。
這不單單因為她如今並不愛他,也因為她似乎曾經愛過他。
每每望著他小心翼翼又深情哀傷的眼神,心中都莫名有些難過。
她一直堅信,她曾喜歡過他,且感情十分融洽,而今這樣的結果,也難怪凝馨時時感嘆道︰「難為沐冷塵了……」
花梓就此事深思熟慮,若持著不主動不拒絕的態度,著實有些不負責任,大有玩弄感情的嫌疑,提到玩弄感情,白玉曦一人的感情都不夠自己玩兒的呢,哪有功夫玩兒別人。
若主動示好就此你儂我儂作對鴛鴦眷侶,其行為不但玩弄感情且欺騙感情,後果不堪設想。
若斷然拒絕,需要極大勇氣與決心,做到不心軟不手軟,快準狠,一刀斬斷半生痴纏。
于是,她找到沐冷塵,二人相約小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