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氣氛很沉重。不知道的人會以為這是敵對國的談判現場,一言不合就會大打出手。
實際上不過是江勰在場的一次家宴而已。
秦犀思坐在餐桌前,不停和江路、蘇佩晨交換眼色,誰也不知道這頓飯的意義是什麼。
江勰這位戎馬半生的「將軍」,就算已經遠離南城多年,仍保持著一些特殊習慣。
比如,幾乎不和人同桌吃飯。
但凡對江勰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除非是吃飯的對象十分特殊,或者是這頓飯象征著什麼,不然他堅決不和人一起吃飯,就算家人也不行。如果某天這位老人出現在某個晚宴上,那麼這里不久後就要翻起滔天的浪來。
因此見過江勰的人雖多,可和他吃過飯的人卻寥寥無幾。
秦犀思想到外公和蘇佩晨從書房出來後,一臉雲淡風輕地說要帶他們回江宅吃飯時,江路那如听見「鬼子進村」般受驚的表情,不禁又緊張起來。
「你們三個臉抽筋了?還是要參加葬禮?別拿這副死了娘親的表情吃飯行嗎?」江勰邊從盤子里夾菜邊說。
「我……我的懲罰還沒完,先去接著跪了……」江路擱下筷子,小心翼翼地起身。
「坐下。懲罰結束了。」江勰頭也不抬。
江路「噌」地坐回去,溫順得如同一只綿羊。
「吃飯。」江勰看了他們三個一眼,淡淡地說。
三個人同時端起碗筷,動作整齊劃一,非常和諧。江勰無奈,卻也沒再說什麼。
怪就怪他的特殊習慣,每次吃飯都能掀起驚濤駭浪。
壓抑的晚餐過後,江勰看著三個正襟危坐、如臨大敵的孩子,突然轉頭說道︰「阿遠,去把文件拿過來。」
管家應聲,轉身遞上一個文件夾。
江勰緩緩地開口︰「你們被嚇到也很正常,畢竟我這輩子擺過的鴻門宴太多。今天我叫你們來,主要是想讓小羽把以後的路選清楚了,」他把文件夾推至秦犀思跟前,「小羽的天賦是大家公認的,所以趁我還能教導你幾年,到公司里來吧。」
「或者,」江勰抬眼看秦犀思,「不入商界。」
長久的沉默。
秦犀思盯著那份文件,笑了笑,「進公司的話,搶了江路哥的位子,我怕他會滅了我誒……」
江路一口氣噎在喉嚨里,抬手一個爆栗賞她,「臭丫頭好好說話,少拿我轉移話題!」
秦犀思把視線從文件上挪開,直視著江勰,「我不想進ru商界,外公,恕我拒絕。」
江路和蘇佩晨不敢置信地望著她,覺得好像听到了類似于「某娛樂明星將主持中央新聞聯播」那樣的消息。對于素來要強的秦犀思來說,只要她能做到的,她都會盡全力去爭取,這樣好的機會放棄的概率接近零。
江勰臉上沒有表情變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待下文。
「商界太黑了。」秦犀思輕聲說,「對于我這種做事手段狠辣又和四大家族都有聯系的人來說,要做什麼都會翻起腥風血雨吧?勾心斗角的日子六年足矣。南城的經歷已是過去式,就讓它徹底過去吧。新生的秦犀思,會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江勰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小羽,你要記住,這世間的生存規則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凡事莫說死。」
秦犀思愣了愣,沒想明白他的意思。
是說自己不會安心做普通人嗎?
