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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風生水起 第094章 我自橫刀向天笑

大年夜,老人張羅些酒食並不費勁,不過半個時辰,就喜滋滋的拎著一具食盒回來。

當下三人邊吃邊聊,一番長談下來,朱祐桓這才知道,原來這安樂堂竟然是當年太子母女避難之處,這里不就是今後龍潛之地了?太子朱祐樘六歲之前就一直躲在後面的一間密室呢。

如此傳奇的所在,竟是在後世無聲無息的,反而改名成為養蜂夾道後,不過就是關了一位皇子,就很輕易的被世人熟知。

看著眼前密不透風的小小石屋,僅有一具佛龕,一張舊床,甚至連個窗戶都沒有,環繞鼻尖都是些發霉般的難聞氣味,和地牢相比也不差分毫了。

「六年,太子在這里住了整整六年,真不敢想象。」

朱祐桓心里堵得慌,權義和老人都以為他替殿下難受,陪著唏噓一陣。其實他二人哪知,某人是在為自己傷心呢,因為他不確定自己得在這里住上幾年,感覺虧大了。

既來之則安之,別看朱祐桓錦衣玉食慣了,卻並不把眼前使人窒息的牢獄當回事,徑自走過去躺在木床上,朝門口揮了揮手。

權義和老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尊敬,能夠坦然面對圈禁生涯的少年,無法不是人打從心眼里敬服。

少年人,最是怕寂寞的年紀,能做到這一步,雖然還有待觀察,但已然是殊為難得了。

朱祐桓拒絕了權義為自己上藥的善意,晚上一個人胡亂在上模了些上好藥膏,又疼又累的,很快沉沉睡去。

圈禁和坐牢相比,一樣又不一樣,同樣的都是失去自由,被困在一方小小天地中。

但論起舒適程度的話,坐牢自然遠遠不能與圈禁相比,有資格被圈禁的人物,最基本的要求那得是天潢貴冑,最差也得是一介閑散宗室,此乃最低門檻。

好吃好喝供著,錦被蓋著,下人伺候著,身處之地也比大牢寬敞舒服多了。

但問題是古時坐牢多少還有個指望,除非是十惡不赦的死囚,哪怕是殺了人,遇到帝王大赦天下的時候,也就有了重獲自由的希望。

圈禁之人多屬于政治犯,可謂是遇赦不赦,倒霉些的恰巧被皇帝遺忘了,一輩子連帶著妻兒都成了高牆內的活死人。

第二日一早,凍醒的朱祐桓先是發了會兒呆,接著慢慢下了床,絲毫沒有精神頹喪,反而神采飛揚的跑到院子里打了桶井水,任由冰冷刺骨的涼水,浸染到臉上。

匆匆用過一頓早飯,朱祐桓決定先視察下屬于自己的領地,獨自一個人在胡同里四處散步,每間院子都去逛了逛。

清晨的安樂堂依然一片死寂,二十多位等死的宮人,躺在床上不時痛苦申吟,也有些能走動的,則坐在院子里望著天空發愣,目無表情的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正好撞見幾位公公抬著個擔架出來,破草席鋪蓋著被凍死的年老公公,胡同口停著一架牛車,此外還有四五個禁衛正在站崗。