江勰沒等她,已經站起來對江路道︰「小路,送他們回去吧。」
江路點頭答應,拍拍秦犀思的肩膀,「沒關系,就算你不進這個圈子也沒人敢欺負你。喜歡什麼就放手去做,蘇傻缺還是養得起吃閑飯的人的。」
「……你這是安慰我的話?」秦犀思瞪著他。
「不,我在安慰蘇傻缺,萬一你失業他是要負全責的……」江路笑得很陰險。
蘇佩晨挑眉,「江二貨你跪了一個半小時還這麼有精神,要不要我向江爺爺建議讓你多跪一會兒?」
「……咱能不提這個麼?」江路哭喪著臉。
江勰站在他們身後,輕聲嘆氣,「阿遠啊,你看看他們三個,一離開我就一點兒都不拘束了。看來我得少出來,省得嚇到他們。」
江遠微笑,「您只是嚴肅慣了。再說這家宴本來就是您詢問羽小姐想法的不是麼?」
江勰搖頭︰「我真的只是想作為一個外公、一個爺爺、一個老頭和他們吃頓飯,這樣而已。」他轉身看著看著窗外,「今晚會是個好天氣。不過,快變天了。」
江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晴朗的冬夜里,繁星布滿了整個天幕。
燦爛得迷人,卻也有些壓抑。
蘇佩晨和秦犀思謝絕了江路送他們回去的好意,並且十分不友好的趕走了他——這只大電燈泡實在是太聒噪了,簡直是只失修的收音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內容,只會「滋啦啦」的瞎叫喚。
被下了驅逐令的江路很郁悶,一邊嘟囔著「有了對象忘了哥」一邊不甘心地離去。
蘇佩晨轉身握住秦犀思的手,「電燈泡退散後,這個世界真和諧。」
秦犀思毫不客氣地拆穿︰「是因為江路哥在好多事情不好意思吧?」
「是啊是啊,小不點真聰明。」蘇佩晨牽著她往前走。
「都說了不要叫我小不點。」秦犀思撇著嘴掐他。
蘇佩晨難得地沒有躲開,看著她微笑,「還是以前的那個羽兒好,不論何時都活潑可愛。你從南城回來後變了很多,冷酷孤傲,像把刀一樣。」
「冷酷下來的我你不喜歡麼?」秦犀思歪著頭看他,「不喜歡的話……改回來就是。」
那只是她的偽裝罷了,是她在南城時養成的習慣。本質的她,從來還是當年那個古靈精怪的丫頭,而不是冰冷的雪蓮花,遙遠而不可及。
蘇佩晨揉她的頭發,「不是不喜歡,是更喜歡毫無偽裝的你。羽兒,這幅樣子以後不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
「為什麼?」
蘇佩晨一挑眉,把她拉進懷里,說道︰「不行就是不行,有意見麼?嗯?」
覬覦她的人太多了,他不看緊點,要是這幅天然呆的可愛樣子叫別人看見,指不定又要加多少情敵呢。
「沒意見啦……放開我。」秦犀思紅著臉推他,「別在大街上這樣。」
「不放,反正沒人看見。喏,都到家了。」蘇佩晨耍賴。
「誰說沒人看見?」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我看見了,你耍**。」
秦犀思吃了一驚,連忙推開蘇佩晨,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坐在自己家的秋千上,晃蕩著腿看著他們。見她看過來,便雙手撐在秋千上往下一蹦,走到秦犀思面前繞著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你就是瓴羽姐姐?嗯,難怪。」女孩看著她,一臉「原來是這樣」的表情。
秦犀思被這丫頭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架勢驚呆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蘇佩晨的聲音響了起來︰「淺淺,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你認識她?」秦犀思扭頭看著蘇佩晨。
「你不認識也難怪,她出生的時候你不在這里。這是我叔叔的女兒,淺淺。叔叔是老來得女,所以她才五歲。」蘇佩晨蹲下來,「回答我的問題,你怎麼在這兒?」
小姑娘往他跟前一蹦,「老爹老媽都在工作,我就問區澈,然後來投奔你咯。」
「胡鬧。你爸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出事了怎麼辦?區澈告訴你了你就來嗎?」蘇佩晨皺皺眉。
淺淺搖搖他的胳膊,撒嬌道︰「我知道哥哥最喜歡小孩子了,所以只有哥哥會跟我玩嘛……有保鏢跟著呢,怕什麼?」
蘇佩晨板起臉,不理她。
淺淺明白他這是真生氣了,連忙躲在秦犀思身後,一雙大眼楮可憐兮兮的,「我想見見你們嘴里那個‘漂亮的沒邊兒’的齊瓴羽嘛……」
秦犀思笑了,模模她的腦袋,「淺淺嘴真甜。好了,這麼晚就住在我這里吧,明天跟著你哥哥回去,沒有下次哦。」說罷看向蘇佩晨,「可以吧?」
蘇佩晨看她一眼,無奈地收了脾氣,從她那里接過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淺淺偷笑,「區澈說的沒錯,哥哥最听瓴羽姐姐的話。」
秦犀思在心底月復誹,他鬧起脾氣來還不知道是誰听誰的呢。嘴上卻問道︰「你們嘴里的那個區澈,是誰啊?」
淺淺像看怪物一樣看她︰「你居然不知道?區澈當然是哥哥的紅顏知己嘍,兼職他的秘書,兩人親的跟什麼似的,有哥哥的地方就有區澈。有段時間大家都在傳哥哥這輩子不會找別的女人了呢。」她笑嘻嘻地放低音量,「我那天早晨還看見區澈從哥哥的房間里出來了。」
她哼著歌兒往前走,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她眨眼,「不過你在的話,區澈的地位怕是保不住了……嘿嘿。」
她蹦蹦跳跳地走進屋里,留下一臉錯愕的秦犀思。
原來……他還有這麼親密的紅顏知己嗎?她的心髒有些抽痛。
過了這許多年,他身邊的人,她也不再熟悉。漏掉的時光,終于成為巨大的空白,再也補不回來。
或者從來就沒有補回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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