朱祐桓目送擔架被抬到牛車上緩緩拉走,心中有些不舒服,忽然抬腳一瘸一拐的走了過去。

一位大漢將軍伸手一攔,皺眉道︰「退回去,擅自越出一步者,是要杖斃的。」

「誰說我要過去了?」朱祐桓冷笑著停下腳步,絲毫不見外的隨口說道︰「去,給爺搬過來一張椅子。」

幾位禁衛立時哭笑不得,大冷天的在這最不吉利的所在當差,不問可知都是些不受上司待見之人,正一肚子悶氣呢,聞言紛紛準備呵斥幾句。

誰知領頭的大漢將軍想都未想,吩咐道︰「老魏,去尋把椅子過來,對了,還有炭盆。」

禁衛們全都愣了,那被叫做老魏的中年人狐疑問道︰「憑啥?這小子是誰?」

大漢將軍看了眼笑嘻嘻的朱祐桓,沒好氣的道︰「還能是誰,自是昨晚那位。」

「啊!竟然是他。」

頃刻間,好像炸了鍋一樣,幾位禁衛人人大吃一驚,結果那老魏二話不說,一臉欽佩的拔腳就跑。

感覺自己像個英雄似地,這下輪到朱祐桓一頭霧水了,他原本是打算過來無事生非的,不找點事做,還不活生生把人給悶死?

心中一動,朱祐桓拱手笑道︰「多謝了,兄弟朱祐桓,請問幾位尊姓大名?」

「不敢。」大漢將軍客客氣氣的回道︰「在下劉二虎,這幾位是某手下兄弟。」

挨個指著幾位禁衛一一做了介紹,不過是說了下名姓,並未提及家世,其實也無需多說廢話,能夠進宮做御林軍的,至少都是些家世清白的世家子弟。

看著這些青年瞧著自己的眼神中透著親熱,再結合昨晚權義模凌兩可的話語,朱祐桓心中立時了然。

偌大的紫禁城,各方勢力錯綜復雜,派系多了,而隨著汪直和權恩的離去,這原本實力最強的兩派,顯然遭到了各方聯手打壓和排擠,其中汪直的嫡系最慘,淪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權恩則不同,這位大明朝三百年間,不是男人的一位真真正正的仗義豪情真男兒,前半生的所作所為,當得起任何人衷心豎起大拇指,整個朝野上下,就沒有人不尊敬他的。

不貪財,不攬權,敢仗義執言,敢護佑忠良,敢與汪直和梁芳等人爭鋒相對而手段狠辣,卻又偏偏能使對手心悅誠服,不敢對他暗下毒手,如此一位高人,就連大祖母都對他贊不絕口,尊敬有加。

別小看權恩不攬權,他救過的人很多,最出名的自然是太子朱祐樘,要不是有這位老人一力護持,朱祐樘恐怕早已暴斃無數次了。

救過的大臣多了,因此也和朝中許多重臣結下了深厚交情,潛勢力就不消多說了。這權恩俗家姓戴,乃是名臣戴綸族弟,早年因為戴綸屢次上書指責宣宗皇帝朱瞻基荒廢學業,只知縱馬游獵,結果被帝王尋釁報復,整個家族遭到報復。

不但時任兵部侍郎的戴綸被杖斃,其叔父河南知府戴賢,太僕寺卿戴希文皆被抄家系獄,顯赫一時的戴家從此一蹶不振,以至于權恩少年時就迫于生計,去勢進了宮。

正是因為出身官宦名門,權恩能夠和文臣私底下結交,也無人厭惡他的太監身份。

其中交情最深的乃是現任禮部尚書王恕,而劉二虎的堂叔劉大夏,也因曾秉公執法,處置了太監阿九的胞兄,被阿九私下里報復,皇帝朱見深听信讒言,下旨東廠拿人逼供,要不是有權恩暗中保護,這位名留後世的直臣早就沒命了。

朱祐桓自是不知這些往事,不過能猜到這幾位面相忠厚的青年,肯定與權恩大有關聯,權恩遠離京城不過二個月,權義還是能勉力維持住局面的。

太子在朝野內外聲譽極高,無數官員擁護他,權恩作為擁戴太子的鐵桿嫡系,下面自熱而然的,會自動聚集起一大批人,這麼強悍的勢力,說大了是天命所歸,往小了說,那就叫做福緣深厚。

朱祐桓笑著坐在了老魏搬來的椅子上,嘴角微微的抽搐了下,面上談笑風生,和幾位禁衛套著近乎。

耳听幾人言語含糊的對他昨晚壯舉表示激賞,對于太子之事大表憤慨,人人都是一副憤憤不平的神色。

「太子老大命真好啊。」

朱祐桓至此感慨萬千,朱祐樘身為長子不說,皇後和萬貴妃竟都沒有子嗣,他今年不過十五歲,老二今年才八歲,對于滿朝文武來說,仁義善良的太子,在沒有兄弟能夠爭奪皇位之前,顯然是最無可爭議的儲君人選了。

過幾年就未必了,朱祐桓不由得笑了,要是歷史不出現誤差的話,恐怕皇帝和萬貴妃是等不到那一天的來臨了。

施施然站起,朱祐桓大笑道︰「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有些事大家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此句就與諸君共勉。」

幾位禁衛皆是出自世家,最少也是粗通文墨,聞言頓時感到眼前一亮,劉二虎深深看著大步離去的少年,喃喃道︰「好一個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世子大才,劉某佩服!」

老戴心中激動,喊道︰「爺小心,有人必定不甘心的,今日必定會有人前來生事,千萬要記得喊出來,俺們一定會殺過去救你。」

雪地中的朱祐桓,頭也不回的朗笑道︰「區區跳梁小丑,朱某焉能放在眼里?盡管放馬過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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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宮。

神色悲苦的汪氏一大早就進了宮,還帶著司棋和入畫兩個丫鬟。

「老姐姐,今次就拜托您了。」

汪氏知曉周太後為人心眼小,凡事只顧著自己利益,輕易不出頭攬事,唯一關心的就是孫兒朱祐樘。

因此汪氏提前拐了一個彎,通過相熟的宮人,請太子寫了一封信送來幫著求情。

周太後輕輕嘆了口氣,不到萬不得已,她自是不想與萬貴妃發生任何沖突。事情起因還在一段陳年舊事上頭。

周太後並非先帝原配,她因生了長子朱見深而得以與前皇後錢氏並列尊位,做夢都想著擠掉前太後,可謂是嫉恨了一輩子。

錢太後前幾年病逝,周太後暗中命人在帝王陵墓中修了兩條甬道,一左一右設置了兩間石室,此事在當時傳得沸沸揚揚。按照皇室規矩,只有皇後才有資格陪葬帝王陵寢,無奈周太後貴為當今生母,又有萬貴妃在一旁幫襯,如此,大臣們也不好說什麼,算是默許了。

周太後又偷偷指使心月復,把安放錢太後棺槨的一側甬道徹底封死,用意可謂是不言自喻了。

瞞得過滿朝文武,哪能瞞得過耳目遍地的萬貴妃,那位對此一笑了之,在此事上頭,二人的願望很自然而然的不謀而合,都是想獨佔帝王的女人。

為了此事,周太後就連最關心的孫兒上,最近幾年都有些漠不關心,為何?她就怕萬貴妃秋後算賬,萬一她先于長自己一歲的萬貞兒去世,到時一輩子的指望,就可能全都落空了。

投鼠忌器之下,周太後感到很為難,始終沉吟不語。

汪氏心里暗惱,悲痛欲絕的說道︰「妹妹不指望旁的,桓兒就算身死,那也算是咎由自取了。可是他到底是你兄弟遺留世間的嫡孫啊!長孫在山東眼瞅著就要病死,還不曾留下一點血脈,姐姐您就開開恩,放兩個丫鬟進去伺候著,只要肚子有了動靜,我馬上接她們回去,算是我求求您了。」

周太後頓時悚然而驚,怔怔的看著悲痛欲絕的弟妹,兩人做妯娌做了幾十年,幾何時見過她給誰求過情,服過軟?這還是完完全全的頭一遭。

不對,周太後一時間有些恍然如夢,上一次弟妹開口求情的時候,還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風雪夜。

為了自己的兒子,弟妹硬是好言相勸帝王,死活不肯退讓一步,要是沒有她的話,恐怕躲在王府中的娘倆,都要在寒風中淒慘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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